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触他霉头,程四海只得笑眯眯,不搭理,由得他自己生气去。
……
这个嘴亲的也就意思了一下。毕竟叶玉棠也就只想意思一下,并不想在一众老头的灼灼目光下干更越矩的事。更何况,放着个八爪鱼在近旁垂死挣扎,饶是谁恐怕也没这雅兴。
长孙茂他缴了笛子,美其名曰代为保管,
八爪鱼倒在地上,看起来目空一切,看破红尘,所以放任自流。不多时,便被人当作中了蛊的病患,头一批便给打捞了出去。
……
湖水渐退,蛊阵消散,岛外的人也陆续上了岛。
劫复阁来人押了骨力啜,重甄与长孙茂立在胡姬近旁说着什么,叶玉棠没兴趣听,跟着个大夫一同过去查看裴沁伤势。
各人有各人的事做。江凝呆立在山下,剑老虎不搭理她,旁人也不知该从何搭理。
有人壮着胆子问起这事,剑老虎便摆摆手,说,“如何发落,诸位说说看,再问问长孙茂依不依。他若不依,饶是杀了也无妨。”
那边说算了,这边剑老虎说“不行”,传话的两头跑了几次皆无果。
最后只得程四海将她招到前头来,问她,“丫头,老身瞧着你长大,你叫老身一声伯父,伯父当你半个闺女。程伯父读书少,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犯错便当罚,谁都逃不了。”
江凝说是。
程四海便说,“为侠者,当把义字放心头,却不在武功高低。常有人恃武生骄,动辄蔑视手无缚鸡之力之黎民百姓,便是忘了为侠之根本。弘法大师武功修为独步天下,无人敢居其左右,却信守一诺,终身弃用绝世神功,以凡人之力行大德义举无数,一声‘大侠’,大师自是当之无愧。”
众人皆点头赞许,无不称是。
程四海便道,“丫头,伯父叫你,亦如弘法大师从前那般,终身不可用此一身武功修为,却得倾尽毕生之力,在蛮夷之地济贫扶弱,若有丝毫违背诺言,自此不得踏足中原半步。你可愿意?”
旁人皆称赞程四海惟明克允。
江凝点头,再拜,“多谢程伯父宽恕晚辈,给晚辈赎罪的机会。”
江余邙至此方才点了点头,又叫劫复阁人去禀长孙茂。
远处,岛上大夫刚给程雪渡包扎妥当,回来复命。说命是保住了,只是受伤太重,公子还得昏迷几日。
程四海眉头皱了又皱,过半晌,方才说,“老兄弟,我帮了你,这会,该你替兄弟我解忧了。”
江余邙笑道,“这个容易。他计功谋利,便废他七层内力,叫他在岛上,从刀侍做起。若兄弟不待见他,送到我庄子上,谋个武婢也行。”
程四海笑道,“你也算仁厚。”
复又唤了个听差的,叫他去禀裴沁,问问她这罪断的可否满意。
那头很快回来了,道,裴沁说,“恩怨一刀断,再不关她事。”
程四海不由摇摇头。
这后生小小年纪,谣言满天飞,向来不是什么好名声。
与她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相处,却叫他实在敬佩。
不禁开口感慨,“本以为是……”
想了想,又实在想不出个好词。
剑老虎替他将话说完,“本以为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程四海又说,“谁知是……”
剑老虎道:“谁知是神龙轻九天,彼诚可哀怜!”
程四海觉得贴切无比,一时欣喜。不由拾人牙慧,在口头复品了三次。
剑老虎嗤地一声,面露鄙夷,却总算是笑了。
两兄弟正说这话,打前头飘过去个刀客,仔细一看原是程霜笔。
此人不知为何,跟丧了魂似的,叫了他几声都没应。
彼时,天上传来一阵娇柔女声,来声处渺远,却极为清晰嘹亮,是个内力极为深厚难测的世外高人。
那女子叹了口气,叫他,“程四海――”
程四海尚不不明就里,却见程霜笔在前头脚步停驻,循声回头。
话音刚落,一紫衣女子已至近前,轻飘飘落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程霜笔跟前。
程霜笔面上一喜,恭恭敬敬一揖,“李师祖。”
原来是李碧梧。程四海匆匆起身,正要来拜。
却见李碧梧打量程霜笔,哧地一声,“程四海,几年不见,你怎么老成这样了?”
程四海咳咳两声,“李师叔,在下才是程四海。”
程霜笔忙回头一揖,“程宗主。”又朝李碧梧一揖,“李师祖,晚辈程霜笔。”
过半晌,江余邙也缓步至她跟前,道,“在下江余邙,见过毒夫人。”
李碧梧:“……”
她将这几人来来回回打量,美目圆瞪,显然不肯相信眼前真相。好半晌,才以袖掩鼻,“什么糟老头子,张口闭口师叔夫人的……我年纪轻面皮薄,可没曾同你们见过!”
