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后金轻骑兵忽然一分,分成两路,如同一对巨大的牛角,以雷霆万钧之势朝天雄军和河洛新军猛撞过来,马背上的飞骑士挺直了腰,举起了手中的骑弓。他们的骑弓射程普遍是一百二十米到一百五十米,如果用重箭,五十米内中者立毙。他们才不会像枪骑兵那样直愣愣的撞入明军方阵中,这种打法伤亡是惊人的,人丁稀少的游牧民族和渔猎民族打不起这种杀敌一万,自损七千的仗。自古以来,他们对上中原王朝,一直是先以轻骑兵线着那庞大的步兵方阵放箭,用一轮轮箭雨持续地杀伤对手,给对手放血,制造恐慌和混乱,当对手被这没完没了的袭击打乱了阵脚之后,重骑兵突然杀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对手一举击溃,接着,无非就是一场屠杀而已,这种打法战果大,伤亡小,历来是北方狼族的拿手好戏――――注意,从战国开始,北方游牧民族就是这样打仗了,两千多年来一直是换汤不换药,靠着机动性上的优势将以步兵为主的中原王朝克得死死的。很多人把“曼古歹”战术吹上天了,大言不惭的认为这是蒙古人独创的,真的是让人笑掉大牙。
同样的,从战国时代开始,中原王朝对付这些轻骑兵的战术一以贯之:以手持长兵的步兵甚至战车为射士提供掩护,射士手持强弩排列于阵前,忍受着轻骑兵绵绵抛射而来的箭雨的反复杀伤,用手中的强弩与轻骑兵对射。这种打法毫无花巧,但很有效,在打垮弩阵之前,轻骑兵想冲乱整个军阵那是做梦。轻骑兵有速度上的优势,可以迅速移动,而射士手中的强弩在射程和精确度上占尽上风,对射基本上是一命换一命,谁先忍受不住那急剧递增的伤亡谁就先垮掉。契丹跟北宋交战,有一个原则是每一位契丹将领都必须遵从的,那就是“阵列不战”,用孙子的话来说就是“勿击堂堂之阵”,不是说宋军摆个阵就能轻松打败他们,而是宋军方阵一旦形成,整个战斗就会变成一场惨烈的人命消耗战,他们经不起这样的消耗。不过到了明代,北方游牧民族还是那一套,而明军却将传承千年之久的战术给扬弃殆尽了。
现在,四千五百名射士巍然如山,排列如阵前,仿佛从远古走来的修罗军团,冷漠的看着风驰电掣的逼近的后金骑兵。随着令旗挥落,第一排射士擎起了破阵弩,枪托顶在肩胛,一手食指扣着机括,一手托着弩身,沉重的强弩仿佛是他们体延伸的一部份,任凭蹄声震天动地,都岿然不动,冷漠的目光盯着望山上的标尺。
距离只剩下一百二十米了。
砰砰砰砰砰砰!
左翼那边,八百支燧发枪同时喷出火舌,枪声炸雷一般震得人耳膜剧痛,一百二十米外,上百名轻骑兵人或战马身上突然爆起来大团血雾,惨叫着,悲嘶着,轰然倒下,整个锋线上的人几乎被一扫而空。阿巴泰险些从马背上栽了下去:见鬼了,明军的火铳居然打得这么远,这么准!?明军同样目瞪口呆,雷时声露出一丝狞笑,这两千四百支半线膛燧发枪几乎吃光了他今年的所有经费,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有了膛线,射出去的子弹出奇的准,而有了火棉作发射药,子弹打得更远,更狠,建奴这次吃大亏了!他一声大喝,射空了子弹的第一排火枪手马上后退装弹,第二排补上,举起了火枪。
而此时,后金轻骑兵还远远没有进入骑弓的有效射程!
噔噔噔噔噔噔――――
右翼那边传来绵绵的金属颤音,每一声都好像敲在所有人的心头,让他们的心都跟着颤抖起来。一千五百名射士同时扣动机括,一尺长的三棱形弩箭激射而出,形成可怕的金属风暴,席卷后金轻骑兵的锋线。几次改进之后,结构大大加强了的破阵弩张力达到了惊人的九十公斤,哪怕是一个壮汉想要拉开都不容易,不过有了滑轮的帮助,就没那么吃力了,不难想象,如此恐怖的张力将赋予弩箭何等惊人的初速,而如此惊人的初速又将赋予箭镞何等恐怖的杀伤力!九十米外,锋线上的后金轻骑兵在金属风暴中发出绝望的哀号,他们的盔甲被弩箭当成废纸毫不留情的撕裂,前胸入后胸出,甚至透体而过,扯出一道道长长的血线,金属风暴沉沉低啸着扫过,右翼锋线上的后金轻骑兵同样是被一扫而空!
砰砰砰砰砰――――
噔噔噔噔噔――――
枪声和弓弦震颤声几乎同时响起,第二轮齐射又开始了。这一次被射中的人更多,后金骑兵中间几乎扬起了一片血雾,到处都是惨叫,到处都是战马痛极狂嘶,那惨烈的画面让岳托、阿巴泰、莽古尔泰等人面色苍白,大凌河畔的噩梦又上演了。不过这次噩梦来得更加血腥,更加恐怖,天雄军用上了性能能甩火绳枪十八条大街的半线膛燧发枪,而河洛新军也不再是当初那支只能拉出千把名射士与敌军对射的可怜虫,雷霆之击下,不知道多少后金骑兵被打成了马蜂窝,更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射成了刺猬!
明军狂呼:“万岁!万岁!万岁!”
