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火枪手列队大步走来,老回回和混天王都苦笑。这位明军将领还真够雷厉风行的,一列好阵就开打,连例行的骂阵、招安都给免了。混天王看着明军直挺挺的朝己方的箭阵走来,很是纳闷:“官兵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样直挺挺的走过来,想让我们当靶子射么?”
老回回目光落在火枪手后方那片山岳一般的枪林,神情凝重:“只怕他们是想用火枪手将我们的阵脚射乱,然后长枪兵乘机冲过来!”
混天王狞笑:“做梦去吧,就他们这慢腾腾的样子,没等他们走到我们面前,已经被我们的弓箭手射得七七八八了!”眯着眼睛估摸了一下距离,火枪手离他们只有五十步了,他叫:“放箭!”
话音未落,一支箭便嗖一声射了出去,早已紧张得双手颤抖的流寇像是听到发令枪的运动员一样,争先恐后的松开拉弓的手,嗖嗖嗖嗖嗖!一波箭雨朝着天雄军的火箭手倾泄过去,还算密集,但很混乱……没办法,现在的流寇更流武装难民一点,他们的组织和纪律都很差,指望他们做到令行禁止,那是不可能的――――能够令行禁止的话,他们就不是流寇了。箭雨乱纷纷的落下,射在火枪手的头盔上,盔甲上,叮当作响,从火枪手中间传出声声轻微的闷哼,一火些枪手倒了下去,大多是手脚中箭的,他们的四肢没有铁甲保护,比较容易受伤。不过这些火枪手也真是硬骨头,即便受了伤也没有哼上一声,队列中的缺口马上被补上,沉默的火流继续往前推进。
老回回眉头大皱。这太反常了,一般明军挨了这么一通攒射,就算不崩溃,也该大呼小叫陷入混乱了,这些红衣明军……他们真的一点都不疼么?混天王有些紧张的捏紧了拳头,咬牙说:“还来,还来是吧,我倒要看看你们经得起几次攒射!再放!”
不用他指挥,所有箭弓手都在发疯似的玩命放箭,箭雨不绝。但是仔细看看就能发现,骑弓、角弓和猎弓对这些拥有铁甲保护的火枪手很难构成什么威胁,步弓倒是能在四十步内勉强射穿天雄军的铁甲,但箭不行,箭头用料不足,太轻了,相对应的,威力也大大下降了。没办法,他们的装备大多来自被他们打败的明军,明军的装备有多烂是众所周知的。这些着了慌的弓箭手却顾不了这么多,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将箭袋里的箭不要钱似的倾泄过去,天雄军前后左右,箭落如雨,地面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箭,像是突然长出了一片没有叶子的芦苇丛。不断有火枪手中箭倒下,但是这可怕的红色方阵依然在不紧不慢的往前推进,他们每朝前走一步,流寇内心的恐惧就增加一分,手脚越发的忙乱,都不受控制了!有人在忙乱之中生生拉断了弓弦,有人三两下将手边的箭射完了,还在那里呀呀狂叫,还有人拿着弓僵直的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火枪手逼近,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有人扛来火铳瞄准明军,还没有点燃火绳呢,周边的弓箭手就呼啦一下躲得远远的了――――这玩意一开火,炸死自己人的几率远比打死敌人的几率要高,谁敢站在旁边,谁就得倒大霉!
混天王瞪大眼睛,手臂比划着叫:“他……他们已经倒下了一百多了吧?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老回回也觉得难以置信,这么多箭过去,天雄军火枪手一点反应都没有,没有惨叫,没有咒骂,没有哭喊,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补上,要不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他们的伤兵倒在地上,他真的会以为自己的弓箭手射了这么多箭,一点作用都没有!嗯,连血迹都看不见,天雄军身穿红色战袄,流再多的血也看不见的,仿佛不死之身,这些细节咋一看好像没什么用,但是在战场上给流寇的心理压力却是无法言喻的,当火枪手逼近到三十步的时候,很少还有弓箭手再放箭,他们彻底陷入了混乱,争相后退试图离这些火枪手远一点。但是身后林立的长矛让他们欲退不能,流寇把长矛排得太过紧密,贸然后退的话,他们百分之百会自己先撞死在矛尖上。混天王咆哮:“不许后退!继续射!继续射!”可弓箭手已经不听命令了,他们胡乱把长矛拨开,往后方钻,将好不容易布好的阵列弄得一团糟,混天王气得想吐血,呛一声拔出了长刀,准备剁几个胆小鬼,杀鸡儆猴。
可惜,晚了!
一声鼓响,天雄军的军阵停止移动,戚虎扬起手中的令旗,走在队列前头的把总手中的戚家刀挽出一朵漂亮的刀花,指向流寇,齐声狂喝:“瞄准!”
哗然一声,五百支火枪指向流寇,那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让流寇浑身发冷,心脏瞬间收缩得只有乒乓球大小,有人哇一声哭了出来:“我……我不想死啊!”就连混天王也放弃了斩杀逃兵的打算,往长矛阵中间躲。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要紧的,官兵的火铳质量很差,一打就炸膛,而且装填很慢,只要我们挺过这一轮射击就没事了……”
戚虎手中的令旗挥下,那个把总刀往下一个凌厉的虚劈:“射击!”
