幸而,他遇到了瑶瑶。
真好。
不过等阮瑶进门时,季大早已离开,赵弘迅速把册子合上放到一旁,转而拿起一本书册故作认真的瞧起来。
这架势,像极了他小时候糊弄太傅时候的模样。
待阮瑶走近,他才把书本放到一旁,扬起一抹温暖浅笑,轻声道:“瑶瑶。”
阮女官将暖炉烧的旺了些,而后拿着布巾温声道:“殿下等会儿再用功,先过来,奴婢给殿下把头发擦干些,省的过了寒气。”
大殿下立刻下了软榻,乖乖走到阮瑶面前的杌子上坐好。
阮瑶则是搬了个略高些的椅子坐到他身后,用干净布巾细细的擦拭掉赵弘发上水汽。
其实按着宫中规矩,宫人是万万不敢坐的比主子高的。
但是无论是赵弘还是阮瑶都觉得没有什么不对劲,甚至大殿下瞧着桌上铜镜中,映出来自己和阮瑶的脸靠得如此之近,还不自觉地红了耳垂。
阮瑶却没有发觉,只是细细密密的帮他弄干头发,嘴里轻声道:“马上就是除夕夜了,到时候怕是要有不少祭祀之事,奴婢不能跟殿下一起,殿下要自己警醒些才好。”
大殿下则是早早就算好日子,祭祀时是轮到他的,不会有什么岔子,现下便点了点头。
阮瑶换了块布巾,接着道:“上次殿下喜欢看的那个铁树银花,好像除夕夜还会放一次的。”
大殿下微微低垂眼帘。
他的母妃庄婕妤还在世时,曾对赵弘说起来过铁树银花的美景,那时候,京城里来了个百戏班子,其中便有人会这等绝技,要在城内展示。
赵弘还记得,那时候,二皇子和三公主都闹着要去看,自会有人带他们去,赵弘也想去,庄婕妤却从未点过头,甚至都没想过去求一求他的父皇。
当时小赵弘不明白为什么,庄婕妤笑着告诉他,在宫中,安稳不争才能长久。
只是最终,一直不争不吵的庄婕妤死的时候也是安安静静的,只有赵弘知道自己母妃死的蹊跷,可旁人半点都不在乎。
直到那时,小赵弘才知道,安稳不争得到的只会是死局,只有争到那个位子才是真正的长久。
而铁树银花,他没见过,倒是让那小傻子先瞧见了。
想来,也好。
另一个自己本就是年幼时的他,如此想来,却像是补上了年少时的遗憾,倒也不错。
正想着,大殿下突然闻到了淡淡香气,一扭头,就看到阮瑶已经把布巾放下,微微弯腰盯着他好奇道:“殿下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想……刚刚书里写的真有道理。”
“殿下当真刻苦。”
赵弘脸不红气不喘:“嗯,我觉得也是。”而后他声音顿了顿,“瑶瑶,你喜欢看铁树银花吗?”
阮瑶拿起梳子帮他梳发,闻言笑道:“说不上喜不喜欢,就是觉得震撼,奴婢是喜欢热闹的,铁树银花也好,放的烟火也好,奴婢都爱看。”
温润的嗓音让赵弘刚刚因为回忆而生出来的落寞散去不少,他声音和缓:“瑶瑶喜欢热闹?”
阮瑶点点头:“喜欢的,奴婢当初在家乡时,每到过年时候,哥哥都会带奴婢去城里看灯,还会给奴婢买糖吃,如今想着,那时候的糖当真是比蜜还甜。”
大殿下却知,她想的不是糖,而是家。
这让赵弘陡然记起了之前这人说的话。
她说,她早晚会离宫,会回家的。
赵弘伸出手,轻轻地扣住了阮瑶的手腕。
迎上阮女官疑惑的目光,大殿下扬起了一抹与小太子一般无二的清澈笑容,轻声道:“瑶瑶,你想看灯,我们就去看。”
阮瑶眨眨眼:“宫里的灯都扎好了,若是殿下喜欢,等会儿奴婢陪殿下一道去瞧?”
赵弘则是昂头看她:“瑶瑶过年不都是去城里吗,那我们也进城。”
阮瑶微愣,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什么?”
大殿下扬起一抹笑,声音温柔轻缓:“我不知道宫外是什么样的,但书上写的,‘风消绛蜡,露浥红莲,灯市光相射’,待过了除夕,瑶瑶和我出宫看灯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太子:这木雕,是瑶瑶送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大太子:呵
小太子:………………(╯‵□′)╯︵┻━┻
=w=
更新哒哒哒~
下面是可以看看也可以跳过去的小科普——
风消绛蜡,露浥红莲,灯市光相射:宋代周邦彦《解语花·上元》
第54章
阮瑶自入宫以来, 从未想过出宫之事。
或许她一直心心念念着等自己到了年岁便可离宫归家,可是在那之前,阮女官从没期盼过可以离开这高高宫墙。
其实阮瑶已经坐稳了东明宫管事女官之位,早已不同于寻常宫女, 若是她想出宫瞧瞧, 只需要拿着腰牌便可出入, 偏偏她从未想起过这些。
一来是宫中事情忙得她脚不沾地,二来是京城里也没什么让她好奇的。
加上还有失忆病症没能痊愈的太子殿下要精心照料, 阮女官便把所有心思都用在了赵弘身上。
现下被自家殿下提起要一道去京城看花灯, 她竟有些惊讶。
但很快阮瑶便轻声道:“殿下,宫外人多眼杂,实在说不上安全,况且殿下千金之躯……”
“有季大季二他们在, 不碍事的。”大殿下自然有法子护住两人安全, 只是现在不能明着说, 便故作无心的提起,“瑶瑶,宫里宫外很不同吗?”
