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话她没有对夏儿言明, 只管道:“许是,我的胃口没有她们那般好吧。”
原本是玩笑话,偏偏阮女官错误估计了自己在夏儿心里的地位。
小姑娘对于自家阮姐姐说的每句话都当金科玉律, 字字都要仔细记下来的。
所以当阮瑶进了内殿后, 她便转身离开了, 去了前殿,一边给阮瑶种下的兰花浇水一边在心里琢磨着阮姐姐刚才的话有何深意。
不过没等她想明白,就听到了个声音:“夏儿姐姐。”
夏儿抬头,就看到了个身材高挑的宫娥正站在宫门口瞧她。
这人,便是之前被夏儿挑选着送去玉絮宫的宫娥如儿。
见她来,夏儿立刻放下了洒水壶,小跑过去, 拉着她进门,低声道:“你这般过来着实冒险了些。”
如儿轻声道:“我今儿来是因为许妃娘娘吩咐了。”
夏儿微微一愣:“她让你来做什么?”
如儿神色平静的从袖中拿出了个小小的瓷瓶,直接递给了夏儿:“她让我找机会,把这个下到太子殿下的饭食当中。”
夏儿吓了一跳。
她素来聪慧,跟在阮瑶身边也学到了不少,平常来喜更是时常敲打,自然知道这深宫之中是藏着不少龃龉的,她的性子也收敛不少。
可是她着实没有想到,居然有朝一日,会有人堂而皇之的把坑害主子的毒药放在她手上……
一时间,夏儿有些茫然。
如儿反倒神色平静:“如今我来了,任谁去告诉许妃娘娘,她只会觉得我忠心,不会生出旁的猜疑的。”
夏儿也知道内情,自然相信。
只是脸上露出了些许疑惑,还有满满的担忧:“你如今瞧着和之前不一样了。”
原本的如儿性子内向,胆子也不大,去了玉絮宫之后,原本是要帮扶着另一个宫人往外传递消息的。
偏就是她这个脾气让许妃觉得她更好拿捏,这才带在身边。
没想到,一步步熬着熬着,竟然被她熬成了许妃身边最得力的宫女。
结果现在看来,如儿的胆子也越来越大,性格也沉稳许多。
夏儿轻轻握着如儿的手,低声道:“是不是她苛责你了?”
如儿摇摇头,声音轻轻:“她待我不好,可也没有苛待我,我就是,”声音顿了顿,“就是怕得很。”
夏儿一愣。
吓人,还能把人性子吓改了?
却不知如儿天天担惊受怕,宫里其他宫人都不敢靠近内殿,弄得她不得不逼着自己安稳,逼着自己沉静,平常连句话都不愿说了。
如今好不容易借着“下毒”这样荒唐的理由来了东明宫,而不仅仅是纸面传信,也终于有机会开口。
如儿指尖发抖,更压低了声音,“只是她近来情绪不稳,状若疯癫,晚上也不安稳,常说梦话,吐露出来的事情实在是骇人,却不知道该与谁说。”
夏儿闻言,便拉着他去了耳房里坐着,送了盏热茶过去,低声道:“能与我说么?若是不成,我这就去找阮姐姐。”
如儿赶忙拉了她的袖子:“莫要惊动阮女官,这事儿听着邪门,我也拿不准真假,若只是她的疯癫之语,这会儿惊动了女官,便是我的罪过了。”
夏儿心里知道阮瑶不会怪罪,可现在瞧着眼前宫娥略显苍白的脸色,犹豫片刻,便坐下来,安抚道:“那你与我说说也是好的,总不能一直憋在心里。”
如儿嘴巴动了动,有些警惕地朝外面看看,然后便自己拿着小板凳坐到了夏儿身边,挽着她,凑在夏儿耳边道:“我怀疑,许妃娘娘是邪祟入体。”
夏儿一愣:“什么?”
如儿尾音都在颤抖:“这些日子许妃娘娘一直在说什么,不该是这样的,不能是这样的,她说她是陛下唯一珍稀的女人,还说董皇后早就该死了什么的,还有,还有……”
夏儿伸手抱她,像是哄着一般问道:“还有什么?”
