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一圈折返,又对商陆提点几句,温有宜和丈夫下山,将空间留给年轻人。
下午两点多时,向斐然从植物园开车过来。
昨晚上因为商明宝的一句求情,他帮隔壁组的博后debug到了半夜三点,今早正常来实验室,中午只小睡了二十分钟。
因为会见到她的兄弟姐妹,向斐然斟酌再三,换上了一套西装。一路驶出闹市,从快速路岗亭出来时,景致便倏然变幻了,深蓝色的海面在日光下闪烁粼光,公路依山傍海,视野蔚为大观,让人的心情也随着疏阔。
即将驶入隶属楼盘的内部道路时,向斐然将车打双闪停下,点了一支烟。
紧张。
确认了这份心情后,他掐烟的动作顿了一顿,低头自嘲地笑。
海风灌入,吹散了奔驰车内的烟草味,也吹乱了他的发。环山至上,斑驳树影间,开始调整呼吸的节奏和心跳频率。
宁市很大,奢盘层出不穷,但这片名叫「云归」的一直稳居第一。向斐然并不关心这些,之所以知道,是向微山曾想过将向联乔送到这里养老,但比起海边的干爽潮湿两重天,向联乔更钟意山里的温润与清爽。
直驶了两重岗亭,开了将近四十分钟的盘山路,才真正见到依山势错落的白色建筑群。
很显然,这片被顶层富人所圈起的地块,面积堪比植物园。
至山顶上的那一座,半人高的白色围墙框着庭院,金属铭牌上写着“商”字的粤语拼音:「soeng」,表明这里是商宅。
向斐然泊车在坡道,下车,自有人礼遇及通报。远远听到一声,抬头看,商明宝伏在二楼栏杆前冲他挥手,接着便跑开了。过了没一分钟,室外那部观光电梯下降,商明宝从里头跑了出来。
她领着向斐然入内,逢人便介绍。
“小岛哥哥,这是我男朋友斐然。”
柯屿颔首微笑,心想明宝这姑娘原来眼睛没瞎,当初看上钟屏多半是突发性失明了。
他五月刚搬了坐戛纳影帝奖杯回来,是国内现役男影星的top1,向斐然很难不从无孔不入的广告牌上注意到他,此刻真人在前,却觉得并无大牌架子,亲和中略带些心不在焉。
商明宝唬他:“小岛哥哥,你太紧张了,脸上都看出来了!”
柯屿真的被她唬到,立刻深呼吸,匆匆说:“失陪,我再找个地方练练。”
待他走远,商明宝得逞地笑:“你知道吗,他在戛纳领奖台上都很会讲的,结果求个婚紧张成这样。”
过了会儿,见到了今天过生日的主角。
商陆看上去比柯屿要有锋芒得多,眉眼桀骜,五官雕塑般深邃。商明宝介绍完后,他伸出手,说:“欢迎,常听babe提起你。”
陪着他们两个聊了五六分钟,商陆也匆匆告辞:“恕我失陪,我今天……”
商明宝眨眨眼睛:“你今天有大事要做。”
商陆深呼吸,点头的同时拍拍向斐然的肩:“让babe好好招待你。”
他背影一离开视线,商明宝便牵紧了向斐然的手,磕绊解释道:“斐然哥哥,他今天不太在状态,你别介意。”
向斐然微怔过后笑叹了一声:“没有这回事,别乱想。”
商明宝忽然后悔邀请他来了,因为今天晚上的客人没几个,有两个演员是他们的圈内好友和搭档,另一对则是商陆的好友,跟大哥商邵也熟识,除此之外,向斐然便是唯一的外人了。可是他既不混迹娱乐圈,也不像商场上的人那样社交起来游刃有余,或者,直白地说――他是在场唯一一个不属于任何圈子的。
将他从实验室拉出来,就是为了这样无聊的场合么?
她引着他跟所有人介绍一圈,到商邵那儿时,明眸将希望寄托在大哥身上。
商邵放下酒杯,跟他聊了聊他回国后的情况,不深入,很典型的社交场上的small talk。向斐然答了几句,正巧有旁人过来找商邵,这场没什么意义的寒暄便顺水推舟地中断了。
商明宝拉走向斐然,不让那些生意场上的谈话污染他耳朵,急切地说:“他失恋了,喜欢了一个很坏很坏的女人,所以现在阴晴不定的,我都不爱找他了,你也别理他。”
向斐然笑着摇了摇头:“你大哥和失恋这个词,我很难联系在一起。”
“嗯……”商明宝沉吟,点点下巴,“那你就当他被人利用了吧,总而言之,他上个女朋友我不喜欢,但我不敢说,因为她看上去特别开朗阳光,我要是说不喜欢,好像就是犯了错。”
向斐然摸摸她的头发:“还有谁没打过招呼?”
上山前的紧张感已经荡然无存了,松弛下来后,倒有啼笑皆非之感,因为显然他的紧张是多余的。
商明宝掰着手指一一数过去,“还有大姐――”
大姐?!
脸色的巨变逃不过向斐然的眼睛:“你大姐,怎么了?”
商明宝深呼吸,不管不顾推着他往二楼走:“我大姐没什么就是有点可怕,比他们还冷淡还不通人情,二楼有个书房很清静里面有上万本书你去那里待着吧不要参加这种无聊的社交了!”
一拧开书房门,正在里面打电话的商明羡转过身来。
商明宝本来就精神紧张,看到她的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就是:“大姐?!”
