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虹澜道,“这事不是只和我们相关吗?”
重甄道,“他师姐恨我们事小,恨他事大。”
柳虹澜点头,“所以他去护佑裴沁了?”
重甄道,“寻戒师父先前早已走近道去往思州,打算赶在洞庭之前将她截住。但寻戒师父是出家人,不便与裴沁多有牵扯。故若是由长孙茂去,师兄弟二人联手,或许更有胜算。而这件事,我却不便牵扯其间。”
柳虹澜道,“那他师姐怎么办?”
重甄道,“他师姐恨我们事小,他恨我们,劫复阁老巢我还要呢。”
柳虹澜叹道,“那我们为何不追去?”
重甄道,“那可是武曲。”
柳虹澜道,“对,对,我们得缓缓再追。”
道谋忽然说道,“可裴沁不是武曲,这几日眼线始终追着她,那日她早半个时辰入白水河寨,与那老伯谈天,故那日我们没有听到谈话内容。但过后,她始终待在夜郎寨,从何得知,那老伯不是她生父?”
重甄微微皱眉,道,“我猜,她听见了笛声,梦到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前天晚有个十来年初中校友聚会,推辞不了……
来晚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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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八重山笛3
为何那年泊雪渡口不告而别?
洞庭论剑之后, 又因什么不开心?
这两件事,与今日心情却也有几分相似之处。
其实这也不是第一次,对长孙茂萌生期许, 又一次次期望落空。
从武陵源回山,因那日洛阳险些说错话, 往后喝酒, 这小子事事提防着不敢贪杯。
盛夏前后, 各地荔枝道御贡的荔枝陆续飞驰到长安。往年这时候,两京都会送四笈腊封了枝条的荔果上山。但那年那几日,师父与樊师傅上清凉寺挂单去了, 不在寺里。涪州来的荔枝, 到长安已有六七日,过时便不够新鲜。长孙茂四哥封了县公,几位姐干脆以吃荔枝为邀, 请她去长安府上做客。
长安城她去过不少次,但只夜宿过零星几次。长孙府宅子位于崇仁坊东南隅, 与平康坊仅隔着条东西横街。府门对着大街开, 门开在坊墙上,左右各列着几排戟架, 宅外、宅内皆有甲士豪奴看守。宅子占了近半坊,仅是厨房便有一间逆旅邸舍大小。遍请友人上千, 夜里吃烧尾宴,请来三四十位饮妓做“席纠”, 行罢“骰盘令”又行“抛打令”。长孙茂狐朋狗友最多,见请的这师姐是个豪爽江湖人, 席间纷纷来同她劝酒。二三十斤酒下肚, 越喝越清醒, 劝酒的反倒给她喝醉了一大群。
席间长姐问他,“既有这么厉害的师姐,这几年习武,可有什么长进没有?”
长孙茂无所谓道,“也就那样。”
有朋友喝倒彩,“去年终南山上出尽风头的是谁?”
他摆摆手道,“白捡了个头筹罢了。”
席间众人皆多少听过昨年终南论剑的趣闻,一时哄笑不已。
长姐叹气道,“父亲位列凌烟阁功臣之首,四位哥哥如今皆算得小有功名。五弟与七弟二人几年前亦入了尚衣局,就只你仍不改这顽劣性子。别提比之父亲哥哥们如何,单论七弟,你这做兄长的站到他跟前去,挺不挺得起腰杆?”
七弟笑道,“来年六哥也尚个公主郡主的,拜驸马郡马都尉和大哥平起平坐,几个哥哥到他跟前,还得矮上半截呢。”
长孙茂拿扇子赶他,“管我娶谁做甚,总也比你高半个脑袋。”
说话间,一群王公子弟又起身劝酒,叫饮妓换个时兴律令行一行。叶玉棠见他玩得正在兴头上,借口醉酒离席。长孙茂长姐领去他院中,路上说了一番此人从小聪明,学什么都快之类的话。十三岁考制科一气考了四科,文、儒、韬略、超拔样样皆精,入宫在太子少傅属下做了一年半载冼马,本要去考明经却又没去,回家只说要习武。如今四五年又过去,却还是老样子,半点长进也没有。后又一番感慨说道,但凡此人能有些个长性,比之一众兄弟哪里会差?
领她在院中转了一圈儿,不多时便回到席中去了。她经过书房,透过五色纱窗,隐隐见得四面墙上皆是雕空玲珑木板,上头或贮书,或悬琴、剑,或置笔砚、瓶花,和这比起来,少室山上那点东西,倒真像是他随手携带的,便入了书房之中,随手翻了翻这人往年时题的字,画的山水、三友,没留神天色暗去,卧在美人榻上阖眼睡了过去。不过闭眼打了个盹的功夫,有人进的院中来,从西厢房寻到东厢房,挨个寻了个遍。
最后推开书房虚掩的门,方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进来,在美人榻边停了脚,轻声喊她,“棠儿?”
