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斩岳托、杜度,斩首七千级?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山海关总兵府里传出一阵阵暴怒的吼叫声,仿佛被激怒的野兽一般,总兵府的下人无不两股战战,噤若寒蝉。
发出这阵阵怒吼的,正是被誉为关宁军年轻一代的千里驹,前途无可限量的少年将军吴三桂。
吴三桂虽然还很年轻,但生于将门,从小就在辽西将门这个大染缸里长大,见多了尔虞我诈,见多了关外的尸山血海,他养气的功夫自然非同小可,说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可能还做不到,但喜怒不形于色却绝对没问题了。然而现在,他却气急败坏,怒吼连连,狂怒之下,他的书房像是被龙卷风扫过一样,各种书籍文件被扫得满地都是,几件名贵的瓷器更是被他狠狠的扔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仆人刚要进来收拾,他便一脚踹了过去,将仆人踹翻踢得满地打滚,嘴里还吼着:“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眼看那仆人就要被他活活打死了,吴襄皱着眉头走了进来,一言不发,阴沉着脸瞪着儿子。被他这一瞪,吴三桂顿时就冷静了许多,放过了那仆人,讷讷的说:“爹……”
啪!
吴襄一记耳光扇了过去,吴三桂左颊顿时多了一个血红的掌印,嘴角渗出血丝来,却一声不吭。吴襄指着他的鼻子怒骂:“你是我吴家长子,吴氏一门光大明楣的希望全落在你身上了!你看看你现们在,像什么样子,像个少将军吗?我看你简直就是一条疯狗!你叫我如何放心将吴家交给你!”
吴三桂昂起头来,说:“父亲,我不相信!”
吴襄厉声问:“你不相信什么!?”
吴三桂梗着脖子说:“我不相信那小子能够击败建奴五大名将,四万大军!我不相信他能取得斩首七千级,生俘三千余人这等大胜,这绝不可能!就算是关宁军倾巢出动,也没有办法斩首这么多,他手下只有一支杂牌军,怎么可能做得到?我不相信!”
吴襄面色铁青,打肺里吼了出来:“你不相信又能怎么样?人家把首级和俘虏都送到天津了,明天就送进京城了!”对于儿子现在这样的状态,他既痛心又担心。现在的吴三桂还说不上是好人或者坏人,他野心勃勃,干劲十足,弓马娴熟,武艺超群,是关宁军年轻一代将领中少有的俊杰,不管是他还是祖大寿都非常看好。可是,吴三桂没有遭遇过挫折,眼高于顶,在登州城下被杨梦龙折辱了一番后便耿耿于怀,一心要将杨梦龙踩下去,报仇雪耻,现在听说杨梦龙以弱击强,不可思议地击败了后金围攻旅顺的大军,斩首七千级,他马上便失去了理智!
杨梦龙已经成了吴三桂一块心病,一个可能被敌人利用的弱点。
辽西将门未来的领头人,是不能有弱点的!
吴三桂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啪啪响,空有一腔怒火却无处发泄。他现在愤怒到了极点,一半是因为杨梦龙,一半是因为自己。他早已将杨梦龙当成了死对头,挖空心思要把杨梦龙给踩下去,这次崇祯下令关宁军出兵增援旅顺,他出工不出力,一兵不发,便是想看杨梦龙的笑话,甚至盼着杨梦龙死在后金手中。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娃娃脸竟然如此凶残,反手把后金四万精锐之师打了个落花流水,杀得后金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甚至阵斩了岳托!与杨梦龙的英勇无畏相比,他出工不出力、畏敌避战的行径便显得格外的扎眼,连他自己看着都觉得扎眼了。
大家一样年轻,大家手里都握有千万虎贲,谁都不比谁强到哪里去,怎么就差了这么远!两相对比,天下人该怎么看他?皇上该怎么看他?那些在大凌河与杨梦龙并肩血战过的辽西将士又该怎么看他?
吴襄冷然看着儿子,说:“我知道你与杨梦龙有过节,见不得他出人头地,扬眉吐气,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杨梦龙就是一把最锋利的长剑,没有人能遮掩住他的锋芒,与他为敌,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
吴三桂说:“我……”
吴襄厉声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长伯,你给我记住:想要成为赢家,你必须站在胜算最大的那一方身边,而不是与之为敌————不管胜算最大的那一方是建奴还是大明,或者是杨梦龙!所有的荣辱都不重要,只有吴氏一门的长盛不衰和荣华富贵才是最重要的!”
吴三桂那桀骜不驯的头颅终于低了下去。是的,家国兴衰、个人荣辱都不重要,只有吴氏一门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没有这种觉悟,他根本就不配接吴襄的班。
锦州城里,祖大寿看着手中的密信,手抖得像秋风中的树叶,连带的,手中那薄薄的一张纸也抖得哗哗作响。
赢了,赢了。
旅顺明军经寡击众,以弱攻强,居然打赢了,而且还是在野战中打赢了建奴四万精锐之师!
错了,错了!