打电话就去别的地方打好啦!为什么要在书房打!
向斐然眯了眯眼。
及肩中长发,利落的职业打扮,长期从事服务行业所锻炼出的未语先笑,以及标志性的西高跟。
这个女人何止是有点眼熟。
绮逦酒店春坎角店的“代总经理”……大姐?
向斐然歪过脸,直接找向当事人商明宝,眼神意味深长。
商明宝立刻滑跪,脸上堆起卖乖的笑:“我大姐,嗯,做、做酒店的……”
商明羡收了电话,一眼便将情形看透,欲语先打了个喷嚏,挑眉:“谁骂我?”
商明宝两手指天:“我没有!”
商明羡指尖倒向向斐然:“你?”
向斐然:“?”
商明羡脸上笑起来,从下沉式沙发池蹬出,高跟鞋沉稳缓慢地笃笃两声:“怎么样,有没有去体验过我们拉斯维加斯的分店?绮逦至今以来唯一的幸运顾客先生?”
商明宝快给她跪下了――倒也不用把这件事也抖落出来!
不必她提,向斐然也反应过来了,唇角勾起哼笑了一声:“让你见笑。”
“怎么会,”商明羡冲他伸出手,“是我没做完整的自我介绍,应该我向你道歉才对。”
她陪他们徐徐参观着整栋房子,边走边聊,看完后已过了一个小时。正是冬日下午四点,太阳余晖最温暖的时候,商明宝要去游泳,便回房间换装,商明羡则与向斐然留在走廊,一边欣赏墙上的油画真迹,一边等她。
“babe从小爱游泳,不过以前心脏不好,游不了,只能推推两杆高尔夫。做完手术后,有机会就游。”
向斐然颔首:“她自由泳游得非常好。”
商明羡笑起来:“是的,我游不过她。听明卓说,你是相当厉害的学术天才。”
天才这个词过誉了,向斐然笑了笑:“远算不上。”
“明卓是我们家智商最高的,她都这么讲,那你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天才。”
聊至此,商明宝正巧换好泳衣出来,连体式的,没有任何性感的成分,冬天冷,外面罩一件厚实的浴袍,抬眸问明羡:“你不游?”
商明羡摆手:“算了,我没你这么有瘾。”
客人都在一楼花园里待着喝酒,商明宝解开外袍,做了会儿热身拉伸后便跃入了水中。游一个来回,歇力的同时侧耳倾听商明羡有没有聊什么不该聊的。
商明羡笑她:“我不聊了,你个小间谍。”
商明宝“哼”了一声,深呼吸没到水底下。
冬日的白色阳光随着水波一起柔荡,耳际回荡的都是隆隆的回响,她开心起来,为商明羡跟向斐然聊了这么多,一口气抵到对岸。
岂知她放心太早了,商明羡过了会儿就开始盘户口。
“你是宁市本地人么?”
“是。”
“说粤语么?”
向斐然用粤语回了她,地道而动听,比普通话更发挥他的声线和气质。
“你个子这么高,我本来还以为你是北方人,那看来是父母的基因特别优秀了。”
向斐然微抬唇角,简单地说:“过奖。”
商明羡便意识到他不想聊这方面,自然地岔开话题,说:“一直听明宝说你是学植物学的,植物学具体是研究什么的呢?”
向斐然跟她简单介绍两句,商明羡似懂非懂:“这么说,有好多个方向,你研究的呢?”
“植物分类学,基因组进化,以及有关生物多样性和生物地理学的一些方面。”
商明羡:“你讲得比明卓还难懂了,明卓有一次被我问烦了,说总而言之,你在研究植物为什么开花?”
向斐然笑了笑,有些被她的追问打败,“在1.3亿年前左右的白垩纪,植物的物种忽然迎来了爆发式的分化和繁荣,这一点与自然选择的漫长演化相悖,被称为达尔文的讨厌之谜。目前学术界普遍认为,1.3亿年前的这一次植物物种大爆发,与花这个器官的出现有很大关系,但花是如何‘出现’的,或者说拥有开花机制的被子植物在出现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演化过程,我们尚不知道。”
商明羡露出笑容:“你明明挺会讲故事的,但是明宝和明卓都说你很酷。”
向斐然:“……”
是因为面对这种幼儿园式的提问,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好暂时充当“十万个为什么”科普读物。
商明羡又问:“我觉得你讲得很好,为什么没有选择高校去当教授呢?”
问得好。
向斐然默了一下,淡淡说:“一节本科生课上需要讲的话,是我一周所有话的总和。”
商明羡:“……”
咳嗽一声,又问:“我还听明宝说,你认识很多种植物。植物学家都这样么?”
“不一定,每个分类学家都有自己擅长鉴定的类群,以及很多时候,资深的植物爱好者会比实验室里的博导认识更多。”
商明羡看了眼商陆的花园,“那你能不能认出园子里的树和花?”
向斐然:“……”
忽然从盘户口便成了能力考核。
“抱歉,”商明羡很善于以退为进,“我只是对你太好奇了,因为babe把你描述得无所不能,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都到这地步了,堵上商明宝的信誉和眼睛,向斐然也不得不从这二楼的距离俯瞰、分辨:“罗汉松。”
“当然。”商明羡笑,“这两棵罗汉松还是babe送的,六百万,从日本运来,算是她一点乔迁暖房心意。”
“黄杨、桃花心木、交趾黄檀、紫檀、檀香紫檀、印度黄檀。”
“等等。”商明羡叫住他,“你等等……等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