她在塌上睡得正舒服,不大想搭理他,阖眼接着睡觉。
过了阵,他又问,“棠儿生气了吗?”
她一怔,正欲开口说话,这人亦在不宽的塌上躺了下来,手脚并用将她裹挟进怀里。
这人不知何时蓄的发,那时正长到个极尴尬的长度,扎得她脖子耳朵针扎似的,毛刺刺的又痒又痛。胳膊腿扒拉她进怀里时,动作迟缓又滑稽,说起话来语速迟滞,一身扑鼻酒气,想是回家一高兴,贪多几杯便醉了。下巴搁在她肩头,嘴近乎贴着她耳朵根子,也不知在恼什么,骂了句,“尚个屁的公主郡主……”
叶玉棠心正笑着:你想尚,也得别人看得上啊。
紧跟着,这人又仿佛满腹心事,轻轻一叹,声音更小三分,只剩下气声,“不如棠儿嫁给我。”
她忽地一怔。
后头又是一句,“往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便谁也管不着了。”
她回神一笑,赏他一个暴栗。
酒劲上来,他大抵倦极,迷蒙之间,间或喊一声“师姐”,又或问一句,“好不好?”
过后便靠在她肩头呼吸渐渐浅去。大抵是天太热,醉酒之人更是体热,他醉话说得爽了,闭眼呼呼大睡,她却再也睡不着,睁眼到了天亮。
・
那年冬天,光明圣教在居延海与贺兰山之间大肆活动起来。叶玉棠应韦阁主邀,与长孙茂扮作往瓜州运送红货镖师之一前去诛杀千目烛阴。其间险些生擒过他一次,却因沙暴错失良机不说,被困大雪山。两人在风雪之中走了三天三夜,寻到一处山洞躲避暴雪,在洞中寻到两大酒坛。叶玉棠深知他内力不济,几近冻的神智不清,唯恐他难以维系体力,自己先开一坛子饮下,又问他敢不敢喝。一激之下,他自然另启一坛,喝了个大醉酩酊。趁他熟睡,她出洞猎回一只雪豹,在洞中点上火烤了豹肉,两人方在暴雪之中捡回条命。
那次醉酒,他倒醉得乖巧,躺在角落睡得死沉,倒不是长孙府中那般醉话连篇的样子了。
从瓜洲回到中原,便听说皇后给他指了个未婚妻子,父亲来信,要他“早日回京成婚”。
他当即回信:“不娶。”
为了躲人,当月便与她一同去了洞庭论剑。两人惨遭江湖弟子嫌弃,幸得崔宜柔崔姑娘伸来援手,两人方不至于论剑台子都没摸着便灰溜溜回少室山去。
崔姑娘面容温婉端秀,说话轻柔俏皮,行事果决干脆,劈山剑与水拳扎扎实实学了九年,武功远在长孙茂之上。听说可能会空手而归,却亦不嫌弃他二人,是十分讨人喜欢的性子,叶玉棠见她第一面都觉得相当不错。
故而得了崔姑娘后,夜里叶玉棠反复嘱咐长孙茂:“这姑娘武功不差,处事心明眼亮。往后不论论剑还是相处,你且少吹牛皮,省的在人跟前露馅,也在这一众江湖少年人跟前闹了笑话。”
长孙茂虽不屑,却再三答允,“不会。”
第二天君山岛云盘水榭同崔姑娘一打照面,叶玉棠尚做着介绍呢,长孙茂在一旁盯着姑娘直勾勾的看,别人姑娘脸都红了,都不知道收敛一下。
等上了论剑台,这小子将该犯的不该犯的毛病统统都犯了一遍。
比如太乙剑派三星弟子觉得他三人长处明显,缺陷亦明显,通常佯攻长孙茂,逼得叶玉棠出手去救,却不得不受困于三星阵中。她明明教过他,趁三星弟子移步换形之际,以风波棍扰乱其中一人步伐,三星剑阵一乱,另二人必会以内力催逼剑气,补足那人不足;崔姑娘便可以趁机以劈山剑攻这二人中任意一人,叶玉棠便可从剑阵中脱身而出。
谁知关键时候这小子竟掉了链子,为图一手风波棍使得好看,竟将棍子甩脱出手。
叶玉棠:“……”
叶玉棠沉思片刻,又道,“这一手出其不意,真是高明!厉害厉害。”
好在错有错着,后头让她寻着个机会,一抽长生,将一名弟子打落论剑台。那二人出手去救,崔姑娘回头一拳补上,将这二人从后拍翻在地。
赢了之后,崔姑娘在台下问,“武曲前辈,方才你说长孙茂厉害……究竟如何厉害?”
