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好想装睡,但现确实已经很晚了,转过身:“本宫醒了,”拥被坐起,身下还有些不适,“今儿皇上什么时候离开的?”
“和往常一般,”九娘开箱拿了昨儿备好的衣饰,凤主新婚还有些害臊,不喜脸生的宫女近身,“奴婢服侍您更衣。”
和往常一般,那就是卯时正,李安好蹙眉,他怎么就不觉累?穿好衣裙坐到妆奁前,看镜中的自己面上还泛着红晕。昨夜的那些就不禁浮现在脑中,眼神变得飘忽,不想直视镜面。
九娘哪会瞧不出主子的羞意,心里乐只面上没什流露:“娘娘,今儿是十五,恪王妃进宫请安的日子。”
提到正事,李安好羞意立散:“让人盯着些瑶光宫徐嫔。”昨夜入睡前,皇上嘀咕了一句,说徐嫔日后都不会再去红莲湖吹笛了。想来定是她知晓了什么,如此还是防着些。
“是”
辰时正,恪王妃徐氏雅雯自慈宁宫出来,正欲往坤宁宫请安,不想才走半刻,懿贵太妃的鸾车到了。徐雅雯惊喜,快步上前行礼:“儿臣请母妃安。”
“无需多礼,”坐在鸾车上的懿贵太妃温婉笑看着她尚未隆起的腹:“你可是要去坤宁宫?”
徐雅雯屈膝回道:“是呢,儿臣正要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巧了,”懿贵太妃目光上移:“皇后昨日中了暑气,哀家也正要去看看,”朝着儿媳招了招手,“你有孕在身,不宜多动,这天又热得很,还是坐到哀家边上来。”
若是往常,徐雅雯顾着宫规定是要婉言拒绝,但今儿……右手覆上小腹泪渗出,屈膝行礼腔中带着压抑的哽咽:“儿臣谢母妃疼惜。”
“上来吧,”懿贵太妃见徐氏这般,也头疼得很,在心里又把嘉灵骂了一顿。若不是她,皇帝怎么能赶着趟趁三儿家的不便宜塞人进恪王府?
都是见惯宫里的腌臜的,那些歌姬舞伶有一个是简单的吗?
坐上鸾车,徐雅雯抽了帕子摁了摁眼角,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问道:“母妃,皇后娘娘怎么会中了暑气?”
“还能是什么?”懿贵太妃是一点都瞧不上皇后那张狂样儿,冷着一张脸道:“仗着中宫的身份,独霸着皇上,闹得后宫里妃嫔都不安生,见天地往太后的慈宁宫和哀家的慈安宫跑。太后劝了两句,她就要死要活。”
徐雅雯颔首认真聆听完,敛下眼睫笑着打趣道:“大概是皇上急着要嫡皇子吧。”
嫡皇子?也得她有那命才行。懿贵太妃眨了下眼睛,不作回应。
坤宁宫里,李安好用了一盅血燕,又吃了一些早点,在殿里走了几圈就坐到榻上开始看账本。还没看完两页,小雀儿便跑进来禀道,“主子,懿贵太妃带着恪王妃朝坤宁宫来了。”
同样是亲生的儿子,怎么就能偏颇至此?李安好勾唇冷嗤,昨儿她中了暑气,慈安宫连派个宫人过来问问都没。今儿恪王妃进宫请安,那位就忙不迭地送鸾车过去了。
她还真该谢谢恪王妃,不然懿贵太妃可不会贵步临贱地。
合上账本,李安好也不气,皇帝都不在意慈安宫,她自当从夫。
听花裳说懿贵太妃和长姐一同去了坤宁宫,徐雅琪不自禁地抱紧怀中的檀木盒,这是她送给未来外甥的礼。
“我……我们去坤宁宫。”
“贵主,您真的要去吗?”花裳有些不认同,目光自檀木盒上扫过,复又看向姑娘:“万一皇后提一嘴,要看您送出的礼呢?”她是皇后,即使懿贵太妃在场,也阻挠不得。