后金将领在狂呼:“放箭!放箭!”现在他们离明军的火枪手方阵和弩阵还有六七十米远,还没有进入骑弓的有效射程,但是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必须放箭,再让明军的射士和火枪手从容自若的朝他们扣动板机,他们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去!惊怒交迸的后金轻骑兵将弓弦拉满,万箭齐发,一波箭雨划过天际,斜斜落下,罩向明军,第一支箭还在空中穿飞,第二支箭便离弦而出,明军方阵中顿时传出一片撕裂血肉的闷响,普遍装备了胸甲和钢盔的河洛新军并不畏惧这种飞骑漫射式攻击,只要手臂或者腿部不中箭都没事,天雄军的火枪手同样如此。但川军和东江军没有这么好的装备,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失声惨叫。
射士和火枪手同样不断有人中箭倒地,然而他们却咬着牙关,一声不吭。旁边的人对中箭倒下者视而不见,有条不絮的瞄准,发射。由于距离拉近,强弩和火枪的杀伤效率倍增,弹雨和箭雨扫过,后金轻骑兵几乎是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层层的倒下,尸体横卧一地,转眼之间便被踩成了肉泥。值得高兴的是,不管是河洛新军的射士还是天雄军的火枪手,都完成了一次发射,他们的火力必然出现空隙,机会来了!
高兴得早了一点。第三排发射完成毕,退下,第一排补上,又是一轮齐射。后金轻骑兵几乎要被打疯了,强弩和火枪装填不是很缓慢的吗?怎么会这么快又做好了射击准备!
强弩和火枪确实是装填缓慢,不过这一问题是可以克服的。天雄军用的半结膛燧发枪使用次口径弹药和火棉,火棉定装的,用的时候撕开纸包将它往枪膛里一塞,然后将子弹塞进去再压实就行了,非常方便,射速自然大大加快了。至少河洛新军,那简直就是在耍流氓,居然异想天开的给强弩装了个弹匣,射完一支箭,上好弦后打开压着弹匣口的铁便,第二支箭便会弹上来,然后瞄准,扣动机括便是了,一分钟射五支箭那是妥妥的。
一名射士一分钟可以射出五支箭,四千五百名射士……
众贝勒居高临下,亲眼看到后金轻骑兵下饺子似的从马背上坠落,然后变成肉泥,而明军依然旗帜严整,阵容不乱,不禁再度变了面色。跟明朝打了几十年,他们还是第三次看到这样的场面,第一次是在浑河之畔,当时的川军和浙军同样咬牙忍受着一轮轮箭雨的杀伤,阵列森严,让努尔哈赤无计可施,最后还是靠投降的明军炮手开炮轰开川军和浙军的长枪阵,这才侥幸取胜;第二次是在大凌河畔,天雄军如墙推进,任凭后金弓箭手将他们一个个的射倒,愣是一声不吭,一直顶到离后金弓箭手只有不到五十米了才开火,四个排枪就打垮了后金的箭阵。现在,噩梦又重演了!
莽古尔泰喃喃说:“快,太快了!照这样打法,就算那四千轻骑兵全死光了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啊!”
岳托咬牙说:“我就不信他们的火铳不会发烫,他们的弩箭射不完!”
他说得轻巧,但做起来可没有这么容易。后金轻骑兵已经意识到,继续扛正面只有死路一条,他们熟练的两边分开,绕着明军的步兵方阵放箭。令他们欲哭无泪的是,在两翼同样有数量众多的弓箭手擎着杀伤力巨大的复合弓在等着他们,箭如雨发,东江军一直没有机会一显身手的弩兵争先恐后端着山桑弩朝他们怒射,山桑弩的杀伤力虽然没有破阵弩那么变态,但挨上一箭照样是前通后透!这还不算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不少掷弹兵把一斤重一枚的赖瓜形手雷点火套在投石索上,抡上几下然后一甩,手雷便冒着烟飞了过来,落在骑兵中间乒乒乓乓的炸开。这玩意儿射程当然没有弓箭那么远,骑弓能射一百二十到一百五十米远呢,他们能投出八九十米远就谢天谢地了,问题是这玩意儿是不需要什么“有效射程”的,只要方向没搞错,扔到敌人中间都有人倒霉。手雷雨点般砸过来,好些轻骑兵居然直愣愣的让它给砸下马去,没被砸中的也先别忙着偷笑,那玩意麻烦得很,一旦爆炸,生了锈甚至泡过粪汁的铁钉呜哩哗啦的从中飞溅而出,打到哪里哪里就是一个窟窿!被当场炸死的人并不多,但是被炸伤的人着实不少,惨叫声异常凄厉――――被铁钉打进身体的滋味可不好受,何况还是灼得发红的铁钉!
嗖嗖嗖嗖!
这一次飞过来的不是什么弩箭枪弹,也不是手雷,而是标枪。二十来名杀红了眼,拔出马刀朝掷弹兵冲去的骑兵给生生钉在了地上,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们:别靠近这个方阵,这个方阵压根就不存在什么火力死角,远的话有加农炮和榴弹炮,中等距离有强弩和火枪,再近一点有手雷,如果他们逼近到二三十米……恭喜,他们将享受到标枪雨的夹道欢迎!
看着身边的战友不断的倒下,看到明军兴高采烈的、争先恐怕的、赶集甩卖似的将手里的家伙玩命的砸过来,那些剽悍的后金骑兵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只想仰天狂啸,只想放声大吼:“你们这样打是不合符常理的!你们应该竖起盾牌摆成乌龟阵让我们射,而不是不要命的跟我们对砸!这是在打仗,打仗!拜托你们专业一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