尔后像是生了气,一拂衣袖,纵至七星石盘的另一头去。
两人不由摇摇头。
老兄弟一眼相视,不免一笑,除了感慨她仍旧如传言般病重外,大抵都想到一件事――幸而余真人今日不在此地,否则不知要叫她如何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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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胡姬所言,李碧梧一到,不多时那冷面道人也到了。
至彼时,骨力啜已大致交待前情,说巴蛮与摩尼教素有往来,早年蛮王巴德雄在任时为笼络圣使千目烛阴,曾赠他一对郭公蛊。中原人潜入鄯城不久,千目烛阴便将蛊虫种给了自己与他的圣童施绮香。千目烛阴死后,施绮香在中原耳目众多,又常以千目烛阴再世自居,众人便尊她为新圣使。后来巴德雄得罪了毒夫人,被一路追杀,走投无路,只得投奔摩尼教。摩尼教为还往日赠蛊之恩,将他安顿在最隐蔽的密道之中,却不知谁走漏了风声,引来毒夫人与张自明。毒夫人要杀巴德雄,张自明则是要灭了摩尼教。两人一举毁了密道,令巴德雄与摩尼教余部无处藏身。
途中巴德雄说既已到这个地步,不如来个鱼死网破。便心生一计,说可借君山岛为蛊阵,若能困住诸多中原武林至强之人,既能除巴德雄心头大患,也能炼成神仙骨,借以复活圣使千目烛阴。但他仇敌太多,一入中原,不敢轻易露面。便叫假借终南论剑之机,叫骨力啜前去论剑之后,找个机会,在中原某一派中强赖下来。同时叫他携那正教弃徒宠妾同去,许诺她个求之不得的物什,再将密谋或真或假抖露些许给她,到后头便将她弃了;她爱以色谋事,又贪慕正教、神功虚名,到时候少不得会委身与五宗之人,为邀功、立足,必会将巴德雄的消息抖露出去,这些真假消息,自会到江余邙跟前去。到时候,这群人,为捉他也罢,为求真相也罢,少不得会聚到君山岛上来。
骨力啜留在中原,在他掐算好的时机之前,携施绮香、冰棺与巴德雄备好的鱼行衣,一早潜入君山岛水下蛰伏着,间或趁夜上岛,放炎针刺入野猫,诱入刀冢密道便会中毒而死。就这么,渐渐猫鬼阵便布下了。大雨一致,蛊阵成形,便有今天这情形。
时机正好,张自明与毒夫人一到,重甄便向二人求证。
毒夫人不耐烦听这个,只问,“巴德雄死了吗?”
得知他死了之后,又问,“谁杀的?”
有嘴快的,便指了指裴沁。
毒夫人走过来瞧她。
那时裴沁精神不大好,叶玉棠下意识往前一挡,怕她为难裴沁,手上力都蕴了。
却见李碧梧笑眯眯瞧着她,柔声说,“仇欢,你我几时再登楼饮酒?我都有些想念你了。”
叶玉棠一怔,立刻笑道,“随叫随到。”
李碧梧点点头,“可不许托词抵赖。”复又看向她身后女子。“女儿杀了爹爹?”忽地便笑了起来,“杀得好!还报剔骨之仇,便可真正再世为人。”
说完又转头看背后几人,道,“秋山,为何见了师父,不到前头来磕头?”
长孙茂回头一揖。
李碧梧又问,“三毒丝玉钗用着可称手?”
长孙茂低头看看谈枭,欲将三钗摘下来归还予她。
不及他答话,李碧梧遥遥望见地上一滩血水中拱动着个拇指大、泥鳅般的玩意,“我的毒不及那蛊强,到底还是败了。”
哀哀叹口气,“你留着用吧,我到底还得……上三神山去,寻寻看,前辈高人可有没有什么更中用的毒。”
说话间,劫复阁人将血水那粒蛞蝓般蠕动的小虫装入木盒中,交予张自明。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默默接了过来,装入包袱中,也什么都没问。
李碧梧在后头问了句,“道长,我的仇报了,你的仇报了吗?”
他才答了句,“报了。”
李碧梧道,“那就好。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若去三神山,自己去便是,不必跟着我。”
尔后长长叹了口气,“跟这道士成天累日呆一块,没得闷都闷死了。”
一回头,便望见程霜笔,展颜笑道,“还是程四海听话,常陪我说说话。”
便高声问道:“四海,你可要同我去三神山?”
程霜笔一揖,一板一眼,“多谢前辈美意,晚辈仍得留在君山岛,这几日整拾洒扫,还得晚辈在。”
过了阵,又听她问,“你的仇可报了?”
程霜笔道,“裴女侠……已替我报仇雪恨。”
李碧梧笑了,“那你丧眉搭眼作什么?合该爽快才是!”
程霜笔叹了口气,“世间事,岂可事事皆一报还一报?”
“愚昧。”李碧梧嗤笑,“世间事,大抵皆是这般庸人自扰。”
程霜笔并不否认,既无可自辩,故也不再多言。
大抵如先前那般,觉出他的无聊来,李碧梧连搭理都懒得再搭理他。眨眼间,葡萄紫的纱裙已不见踪迹。
毒夫人走后,程霜笔犹犹豫豫走近前来,时不时小心翼翼看叶玉棠一眼。
叶玉棠不由笑了,“瞧什么呢?”
程霜笔终于确认,展眉一笑,脱口一声,“小――”
稍觉不妥,走近,压低声音“小叶子!”
又抓着衣袖上下打量,“远远瞧见,就觉得像,不曾想真是你!”
一时喜上眉梢,“真好,真好,好他个长孙茂!”
叶玉棠一拍他肩膀,“我就不好了?”
程霜笔道,“好!好得很……巴德雄死了,便不怕有歹人对这东西打歪心思。待他一死,你才展露一身真功夫。全凭这迦叶神功的自如形意,否则我都认不出你来。”
又凑近前来,压低声响,道了句,“我都瞧出来了,几个前辈必然也瞧了出来。这会子宗主为别的事犯着愁,没空搭理;过一阵子,少不得为难你。趁着这会,你们能走赶紧走。”
两人说着小话,未免挨得过分近了点。
长孙茂在后头咳咳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