徐雅琪心里又虚又慌,花裳这一说,她就生了怯意:“那……那怎么办?”总不能叫她干看着娘家遭殃不作为。皇帝明显不喜她,她无宠拿什么去跟皇上求情?两手一松,檀木盒掉在地上,一块胖鲤鱼墨玉珮滚出。
看着那块墨玉珮,花裳愣了许久才开口:“贵贵主,您女红不错,可以做小肚兜,”只是这样一来,就得等到恪王妃下次进宫才能将消息送出去。
徐雅琪似恍然蓦露了笑:“对,肚兜有夹层,”转身进屋,一把逮住花依就往寝房拉,“开箱拿布匹,我要做肚兜,长姐那么聪明一定能发现。”
乾正殿里死寂一片,今日早朝,皇帝颁布秋季扩充西北军一事。武官因都通过气,自是大力盛赞了一番圣上英明。
扩军意味着朝廷重武,这于他们是好事。相比而言,文官就不是很高兴了,尤其是户部,扩军便要增加大笔军.费,兵部尚书琮秧又是皇上的人,极难缠。现镇国公和奉安国公也盯着,户部要是敢少一个子的军费,他们都能拆了户部。
这还没在哪呢。
谈完扩军,皇帝紧跟着撂下一话。帝后大婚,普天同庆,他要大赦天下,免四方田赋两年。
当时贤亲王听完这话,脸都黑了,也得亏拿在手里的玉笏是玉做的,不然都能被捏碎。但就此事,他不敢摇头。免田赋是仁政,他若是敢吐一个‘不’字。传出去都要受万民唾弃。
皇上心情好啊,范德江也跟着乐呵。可惜这舒坦日子回到乾正殿就没了,跪在地上的范德江在心里将毓秀宫那位骂了个狗血淋头,她算个什么排面上的东西?
皇上给封了德妃,她就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要离宫,你上书给皇后啊,把那痴痴缠缠的情词送来皇上这算什么,诉衷情还是威胁?
还妾心绵绵,君不见,独赏皎月饮相思。我呸,她忘了在进宫前有意给恪王做侧妃的事,皇帝不会忘。一个巴望恪王侧妃位置的女人,被先帝爷指给才封了王的皇七子做侧妃,她还老不愿意。
现在诉相思,她是赏月时马尿喝多了吧?
“范德江,”皇帝将那嫣红的折子连带着一页情词推至一旁:“把这送去坤宁宫,让皇后盖上凤印,后回乾正殿取圣旨,你亲自送叶氏至乌月庵修行。”
就知道会这般,范德江丝毫不意外,皇上是能忍,但这不代表什么都忍。
皇帝面上神色如常,拿折子翻开,提朱笔蘸朱砂:“既然敢上书到朕这,想来叶氏是去意已决。她能看透红尘,朕也为她高兴。”
连连点头,范德江附和道:“皇上最是通情达理,绝不会阻人修大道。”毓秀宫那位,这回是把自己给作得死死的了。
坤宁宫,气氛还挺融洽。李安好坐在主位上,听着恪王妃说王府中两个小郡主的趣事,面上适时地流露出渴望,眼神还不住地往其腹部望去。将一个急切想要子嗣来巩固中宫地位的皇后,演绎得淋漓尽致。
“真羡慕你,有了两个小郡主,这又怀上了。”
“娘娘也别着急,”徐雅雯温婉笑道:“皇上爱重您,想必很快就能有好消息了。”
李安好手贴上自己的小腹,看着徐氏雅雯,似闺中密友般掏心掏肺地说道:“但愿恪王妃这胎是个小郡王,如此便有女有子了。”
徐雅雯面上的神色有瞬间的凝冻,不过她很快就大方笑开,起身屈膝福礼:“谢皇后娘娘的吉言。”
嫁予恪王十余年,无子是她的最痛处。为了生子,她不知道食了多少汤药,李氏安好是在取笑她吗?