他按兵不动,对兵部的命令阳奉阴违,一心一意保存实力,彻底的错了!保存实力的愚蠢做法不仅使他错过了一场泼天似的的大功,更让崇祯对他失去了最后一丝好感。以前大明没有能够跟建奴一战的精锐,崇祯对他自然是百般迁就,可以容忍他吃空饷,可以容忍他排斥异己,可以容忍他贩卖粮食铁器等军国利器给建奴,因为崇祯除了关宁军,已经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部队了。现在倒好,旅顺一战,河洛新军和天雄军崭露锋芒,就连关宁军的死对头川军和东江军,也跟着出尽风头,相比之下,关宁军的消极避战便显得格外的不堪了。有了这么多战力强悍而且忠心耿耿的铁军锐士,崇祯还会像以前一样容忍关宁军的消极避战和贪得无厌吗?
河洛新军和天雄军强势崛起,用一场比宁远大捷和宁锦大捷更加辉煌,更加灿烂的大胜奠定了他们在崇祯,在大明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关宁军一家独大的格局被彻底打破了。
本能的保存实力之举,后果竟是如此的严重!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听从祖大乐和祖大弼的建议,派一两千人前往旅顺参战,哪怕窝在旅顺城里不动弹,对崇祯,对天下人也有个说得过去的说法!
祖大弼和祖大乐就在他身边。这两位猛将突然发现,大哥好像突然间老了许多,似乎某位神明伸出无情的手,将某些从西从他的体内抽走了。祖大乐低声说:“大哥……”
祖大寿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声音沙哑:“二弟,你是对的……当初大哥应该听从你的建议,出兵旅顺的……”
祖大弼瓮声瓮气的说:“大哥,我们现在出兵都还来得及!海上是我们的天下,我们的部队登船前往旅顺,朝发夕至,方便得很!”
祖大寿苦笑:“仗都打完了我们才发兵,那不是徒招天下人耻笑么。”
祖大弼说:“还没打完!建奴虽然被打垮了,但是仗还没打完!以小杨帅的性格,他肯定不会让建奴撤得那么轻松的,他会带领得胜之师像饿狼一样跟在建奴后面,不停的撕咬,直到将建奴赶回复!我们现在出兵,还来得及!”
祖大乐轻声说:“是啊,大哥,还来得及!只要我们兵发旅顺,加入追击的行列,打几个胜仗,再让小杨帅帮忙说几句好话,这一切都能含糊过去。在大凌河,我们曾与小杨帅并肩作战,这点面子,他还是会给我们的!”
祖大寿笑得更加苦涩:“没想到我关宁军十几万虎狼之师,竟然沦丧到要求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面子的地步了,可笑,可叹呀!”
祖大乐和祖大弼大急:“大哥!”
祖大寿摆摆手,带着浓浓的倦意说:“别说了,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别来烦我了,我想静一静。”说完,他好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了。
祖大弼和祖大乐各自率领一千铁骑,十万火急的上船,泛舟渡海,直奔旅顺而来。
旅顺之战对大明而言不亚于一场十三级地震,温体仁、吴襄、吴三桂、祖大寿等灰出人物都被震得眼冒金星,头晕眼花,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不过,他们还算幸运的,只是感到震惊而已,对于后金而言就不是震惊那么简单了。
简直就如同晴天霹雳,让他们肝胆俱裂!
当传骑带着阿巴泰的亲笔信和浑身血污、泥泞,连人带马都口吐白沫的回到沈阳的时候,整个沈阳都惊呆了。两名贝勒死于敌军之手,七千余名将士阵亡,三千多人被俘,后金纵横辽东数十年,何曾打过这么惨的仗!这已经不是打败仗那么简单了,简直就是兵败如山倒,简直就是一败涂地了!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这一仗明军没有耍任何花招,没有用任何阴谋诡计,甚至没有倚托坚城,大家在大平原上约阵而战,依靠他们的勇气和对胜利的渴望,硬碰硬的打败了后金,这样的失败比最卑鄙的阴谋诡计还要让人无法接受,因为它意味着明军在武力和勇气方面,第一次胜过了女真武士,后金用无数次血战,无数次胜利铸就的“女真满万不可战”的赫赫威名,至此已经被彻底粉碎了!
“女真满万不可战”的威名被粉碎之后是什么后果?
蒙古离心,朝鲜离心,索伦部离心,就连那些包衣奴才也动了异样的心思,这就是威慑信用被粉碎之后的后果!恶果已经显现出来了,阿巴泰在信中说,在他们撤往复州的路上,不断有蒙古士兵和朝鲜士兵逃跑,向明军投降,刚开始的时候规模并不大,随着时间推移,逃兵越来越多,到后来,数千在血战中幸存下来的蒙古军队已经逃光了,就连原本像狗一样听话的朝鲜、汉族包衣奴才,也纷纷逃跑,他们杀了很多人都无法遏制这一浪潮,现在他们所统率的部队,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了!
威慑失效的后果,竟然如此可怕!
“杨梦龙!!!”
皇太极的寑宫里传出一声愤怒欲狂的嘶吼,仿佛野兽一般,传出好远,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