阮瑶心中一动。
是了, 都说宫外不安, 可宫里又如何?
自家殿下好好地呆在自己的寝殿里都能让人下了毒, 她没找惹谁也会被敲晕了扔井里。
硬说起来,宫里的险恶人心半点不比外面少。
但真的说服阮瑶的是季家两兄弟。
这两人是太子亲卫,颇有些本事,有他们在,想来是不会出甚大事的。
于是阮瑶轻轻点头,笑着应下:“好,奴婢跟殿下一道去看花灯。”
赵弘也扬起嘴角。
而后便感觉到女人的手指从他的发间穿过, 似乎在瞧着他的头发有没有干透,阮瑶嘴里还轻声念叨:“还要再等一等,头发要干透了才不会生病。”说着,阮女官笑着捏了下赵弘的脸颊,“今儿殿下比以前老实多了。”
大殿下早就习惯了阮瑶对他的脸下手,这会儿只管昂着脸由着她捏,心里却是念叨,听瑶瑶这意思,另一个自己擦头发的时候……不老实?
孤竟不知孤小时候有那么多花花心思!
真的是……真的是……
大殿下暗自磨牙,等到天黑了还将册子拿出来,添了好几笔,就为了把那小傻子引入正途。
第二天便起得晚些。
不过阮瑶却是早早醒来,感觉外面比起往常要亮堂许多,阮女官立刻起身,穿戴整齐出门去瞧。
入目,一片白茫茫。
阮瑶瞧着外面的银装素裹有些惊讶,扭头看向一旁的丁卯,温声道:“丁大人,外面是何时开始下雪的?”
丁卯虽是个莽撞人,可他很清楚这东明宫如今谁最紧要,在阮瑶面前,丁卯向来是恭顺有加,现下立刻回道:“夜里丑时一刻开始下的,刚停。”
阮瑶算了算:“时候也不久,竟积了这般厚。”
丁卯憨厚一笑:“下雪好,来年地里的庄稼长得好。”
阮瑶家中虽读书,可也是耕读出身,便跟着点头,温声道:“丁大人辛苦,等下吃口热茶吧,也好暖身。”
“谢阮女官体恤。”
阮瑶对着他点点头,而后便吩咐人端茶来,她则是拢紧了领口,大步走向前殿。
冬日落雪本是寻常,加上瑞雪兆丰年,端的是吉利事。
只不过年根地下宫里要准备的事情不少,若是地上总积着雪到底是出入不便,于是阮瑶便去安排了宫中人去做洒扫之事。
夏儿原本也要跟着去做事,却被阮瑶叫住:“且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小姑娘闻言,立刻转过身,小跑到了阮瑶面前,神色格外乖巧:“阮女官吩咐,夏儿听着呢。”
阮瑶拉着她坐下,让人送了粥饭上来,给她盛了一碗后阮瑶才道:“你这几天帮我多跑几趟银作局,有些金银器要拿回来,记得仔细检查才好。”
夏儿对阮瑶想来恭敬感念,立刻点头应下,开开心心的连喝了五碗粥,便去做事了。
走之前,还宝贝似的给阮瑶放下了几颗生板栗。
个头不小,想来是夏儿精心挑的。
阮女官则是瞧着盆子里已经少了一半的鸡茸粥,哭笑不得的看向了来喜:“这丫头的饭量着实令人震惊。”
来喜也是摇头:“夏儿什么都好,就是吃的多了些。”
“不会积食?”
“不会,我还怕她难受,专门请医女来瞧过,结果便是她体质特殊,吃多少都能消化了。”
阮瑶听完,不由得想自家夏儿还真的是有大胃王的潜质,这也算是本事了。
而后她给自己和来喜各盛了一碗。
如今两人相熟,私下里也没那么多规矩,便坐到一处吃粥,来喜得空问道:“阮姐姐让夏儿去银作局,是想让她做些什么?”
寻常这样的差使,若是贵重,阮瑶必然会亲自前去,若是寻常,也只是打发宫人便是了,从没有过专门叮嘱人常来常往的道理。
来喜觉得阮瑶必有深意。
阮瑶也没瞒着他,拿起帕子碰了下嘴角,阮女官轻声道:“去银作局必然是要经过许妃的玉絮宫,如今已经安排人进得了玉絮宫中领了差事,少不了有些消息往来,日后这些事情我想交给夏儿去做。”
来喜颇感惊讶。
倒不是因为阮瑶在玉絮宫中安插人手,事实上在这后宫里,鲜少有人真的万事不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