“坐吧,”李安好不欲去刺痛谁,但恪王妃的小心思太多了,叫她有点犯恶心。绕着孩子说这么些话,不就是想她为了怀龙嗣,变本加厉地霸着皇帝,引得后宫怨声载道,给慈宁宫、慈安宫送话柄。
且这里头还有另一重道道,皇上现爱重她,这是主动的。但若换成被动呢?她仗着中宫的身份,霸着皇上要孩子。皇上正处鼎盛之初,皇后就不顾龙体急着生皇子,皇帝会作何想,天长日久的还有什么夫妻情分?
“皇帝年岁不小了,”懿贵太妃叹气:“这后……”
“皇后娘娘,御前的范公公来了,”宝桃进殿回禀,李安好闻言不禁挑眉,怎么这时候来?
“传”
徐雅雯抽了帕子,轻轻摁了摁鼻翼两边。范德江捧着托盘进入大殿,走至殿中央跪地行礼:“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给懿贵太妃、恪王妃请安。”
见着那嫣红的折子,李安好就明白了,这是有后妃上书到御前。
“范公公请起。”
“谢皇后娘娘,”范德江起身走上前将两样东西奉上:“这是毓秀宫叶氏上书给皇上求去的折子,皇上让您盖上凤印,允之。”
坤宁宫里顿时陷入沉寂,懿贵太妃面上没了温色冷眼看着皇后。李安好有些惊讶,德妃求去?不过还是没有迟疑,摆手示意冯大海去请凤印。
见冯大海挪步,懿贵太妃再也坐不住了:“皇后,皇上将折子送到你这,就是让你拦着。你竟这般容不得人,顺水推舟将一高位妃子送离?妒……”
啪……
李安好一掌拍在桌几上,霍的起身:“懿贵太妃,你伺候先帝二十余年,本宫不信您连这点都看不清?”厉声斥道,“德妃越过中宫上书到御前,本宫不责其僭越之罪,单论她威胁皇上这一点,就死罪一条。”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最近天热极,作者君在空调病与中暑之间,选了空调……病。
第52章
她愿意给懿贵太妃脸面是一说, 其仗着皇帝生母的身份插手后宫的事则又是另一说。她不愿意把话挑明,并不代表不会挑明。
懿贵太妃瞪着皇后,惊愕之外全是伤痛, 似没料到皇后会当着恪王妃和满殿宫人的面如此喝斥她,眼泪填满眼眶, 双唇颤抖着, 心口起伏剧烈。
早就听闻皇帝娶了位厉害的皇后,今儿总算是见识了。徐雅雯怯怯地上前, 一手搀扶懿贵太妃一手帮着她顺气,不时地瞅一眼神色冷然的皇后,心里酸极了,就这么个目无尊长的东西也配母仪天下。
“皇后娘娘,臣妾这个做嫂子的今儿就拿大一回, 母妃也许……”
“既然知道拿大了,那最好还是闭嘴,”李安好不喜欢自以为是的人。
被堵住话的徐雅雯, 两颊烧红, 牵强的笑僵在脸上。
“好……好啊, ”懿贵太妃含泪怒斥:“皇后好大的威风, ”眼泪滚落,像压抑着莫大的屈辱严词问道, “才杀了一个,今儿又送走一个, 明儿你又要干什么?身为皇后,皇上子嗣单薄,你不想着让后宫为皇家延绵子嗣,竟要将她们赶尽杀绝, 意欲何为?”
终于说到这点了,李安好也是不吐不快:“皇上龙体康健,子嗣为何单薄,懿贵太妃娘娘您不清楚吗?”
跪着的范德江都想大力为皇后娘娘鼓掌,问得好?
懿贵太妃瞠目,她在说什么?
“您装糊涂,但蒙不住旁人的眼,”李安好要治她,自是要寻摸到根,冷眼看着老妇:“您有算计过皇上心里有多痛吗?”
不……不,懿贵太妃不愿意去想,她只知皇后敢这般对她,全是皇帝纵容,可是一些画面不受控地浮现在脑中。
就这意味不明的话,才最能叫人往深里想,范德江决定今晚回去给满天神佛多上几炷香,请他们保佑皇上、皇后夫妻和睦。
一个闭嘴了,李安好还觉不够,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没得还放过一个的道理。双眼不再只盯着懿贵太妃,也分了一些目光予徐氏雅雯:“恪王妃以为自己很聪明是不是?”
