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瞧,这是玉锦苑新出的首饰!这手镯用的是今年从外运来的翡翠,成色极好……”她一身清雅的蓝纱罗裙,玉手在珠宝翡翠中拔弄着,神态自若,一双含情目自带三分笑意,微微上挑之时显出别样的艳丽。珠宝虽好,可美人如玉,反而更胜一筹。
而方才还颇有兴致的祝夫人,却意兴阑珊地放下了珠宝,满脸欣慰自豪地打量起了祝英怜,“这翡翠虽好,但也比不上九儿你貌美天成。”
祝英怜腼腆地勾了勾唇角,“九儿再美,也比不过娘亲。”
“你啊!尽知道哄我!”祝夫人宠溺地睨了她一眼,随后又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行了,算时间英台已经上了船吧……”
祝夫人说着冲她微微一笑,“你啊!这回真是两头难,帮英台等于不帮我,帮我便伤了英台,最后只好两不相帮。但说是不帮她,但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过去了!不然,祝英台那小机灵鬼哪能这么容易逃出去!她呀,还嫩着呢!”
“什么都瞒不过娘!”祝英怜看似无奈,实际会意。心里也十分感叹,虽说是决定不帮祝英台,可事到临头,她还是不想让英台遭遇这个封建社会的悲哀。虽然去尼山会遇见梁山伯,可留下她,她定会一世不欢,所以她把选择权放开给了英台,而结果也毫不意外……
“是啊,什么也瞒不过我……”祝夫人感慨道,“我知道英台想去,她那么执着,所幸也只有三年,随她去了,倒是你一大早过来拖着我,是为了让英台走吧!”
祝英怜浅浅一笑,并不多言,默认了下去。
“你还是这样,有时候娘宁愿你不要那么懂事……”她苦笑一声,轻抚着祝英怜的鬓角,似乎可以想起六年前那个从余家回来的女童。
当时的祝英怜面上笑容如花,稚嫩乖巧,又非常亲热地叫她娘,叫得她暖暖的,而与之不符的是祝英怜的眼眸,冷静陌生,小心警惕,没有孩子的灵性纯真,有的只是思考和打量,沉静得死气沉沉,给她泼了一阵凉水。
余家三年,阴谋诡计,加上时不时要面对的生命危机,还有巫祝装神弄鬼,隔三差五地灌符水,泼狗血,火烧水溺……她的孩子,小小的祝英怜承受了这么多的黑暗,而这些全是因为她的一个决定,祝英怜的童年毁得一干二净……
她一直在佛前忏悔,她想补偿她,可祝英怜太过懂事,反而是她一直在帮她……祝家庄人人都叫祝英怜铁娘子,可她宁可她和祝英台一样不懂事!
“娘,不是你的错……”祝英怜知道祝夫人在想什么,当年的事,她也怨过,不过因为姐姐,她也早已释然。
“跟我来……”祝夫人偷偷擦了擦眼角的泪,先一步离开。
“是。”
――祝家祠堂
“娘……”祝英怜不解地看向祝夫人。
“跪下吧……”祝夫人笑着道,“娘知道你也想去尼山,这么多年,你这唯一的心愿,娘一定努力满足。”
“不过你须得立誓不被人看出身份,与男子保持距离,护住清白。若是被污了清白,辱了门楣,娘与你一齐一丈白棱上吊!”她笑了笑,认真道。
“娘……”祝英怜看她的模样,笑了,她跪下言辞旦旦,“我祝英怜在此起誓,尼山三年,不露女红妆之身,以死护门楣!”
良久,祝夫人才叹息着开口,“去吧,东西我已叫青衣备好了。娘知你怕水,为你备的是陆路!英台走得急,把她的东西也捎上吧!把我今日的话转告于她!”