五百名火枪手同时扣动板机,火绳被带入药室,点燃了火药,砰砰砰砰砰砰!密集到极点的枪声炸雷似的在幽燕大地上炸开,震耳欲聋。随着那一排整整齐齐的从枪口窜出的火光和硝烟,五百枚尖头凹底铅弹呼啸而出,笔直的射向四十来米开外的流寇,在他们中间凿出一口口小小的血色喷泉。使用尖头凹底铅弹和颗粒火药的新型火枪,在五十步外的命中率不到百分之五,在三十步内命中率却达到了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二十五,在这个时代,这样的效率已经非常骇人了。当然,如果戚虎愿意再付出一些伤亡,顶到二十步甚至十五步内再开火,命中率将达到骇人的百分之四十以上,三个排枪就能叫对方血流成河。但是出于爱护火枪手的考虑,他没有这样做,三十步开火。即便是这样,效果也非常惊人了,铅弹不费吹灰之力撕裂流寇的骨骼和肌肉,在体内翻滚,炸裂,形成一个个触目惊心的伤口,被击中的流寇三个一排五个一丛的倒下,惨叫声几乎压倒了枪声,喷溅的鲜血将同伙那苍白的脸喷得一片血红!
天雄军对流寇的遭遇漠不关心,严格的训练已经将他们变成了一台精密的、冰冷的杀戮机器,在他们心里,没有同情和怜悯,只有你死我活!在把总的指挥下,第一排后退装弹,第二排上前半跪下,瞄准,又是一个齐射。挨了一次排枪之后,流寇已经乱了阵脚,尤其是最前排的弓箭手,几乎挤成一团,这次排枪也因此取得了更好的效果,铅弹扫过,流寇成堆倒下,弓箭手的阵列被打穿了,透过硝烟,可以看到弓箭手后方那一杆杆正在抖个不停的长矛。铅弹从空隙锲入,就连持矛的流寇也接二连三的倒下!
根本就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第三排火枪手上前,枪声第三次响起,这次倒下的弓箭手不多――――因为还能站着的弓箭手已经没几个了――――持矛的流寇则成排翻倒,天雄军这边硝烟弥漫,流寇那边同样蒙上了一层淡淡的、似有若无的血雾,腥臭扑鼻,令人作呕。三个排枪打过来,流寇的弓箭手给天雄军造成的伤亡已经连本带利的还了回来,而且还收了好几倍的利息!
砰砰砰砰砰!
枪声继续响起,第一排火枪手已经装弹完毕,换下了第三排,举枪齐射,流寇又是死伤一大片。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爆豆般密集的枪声不绝于耳,中弹的流寇捂着身上那个恐怖的伤口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如同受了致命重创的野兽,他们那绝望的、痛苦到极点的嚎叫声令还没有中弹的流寇毛骨耸然。混天王双目眦裂,嘶声狂叫:“怎么回事?官兵的火铳怎么可能打得这么快,这么准!?难道他们的铳管就不会发烫,不会炸膛么!?”
老回回怒吼:“你还看不出来么?这支官兵跟我们以往遇到的所有官兵都不一样!他们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你还想着他们的火铳炸膛?只怕我们都死光了,他们的火铳也不会炸膛!”
混天王吼了回去:“那怎么办?我们就傻站在这里让他们当靶子打不成!?”
老回回咬牙说:“冲上去!冲上去!只要我们冲上去,他们的火铳就失去了作用,我们就能跟他们面对面的厮杀了!”
混天王没多想就同意了,他坚信只要冲到火枪手面前,这些火枪手就只有被屠杀的份,这样干站着被人家排队枪毙,实在太难受了!他红着眼睛说:“我带人正面冲,你的骑兵冲击他们的侧翼,一定要杀出一条血路来,否则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老回回说:“行,我这就去让骑兵投入战斗!”策马便走。混天王挥刀砍死了几名试图逃跑的流寇,大声咆哮:“怕什么?不就是几支烧火棍打过来的铅子吗?你越怕,它越是找你!给我冲!冲上去干掉他们的铳手,否则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确实,如果不冲上去,大家都只有被当靶子打的份。绝境之下,流寇从骨子里爆发出一股狠劲,挥舞着大刀,平端着长矛,嚎叫着朝天雄军方阵冲去。虽说他们此时已经死伤一地了,但是困兽之斗,威力也是非同小可,火枪手一连三个排枪过去,也只是在这股浑浊的浪潮中掀起一点小小的水花,转眼就被涌动的人潮给淹没了。戚虎冷笑一声,挥动令旗,鼓手敲出急促的鼓点,火枪手马上退入枪林之中,长枪兵齐齐发出一声怒吼,四米长枪放平,整个方阵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头浑身是刺的大豪猪!
与此同时,流寇后方扬起了阵阵沙尘。钱瑜哈哈大笑:“可算是来了!”拔出马刀一挥:“跟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