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李师叔并无恶意。何不待她醒来,求她――”
“尹宝山都不管的事,又与她何关?何况这人见到她模样,若能救早救了,何必还要拖着去什么无量山,”长孙茂背着她疾步起身,“这世上神仙皆不灵。与其求神,不如求己。”
程霜笔如梦方醒,“中原大宗待久了,听惯各派高|手|长|□□湖传说,总以为武功入甄化境,便能出入无人,神挡杀神。可这世间高人,有几人能事事全身而退……”
说罢递上谈枭。
长孙茂看了眼兵器上头多出来的簪子,不由皱眉。心知一时半会儿难以解开,只得一同收入袖中。转头见他没有要走之意,有些不解,“你为何……”
程霜笔笑着解释,“数个时辰里,李师叔要追上你实在不是什么难事。不如你先走,待师叔醒来,我同她聊聊天,讲讲道理。兴许她便不追了,又或者,肯出手帮小叶子。”
长孙茂不敢有片刻耽搁。感激他实乃人间活佛,便不拂他美意,抱一抱拳,纵身离开山谷。
谁知刚纵出一座山头,身后便传来惊彻山谷一声咆哮:“你也和我过不去!她也和我过不去……”
他留神一听,又是一句:
“我冷静?都瞒着我将他放走,都来害我!害我走火入魔,落人笑柄!叫我如何冷静……”
这一声更是响遏云霄,揭起狂风,几近将他从山头震落。
长孙茂勉强稳住身形,又向前急坠而去;不及坠至山腰,忽听得一阵狂放大笑在下头山谷回响。笑声癫狂不已,于这寂静空山更是令人毛骨悚然。长孙茂略定了定神,即刻掉转头,往后夺路飞驰。声音从左起,他便往右逃,只与笑声反向而去。有如被恶犬追赶之人,满身力气与眼里皆不知从何处而来,一路奔出六七座山头,那笑声仍从前头响起,笑罢,仍还要奚落一句,“宝哥,你能往哪儿跑?”
这一路狂奔而来,他已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便沉下心,略作一想:这一路来,只闻此人声,却不见人,也不知是轻功真有这么快,还是内力浑厚,故能千里传音?不如择一个方向走下去,兴许还能找到出口,将棠儿带出去;倘若她真的追来,便是我命该如此,认便是了。
思及此,他抬眼一望,只见头顶月往东去,他便也往东去,牵丝起落,将那阵阵笑声抛至脑后;心念全然静了下来,身形也如流星驰坠,越行越快。及至东方曙光乍现,笑声也久未响起,他方才松口气。隐隐听见车马之声,翻过山头,只见此处是一处近千丈绝壁,云遮雾罩的绝壁下头,隐隐可见一条官道,道上行着一队人马,看衣着与阵势,像是一队官兵。他想起蜀中诸多城镇皆不喜蛇人,便钩挂崖壁,将自己悬于壁上,只等下头官兵走过,他方才从崖上下到官道上,寻个车马将她送返思州。
一路行来倒不觉得,一静下来,只觉得周身上下没一处完好,要么裂了口子,要么酸痛无比,胳膊与腿更是几近失去知觉。趁自己尚有一丝力气在,便从药包中拆出一粒药丸喂她吃下,又自己嚼了粒回春丸,一嘴苦连翘与安息香,将他味觉也跟着麻痹。
山中寂静,崖下一点动静也能听个清楚。
下头有个官腔以不知什么劳什子口音讲了句,“开春之前,蜀中五十镇,要把蛇人都搞出切,一个不留,晓得不?首先指标要搞上去。我这一趟出来,剑南节度使,青城派,和我丈人崔家辣边,都看到起在。咋子说,我这个做人家夫婿的,要让柔妹子刮目相看嘛。”
周围一群人不由附和,“聂大侠说的是。”
有稍年长的不免答道,“要崔姑娘刮目相看,庆弟,你首先要把正音讲像才得行呀。”
可谁知下头人眼里这么好,走不出几步,便听得那官腔讲了句:“哎,嘞匹山上,怎么挂起两个人在?”