如儿闭了闭眼睛,声音里有了泣音:“她说,‘赵弘登了帝位必然生灵涂炭,不单单许家要死,董家也要死,那宿家更是要死的,与其等死,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夏儿愣住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还攥着的小瓷瓶子,突然觉得有股寒气顺着背脊爬了上去。
而此时,阮瑶正在内殿中。
瞧着太子在看折子,她便没有打扰,只管盘腿坐到了软榻上,在心里琢磨着这纸条的意思。
看上去赵昆死了该是件大事。
二皇子经营多年,树大根深,这些日子朝堂上对他的党羽诸多打压,但依然未能完全根除。
但是任谁都看得出来,二皇子完了。
孔陆杀的他节节败退,无论死生,最后不过都是个死罢了。
所以他现在到底是人还是尸体,其实已经不算什么紧要了。
偏偏周美人慎之又慎的把这张条子递给自己……
阮瑶知晓,周美人是个聪明人,之前能放弃自戕转而紧紧抓住了东明宫这棵树,显然是有主意的。
自己能想明白的事情,没道理周美人不懂得。
可她依然要把这件事情提前告诉自己,便显得奇怪了。
阮瑶想不明白,下意识地看向了赵弘。
可很快就想到,今日是单纯无垢的小太子,而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大殿下。
于是就想着,是不是该把事情放到明天再问呢。
结果正想着,就瞧见赵弘突然趴在了桌上。
这下把阮瑶吓了一跳。
赶忙下了软榻,鞋也顾不上穿便跑过去,伸手扶他,嘴里连声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
小太子丢了笔,紧闭双眼,直接靠到了自家瑶瑶怀里,小声嘟囔:“不舒坦,不舒坦极了。”
阮瑶便拢着他,温声哄道:“那我去喊顾大人可好?”
“他治不好。”
“那殿下与我说说?”
而后,就瞧见赵弘拎起了一个折子,气呼呼的往旁边一扔:“那些大臣就知道进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是歌功颂德,就是鸡毛蒜皮,再不然就是互相构陷,看着烦得很。”
阮瑶一听,便笑了起来。
之前大殿下是提到过的,如今是太平盛世不假,但是这朝堂上当官的总是有所求的。
高门大户想要博得权势,小门小户也想要得个靠山。
武将要功绩,文臣要名声。
如果没有,哪怕自己创造一个也得宣扬出来。
就像是那御史台,若是一天不参,怕是都不舒服。
偏偏还不能点破他们的心思,不然,那些文臣真的要死谏,当场碰柱,用自己的死博得生前身后名,他是半点不亏的。
大殿下看得透,也忍得住。
可是小太子到底性子单纯,看多了就厌烦了。
阮瑶只能劝道:“殿下不用放在心上,就照着大殿……照着之前的法子,瞧见不乐意看的,直接画个叉也就是了。”
小太子微微睁开眼睛,依然是清明眼目,但是越是心思干净的,爱憎也越鲜明。
他的眼睛看了看那些折子,突然道:“这般庸官,本就不该吃朝廷俸禄。”
阮瑶微愣:“什么?”
因着这会儿男人坐着靠在她怀里,所以她只能看到这人黑鸦鸦的发顶,并不能瞧见表情。
耳边,缓缓回荡着小太子的清亮声音:“国库已经取不出多少银钱了,偏偏这些高门大户把持着各处地产店铺,一群庸官只知道死读书,互相攀扯,见天的庸碌无为,废物一般。”
这一瞬,阮瑶以为自己现在抱着的是大殿下。
但很快,她就听小太子道:“既如此,还不如让他们回家种地,省的在上朝的时候白占个地方,瞧着就烦。”
这话孩子气,阮瑶不由得笑,轻轻的在他背脊摸了摸,哄着道:“好啊,殿下心里只管记下,以后再和他们算账。”
小太子认真道:“自然是要记下的,该算的,都要算。”
能打发的打发了,打发不成的,他们不是喜欢撞柱吗?直接去撞,还省地刷墙了。
小太子全然不觉得他们死生有什么要紧,对他来说,如今记忆互通,大殿下知道的他都知道,自然清楚有多少不经事的官吏做下过多少坑害事。
留他们命,才是对朝廷不幸。
大殿下会有顾忌,小太子却不会有。
他抱着阮瑶的腰,心里琢磨着,总该有个法子能监察百官才好。
另一个自己弄不出,就他来弄。
总归是要有个海晏河清的天下,才能让国库充盈,这样才可以给自家瑶瑶修建大大的院子,大大的宫殿,每天都有好多好多菜吃。
越想越开心,小太子直接笑得眯起了眼睛。
阮瑶见他这样就知道这人脾气过去了,便松开手,想要说话。
结果就瞧见男人脸上从左到右有一条长长的黑色印子,活脱脱像是玩疯了的小花猫。
阮瑶:……不能笑,除非忍不住。
赵弘迷茫的摸了摸脸:“怎么了?”
阮瑶扭头看了看同样被丢掉的毛笔,便知道怕是刚刚这人趴在桌上的时候,笔尖蹭到了脸。
嘴角嘬着笑,阮女官知道自家殿下脸皮薄,便没有直说,只管拿出了帕子,沾着水,给他一点点擦拭,声音轻轻:“不妨事,沾到了点东西,擦掉便好了。”
小太子乖乖的昂着脸由着她擦,腮帮子却是鼓起来:“瑶瑶笑我。”
“没啊。”
“我瞧见了,你刚刚就是笑了!”
听了这话,阮瑶也不好接着说不是,便答应下来,温声道:“下次不会了。”
小太子却是伸手拉着她的衣袖,轻轻晃了晃:“那不成,你要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