叶玉棠一本正经道:“三星弟子中有两人听见巨响,吓了一大跳,乱了心神,方才被我们趁虚而入。”
崔姑娘恍然道,“原来如此。”
雪邦江洪枫、江鸿月与天师派龚护法算是劲敌。哪怕叶玉棠双拳能敌六手,也难保酣战之际另两人不当心被打落论剑台。不过二十招过后,崔宜柔被雪邦师兄妹反手一剑击、一斜刺逼落下去;叶玉棠被龚护法纠缠着,不得不抽开身来,一棍接一掌,将二人拍开;崔宜柔眼疾手快,趁机从钳制中逃脱出去,远远道,“我体力不济,先躲一躲,烦请前辈暂帮我拖住这二人――”
崔宜柔话还没说完,长孙茂脚底一打滑,自己从论剑台上滚了下去。
幸得叶玉棠眼疾手快,拆长生为勾,侧身一翻,半个身子探出论剑台将他勾了回来。
……
险胜了这三劲敌之后,崔宜柔道:“方才我被追击时,没人揍他,怎么自己也能掉下去?”
叶玉棠道,“哦,是这个龚护法,他有一门祖传独门暗器,叫牵丝绊脚滑滑功。方才他见我来救你,因剑程不够长,便使出这牵丝。牵丝从脚底而出,从远处牵引来打我。长孙茂朝你奔去,正好被这无形牵丝一绊,便落了下去……”
崔宜柔恍然道,“竟然还有这样一门神奇的脚使暗器,往后再遇到这人,可得小心了。”
一日论剑下来,崔宜柔悄悄找到叶玉棠,问她,“前辈,前几日别人不肯同你们同台论剑,是不是因为大家都知道,长孙茂武功……其实有点不太好?”
叶玉棠:“……”
崔宜柔又道,“他是不是怕别人说他武功差,所以特别要面子?真是辛苦你了前辈。”
叶玉棠道,“我不辛苦。只是辛苦你了,崔姑娘。”
崔宜柔道,“没事。若是如此,下次我也和你一起假装他没犯错。”
待崔宜柔一走,长孙茂便来找她夜聊,道,“棠儿,我今天是不是特别丢人?”
她看他神情沮丧,拍了拍他肩膀,笑着安慰:“没有的事!方才崔姑娘还找到我,当着我面夸你厉害,说你出棍出拳又快又及时,却点到为止,救了她好几次。既然人崔姑娘都这么欣赏你,你又哪里会丢人?”
那日之后,长孙茂有事没事崔姑娘长崔姑娘短,论剑台上更甚。
但凡崔姑娘一击即中,长孙茂必高声喝彩,“崔姑娘女中豪杰,青城水拳无人能敌!”
倘或崔姑娘失误,他亦不住出言安慰:“我操,这人看着不起眼,却能未卜而知,先发制人,实在太过机警。崔姑娘,这可不怪你!”
赢了论剑,他必然高呼一声,“崔姑娘,夜里请你入岳阳城吃葱醋鸡!”
再赢一场,他便又添一句,“来一屉暖寒花酿驴蒸!”
当日大获全胜,他必在台上高声说:“再添一壶酒!”
崔姑娘甚至极会应承他,咯咯笑着,朗声说道,“辣是自然!酒保,来二十年嘞女儿红!”
他这人向来这么没脸没皮,往常她倒没放心上。
直至三人一路全胜,杀进琴音酒窖喝了个酩酊大醉。她将二人扛回了客栈,长孙茂一气睡到通天亮。反倒崔宜柔,半夜酒醒来,忽然来她房间,找她谈心。
她说,其实她知道自己武功高低,这回来洞庭,本不是来论剑的。一路走到今日,远超出行前的期待。最让她惊喜的事情有三件,一个是结识了大名鼎鼎的武曲,二是赢了论剑,三则是,她发现长孙茂,和她想象之中那个纨绔子弟其实完全不同。
叶玉棠见她话里有话,便问她,“你从前便认识长孙茂?”
崔宜柔脸颊一红,垂头说道,“他父亲,向我家提过亲。”
而后自知失言,又央求她,“但这婚事尚没有定论。我对前辈向来崇敬钦佩,如今相处多日,更生亲近,故才不想故意隐瞒。但请前辈此时千万不要告知他,免得让人误以为我工于算计,令人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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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日夜里,三公子程雪渡宴请一众少年在洞庭乘船赏景吃鱼喝酒。
一上船,长孙茂便寻着各种由头与崔姑娘搭话。两人一路有说有笑,有问有答,几近当这旁边一个大活人不存在似的。后来崔姑娘亦觉得不妥,打量叶玉棠,又看看长孙茂,忽然笑着说道,“听说前辈与你是江湖第一璧人,如今一看,果真不假。”
那叶小舟上,本她一个坐在船舱左边,长孙茂与崔姑娘坐在她对面。听了这话,他得意道:“我与棠儿?那自然是般配的。”
便又起身过来,一胳膊搭在她肩头,同她挨得近近的坐在一块儿。
两人平常打闹惯了,这会儿却没由来一阵烦躁,看他也烦得要死。远远见着祁慎与裴沁的船在不远处,一拍船沿,便上了她二人的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