长孙茂:“……”
此人还不罢休,接着问,“敢问嘞匹山颠颠儿上侠客是何方人士,身上所负之人又是哪个?”
叶玉棠不能动,亦看不清,听倒是听出了这是谁来,心道:“这是你未婚妻的前未婚夫。”
长孙茂阖眼养神,只是不答。
那年长者稍等了阵,疾步踏壁上崖,于百余丈处气力不接,一挥长镰钩挂山壁,准备歇息片刻再往上来。
长孙茂心知躲不过,更怕他上前来查看他背负之人情貌,开口自报家门:“这是我……”
年长者接着往山壁踏步。
他思来想去,不得不咬牙续上两字,“是我亡妻。”
“亡妻?”下头人步子慢了下来,“这周遭城镇,去年死伤无数,有不少染上瘟疫……”
长孙茂回道,“你别上来!”
攀山人停下脚步,“我不上来就是了。你负着她,到这山里头弄啥子?”
长孙茂道,“我听说山里有药,能活死人而肉白骨。”
攀山人愣住。
长孙茂颇不耐烦,“你还有什么要问?”
攀山人摇摇头,像是觉得他可怜,又不忍揭穿。想上来安抚几句,不知他“亡妻”何故而亡,不敢贸然前来;立刻下去吧,又不怎么人道。一时只得僵在半壁,不知如何是好。
正值此时,空山里忽然响起一句:“这两天山里笑骂不止,没个消停,将我两房儿媳壳子都震碎了。不知得罪何方高人,来我这山中所为何求,所为何事?”
是马氓。
长孙茂希望复又燃起,大声答话,“是我!”
马氓又问,“敢问高人侠名?”
长孙茂毫不犹豫答道,“尹宝山!”
山谷里忽然笑出一串响。
李碧梧于这回响中轻飘飘问了句,“程四海同我说你不是尹宝山,你却说你是尹宝山。你究竟是不是?”
长孙茂眼前一黑。
这女人,怎么跟鬼似的形影相随。
马氓道,“原来是毒夫人!毒夫人与尹宝山都在这山中,那我先前寻来的人自然打不过二位。可是,若是尹宝山,毒夫人便也不能随我入山去。”
李碧梧不解,“为何?”
马氓道,“我主子吩咐了,一次只能带一人去见他,且必得是武功最高强那位。毒夫人您打不过尹宝山,自然得是尹宝山随我入山去。”
李碧梧轻轻一哼,“他又不舍得打我,你怎知我打不过?”
说罢,坐在山梢一株大树枝桠上,往下看来,“宝哥,你究竟是不是宝哥?”
马氓也远远问道,“敢问这位高人,究竟是不是尹宝山?”
长孙茂势成骑虎,咬牙答道,“我是尹宝山。”
李碧梧笑起来,小指头一勾,玉簪自谈枭抽丝而出;一提,便将长孙茂连带着叶玉棠一道提上山崖去。
作者有话说:
写得很急
容我修修
第94章 仙人墓9
两人倏地高飞, 聂家侠客看不见山上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再难上到高峰去,只得下了山崖。
李碧梧说罢拎起两根丝线, 宛如拎了三只风筝,整整好发簪, 道, “既然来了, 就别想再跑,回到无量山,天长地久地同我待在一处。”
马氓立在远处梢头, 远远问道, “二位高人不是要去小仙人墓?”
“小仙人墓?”李碧梧一阵恍然,回神来,皱着眉头说, “她的地方,我不去。”
“你们不去, 来我这山头捣乱, 真是……” 马氓心头可气,掉头便要走。
长孙茂急了, “别走!”
“你去小仙人墓,做什么。”李碧梧垂眼一瞥, 伸手揪他耳朵,“不会是要去找那药夫人小贱人去!”
叶玉棠心在滴血, 却只能无声咒骂:你别动他啊,你别动他!你把脏手给老子拿开!你他妈就是仗着我现在动不了, 别等老子醒过来收拾你!
