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怡和殿时,晚膳早就被摆好了。
见太子妃弯腰行礼,赵景虚扶了他一下,例行关心道:
“听说你身子不适,可有好些?”
太子妃起身,原本就因为心力交瘁而憔悴的神色,又敷了些脂粉,令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
赵景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因为这句关心,太子妃的心情好了许多,她带着一抹浅笑:
“劳烦殿下关心,妾身还好。”
“想必殿下还未曾用膳,妾身陪您用些?”
瞧,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区别。
同样是与他用膳,温氏说的话就令他舒心极了。
当然,如今这般,他也并不否认有自己偏心的缘故在其中。
赵景薄唇轻抿,视线落在圆桌上摆放的精致膳食上,几不可查的点头。
两人落座,净了手就开始用膳。
用膳期间,殿里安安静静的,连一丝碗筷碰撞的声音也不曾发出。
赵景在外几乎一日,都是如此压抑的氛围,他不愿回了东宫,依旧得不到放松。
故而,刚用过膳,赵景起身就想走。
太子妃见状,忽的出声叫住了他:
“殿下。”
赵景并未转过身,依旧背对着她,声音平静道:
“何事?”
他不带一丝温情的声音,让太子妃即将出口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方才因赵景的关切生出的一丝欢喜,也丝毫不剩。
许久,就在赵景不耐的要抬脚离开时,太子妃眸子微缩,干涩着嗓音道:
“殿下,臣妾许久未曾见过家人,不知可否让臣妾三妹入宫陪臣妾一段时日?”
身为储君,赵景的心思向来是敏感又多疑的。
不自觉的,太子妃的这番话,令赵景无端联想起上午时,徐国公在他面前说的话。
那时刚下早朝,徐国公在大殿门口拦住了他,言语间皆是歉意。
说什么太子妃嫁入东宫多年无所出,有负皇恩。
赵景捏紧了手中的扳指,忽然明了了。
子嗣,徐家。
他嘲讽的轻笑,徐家这是不甘于现状了。
见他后院没有徐氏女所出子嗣,心急了。
可他纵然明白徐家打的如意算盘,却没有丁点拒绝的理由。
无他,只因徐家手中那三分兵权,他便要给太子妃这份体面。
只是,他纵然明白这个道理,却并不代表他喜欢被人逼迫着做事。
赵景轻轻闭了闭眼眸,掩下眸中复杂的情绪,正准备点头应允时,小李子忽然急匆匆的从外面跑进来。
他慌张的神色,令赵景脸色顿时生变。
小李子来不及行礼,只匆匆的把刚得到的消息说出来:
“不好了,圣上,圣上吐血昏迷了。”
话音刚落,殿内的人就齐齐变了脸色。
赵景紧绷着神情,回头觑了太子妃一眼,郑重其事的交代:
“太子妃,管理好东宫,不得出现任何纰漏。”
太子妃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忙点头答应:
“臣妾知道了,殿下放心。”
她不傻,知道此时最重要的,是殿下的大事,只有殿下成功的拿下那个位置,那她就是名正言顺的中宫。
但凡女子,又有谁能不向往那个位置呢?
赵景吩咐一句后,转身离开。
太子妃稍稍仰头,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眼中的期望一闪而过。
随即,她厉声吩咐:
“传本宫令,东宫上下各处戒严,任何形迹可疑之人通通拿下。让其余人都安静的呆在自己院子里,无事不要出来。”
――
东宫的这番动静,温宓不可能没听到。
她刚刚洗漱完准备就寝,就听得外面一阵声响。
没多久,就见幼白和丝雨一脸严肃的进来。
温宓心往下沉了沉,直觉告诉她发生了不小的事情。
果不其然,丝雨一开口,就令温宓脑袋发蒙:
“主子,方才太子妃派人来了,东宫上下已经戒严,不许主子们和宫人随意走动。”
温宓掀开身上的锦被,坐起身子,幼白上前两步蹲在地上给她穿上了绣鞋。
她纤细白嫩的手紧紧握着,骨节发白,她问:
“殿下呢?”
丝雨深呼吸几次,才道:
“殿下被请走了,如今人怕是已经在乾清宫了。”
丝雨只知道自己情绪起伏有些大,至于是因为朝堂变故而担忧,还是因为太子殿下要上位而激动,她自己也不得而知。
温宓也是如此,一番变故,令她的睡意瞬间清醒。
她视线落在那多宝盆栽上,喃喃低语:
“天,终于要变了。”
不止承欢殿,其余东宫各处,也是一夜灯火通明,几乎所有人都彻夜未眠。
而此时的乾清宫,赵景负手立在龙榻前,脸色阴沉的几乎要杀人。
太医院的太医都到齐了给圣上诊脉。
许久之后,太医院院首颤抖着声音回禀:
“启禀太子殿下,臣等无能为力。”
太医话落,身子卑微的弯下,头磕在地上。
赵景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捏着象征身份的扳指,唇几欲抿成一条直线。
须臾,他才堪堪问询:
“还有多久?”
意思甚为明了,太医没敢抬头,结结巴巴的说:
“不…不到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
赵景视线落在龙榻上依旧有些微弱微弱的男人,思绪复杂。
这人早已不再年轻,一年多的病痛将他折磨的瘦骨嶙峋。
纵然他是天子,是百姓们口中的万岁,可也终究有老去的一天。
就像现在,他呼吸微弱,危在旦夕,而他,年富力强。
赵景对于圣上的感情是复杂的。
可以说,赵景是恨圣上的。
犹记得,小时候,他还是很仰慕他的,每次读书都很认真,就是为了得到他的关注和夸赞,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只是,自从那件事过后,他再也不会妄想着得到他的赞美,也不会想着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可此刻,赵景忽的就不想恨了。
人一旦走了,所有的事情,就都烟消云散了。
所欠下的债,也就没了。
赵景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中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果决,他吩咐伺候了圣上几十年的老太监:
“去让人熬药。”
无论如何,那么久都等了,也不差这三个时辰了。
老太监垂着头刚退出去,榻上就传来细微的动静。
原是圣上醒了。
他头发依稀有着黑发,只脸上的皱纹已经布满了脸庞,脸颊凹陷,可此刻的精神看起来极好。
太医见状,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回光返照?
他忙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缩着头跪在一旁。
不是他不作为,而是实在无能为力。
赵景掀起眼皮子,眼底平静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