徐雅雯心一紧,微屈膝:“皇后娘娘说笑了。”
李安好移步走向她们,似闲话家常一般地问道:“最近嘉灵公主怎么样?本宫瞧她已经很久没进宫请安了,是病了吗?”自个心思活,也不能把别人当傻子。
果然她全都知道,徐雅雯头次体会到什么是‘局促’,眨了眨眼睛笑着回道:“近日公主府里忙,嘉灵也很久没去恪王府了。臣妾这又怀着身孕,不便到处走动,皇后娘娘若是惦记她,可着宫人传她进宫说说话。”
“倒也不是惦记,”李安好莞尔:“就是有些可怜嘉灵公主,”眼看着徐氏快笑不出来了,也没打算就此罢了,“对了,皇上赐给恪王的那几个歌姬舞伶还乖顺吗?”
乖顺,当然乖顺。昨夜王爷宿在西苑里,一夜要了四次水,可见有多欢喜。徐雅雯面上终于没了笑了,温柔乡英雄冢。
无论懿贵太妃有多不愿,李安好还是在那嫣红的折子上盖了凤印。
范德江端着东西准备离开时,也多了一句嘴:“太妃娘娘,您就安心吧。皇上让奴才送折子来坤宁宫,真不是要皇后娘娘拦着德妃。德妃看破红尘,一心大道。皇上也替她高兴,望她早日修得大道,踏空升仙。”
未到午时,圣旨下,顿时惊得各宫妃嫔都愣了。
“不可能,”自认是比皇上还了解叶氏的淑妃惊愣之后,直言说道:“就她怎么可能会求去?”
一早上就赖在主殿的韩璐,端着一盘绿皮葡萄,将嘴里的籽吐出来:“可皇上的圣旨都已经下了,难道这还假的了?”
淑妃手里捏着一颗葡萄,蹙眉细思,没一会就摸这边了,将葡萄整个塞进嘴里:“她这回是把自己给作死了。”天天的以为皇上跟她玩矜持,殊不知全是自己个臆想。
“走,咱们去毓秀宫瞧瞧。”
韩璐也有此意,放下葡萄,抽出帕子擦了擦嘴:“到了那,你也少说两句。”长姐是个什么德性,她是把准了,真真一个看戏不怕台高的主。
“本宫还用你来教,”淑妃瞥了一眼在这蹭吃蹭喝的小妹,才几天她这的好东西有一大半是进了那张吃啥啥不够的嘴,还真就前世欠她的。
毓秀宫,德妃瘫坐在地上,两手握得紧紧的就是不打算接旨。范德江第三次提醒她:“叶氏湘女还请接旨。”
“不,”德妃摇首,惊恐得慌忙往一边爬去,就好像范德江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不,本宫要见太后,本宫要见懿贵太妃。”
就说她不是真要离宫,范德江翻了个白眼:“您也别去打扰太后了,太后身子不爽,无心理会后宫事。至于懿贵太妃,奴才送折子去盖凤印时,正好懿贵太妃和恪王妃就在坤宁宫。她知道你上折子到御前求去的事儿。”
“不,”德妃哭了,紧紧扒着门柱子:“你骗本宫,懿贵太妃是不会让本宫离宫的,你骗我……”
范德江轻哂一笑,她还真看得起懿贵太妃,走上前奉上圣旨:“圣旨在这,要不您自己亲眼瞧瞧,看奴才有没有宣唱错?”
瞥见范德江靠近,惶恐的德妃就立时闭目歇斯底里地嘶喊:“大胆奴才,滚开啊,不要靠近本宫……滚啊……”
哎呦,那声音刺得范德江两耳朵里都嗡嗡的,赶紧后退大声劝道:“您也别在这嚷了,圣旨都下了,还是紧着时间收拾细软吧。”
“闭嘴啊,”德妃痛哭:“本宫伺候皇上这么多年,皇上不会这么对本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