山背后头挂着的程霜笔有气无力讲了句:“李师……叔, 不如先去仙人墓救人, 你们一家三……口回去团聚,也不迟?”
李碧梧想想,摇头,“不好。倒不如先同我回无量山,我以毒攻蛊,蛊死了,她不就好了?”
毒夫人的毒是什么毒?!
程霜笔惊道:“这万万不可!”
李碧梧笑了,兀自说道,“今日做蛊人,苟活个三五月;明日做毒人,能活千岁万岁。活人多无趣,一个不高兴,就想着要跑。毒人无知无识,百依百顺,一辈子不会变心,岂不美?”
饶是马氓,听了这番话,也不免冷汗具下:“这,恐怕……她也活不成了呀。”
李碧梧眉毛一抬,循声问去:“你这话的意思,是我毒夫人的毒,不及她药夫人的药吗?”
马氓恨自己就不该多这句嘴,慌忙补救:“药夫人算是什么?自然是毒夫人的毒厉害了,毒夫人毒死的人,她药夫人能救活吗?”
话音一落,马氓见李碧梧脸色见好,心想:本想搞个真正“高高手”回去叫他主子高兴高兴,可厉害人物动辄是要人命的,他还是别把自己掺和进去,这两人,还是算了,由着他们闹山头去吧。
想着,抬脚便要开溜。
长孙茂唯恐他跑,趁他开溜之前,大叫了一声:“他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果不其然,李碧梧俯身来问,“他之前怎么说?”
长孙茂高声说道:“他说,毒夫人算个什么东西?同他老大的生蛇蛊一比,就像蚯蚓之于金环,臭屁虫之于钳蝎。什么毒夫人,给他老大提鞋都不配……”
李碧梧神色一凛,往马氓看去。
马氓冷汗具下,逃至丈余之外,不免回头为自己辩了句,“你别污蔑我!我同你什么仇?”
长孙茂开了闸似的说下去:“……他还说,且不论他老大,连他老二老三老一万……全家老小,统统也瞧不上你,否则他主子怎么会在此处给药夫人卖命,却不肯引你去仙人墓……”
听到这一番话,此处马氓是片刻也不敢久留,半句话间已翻出一座半山头,跑的那叫一个一骑绝尘。李碧梧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纤腕一绕,满山虫甲皆震作齑粉;望向远处烟尘,略动一动手指,马氓眨眼被牵丝勾回到原点,战战兢兢,上下嘴唇一同打颤,小小声说,“我没讲过这话。”
长孙茂笑道,“有。程四海那小子也听到了。”
程霜笔立刻接话,“是,他说了!”
马氓眼前一黑,嘴里念起:“妈咪豆腐,妈咪豆腐……”
“既如此,那便先带我去会会你主子与药夫人,让他说说,是我毒厉害,还是她药厉害。” 李碧梧掸掸衣衫,站起身来,“带路。”
马氓蔫儿吧唧,“我祖孙三代都在这山头,被毒夫人您给灭了满门,连个带路的也不剩。”
李碧梧道,“离了那些个臭虫,你便路也不识了?也罢,那咱们便在这山头住下了,等你慢慢地想,何时想起来了,我们便何时启程。”
马氓“唉……”地一叹。
过不多时,李碧梧又问,“想起了么。”
马氓苦笑,“毒前辈姑奶奶,我又不懂轻功,也不会认路,只能依着依稀记忆慢慢地找,哪会有那么快?”
李碧梧也笑笑,“你不急,我也不急。我有宝哥陪我,我若高兴,便由着你慢慢找。我若不高兴,便杀了你自己找。反正翻遍这山头,也用不了几日。”
马氓脸色倏地发青,“我立刻想,我立刻想,是这边,东南方向去。”
李碧梧一拽丝线,便将马氓也拽到跟前来,轻轻一纵,向东而去。
后头四个人,三根线;撞到一块儿,齐了。
马氓哭都哭不出来,“我哪里得罪各位了?”
“若你早带我们二人去,不就没这屁事了?”程霜笔看向前方,回头冲长孙茂道,“你小子,可真有你的。”
长孙茂勉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