“英怜,别过娘!”她心情也有点低落,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回绣楼去换男装。
――祝府外
日已高挂上空,祝英怜一身青衫男装,身骑骏马,远看着是翩翩少年,年少俊美,惹得不少姑娘抬眼望去,她身也跟着的青衣也是清俊秀气,面色从容自若。
她身后跟着一小队人马护送,其实她武艺很好,可祝夫人却仍不放心……
她回头看,早已看不见了祝家,她回过头,向尼山的方向去……既然已经决定了终点,那就不要再回头,留恋已经过去的事务……
尼山,梁祝,马文才,一切终归还是来了……
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
“英台,今日尼山之行,我早已期望许久,三年求学,我只想不辜负娘的期许,接下父亲的担子,治理水患!”山路曲折,春光明媚之下,行走着两个少年郎,年长者温润如玉,眼中满是期盼地开口。
“梁兄,英台相信,以你之才,必可实现令尊的遗愿!”年幼者朝气篷勃,他的身材娇小,形貌阴柔,做态也略显女儿态,现下正满是鼓舞地开口。
这人正是祝英台,而她边上的正是梁山伯。
祝英台也没想到会那么巧。她在月老庙遇见的呆书生,竟和她同船同路,还要同去尼山。好在月老庙那日,她戴了面纱,那书生虽看着她眼熟,却因为性子憨厚没多想,便也没看出。
一路同行,祝英台对梁山伯颇有好感,这书生品行端正,虽出身寒门,但十足的君子之风。
与八哥祝英齐不同,祝英齐的君子之风主要体现在‘礼’一字之上。他出身于仕族,虽然性子谦逊温和,但骨子里有一种贵族的傲骨和优雅,如劲松翠竹一般。
而梁山伯的君子之风则为‘仁’,‘宽’二字之上。他出身寒门,没有仕族子弟特有的锋芒,宽以待人,且有仁慈之心,像江南的水,柔软宽厚,像玉石般温润,没有棱角。
“那就借英台吉言了!对了!不知英台又为什么而上尼山读书?”梁山伯阳光地笑了笑,一双眸子好似含了暖意,看向了祝英台。
“英台……只为读书……”她闻言一愣,想起了仍在家中的九姐祝英怜,九姐文武双全,却偏偏因为是个女子,只能浪费才能。她想着,带几分真切和珍惜,似叹息般告诉梁山伯。
“山伯……不如英台……”梁山伯愕然,良久才开口,“上山求学,本就为了读书,而山伯却是为了其他。”
“呵,山伯言重了!治理水患才是重中之重,英台这个,叫小家子气!”祝英台见梁山伯懊恼的样子,觉得颇为好笑,开解道。
闻言,梁山伯无奈地摇了摇头,“英台……”
祝英台本想好好逗一下这呆书生,可余光瞄见前头一个蓝衣的身影,立马皱了眉,“梁兄,你看!王蓝田又在欺负人了!太原王家怎么出了这么一个纨绔子弟!”
梁山伯顺着祝英台的眼光看去,正是那王蓝田,他立在那亭中正欺负着一位采花女和老婆婆,当下也皱起了眉头。
王蓝田也是祝英台在路上认识的,和梁山伯不同,王蓝田出身仕族,一路上横行霸道,为所欲为,整一个纨绔子弟。初见,便多嘲讽于她,还因一点口角之争,故意将她推入水中,险些将她害死,可见心肠之歹毒!
“梁兄!我们走!”祝英台横眉怒目,“他敢在光天化之下,欺压良善!若不教他好好做人,我就不是上虞祝家祝英台!”
说罢,她便莽撞地冲了上去!
且不说祝英台如何教训王蓝田,而那厢马文才也有个麻烦事在处理。
――马府门口
“王五!你闹够了没!”马文才极为不耐地看着赤跣而立的王徽之,对他衣冠不整的样子虽说不满,但经过一个月的各种方法强迫王徽之整洁衣冠失败,而有了容忍度。
“谁闹了!我说文才弟弟啊!你怎么不听我劝,去什么书院啊!我告诉你书院里无趣得很,你去了准后悔!”王徽之一边大大咧咧地拍着马文才的肩,一边肆无忌惮地说尽了下流话,“读什么圣贤书!那百花楼才是好去处!那儿的姑娘个个妖娆好看,身段也好,人不风流枉少年!虽说那些姑娘不如你一年前要送花灯的那个,但……”
王徽之为何在马府,这说来话长,一年前他被自家老爹的人抓回了王府,锁了很多天,他本身不是安分的人,怎么可能会愿意一直呆在家中。于是一个月前,他使计从王府逃了出来,这下一路游山玩水到了杭州!乐极生悲说得就是王徽之,他太嘚瑟了,结果半路遇上土匪,悲剧了!论文,王徽之数一数二,论武,他就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好在王五少爷的运气不错,遇上了外出纵马的马大爷,留了条小命。
王徽之记忆力一向好,当下认出了这位一年前的债主,立马缠上了他。但告诉马文才的仍是假名字,这当然骗不过马大爷啊!可马文才也不多问,而马太守见王徽之的衣着气度,猜测他家世不凡,大放地留他暂住。
王徽之这一串话说得马文才深深皱起了眉,鹰隼般眸子立马变得冷如寒冰,显出明明白白的嫌恶,“不要和我说这些,本公子是绝不会去那种下贱地方的!那种自甘下贱之人,真叫人恶心!”
跟着马文才一个多月,王徽之还是第一次看他,露出这样明白清楚的神色。以往他的眼眸总是复杂深邃的,有算计有冷漠,除了轻蔑与嘲讽,还有不耐以小,很少有这么明显强烈的情绪流出。
马文才也不再与他多话,冷啍一声,拽着马鬃,利落地上了马,动作说不出英武优雅,他用警告的语气道,“我不在的日子,少惹事!”
随后不等王徽之回话,便狠狠踹了马肚,马一惊便飞驰而去。
只留下一个王徽之在原地愣了半天,“我惹事?笑话!”
那你说说昨天是怎么回事啊!那群地痞流氓还是文才兄帮你打跑的呢……
――尼山山脚
多日的奔波,祝英怜总算赶到了尼山。在山脚休整了一会,祝英怜想了想翻身下马。
“公子,怎么下马?”离尼山书院还有段路程,可祝英怜却下了马,青衣不由开口问道。
“不宜太过张扬!”祝英怜明白学子的心理,招摇过世只会徒增恶感,除非不在意,“再说骑马太快也容易错过风景!”
“是!”青衣闻言,明白地点了点头,也翻身下马。
“驾!”
一阵齐整的马蹄声传来,铁一般的马蹄激起一阵风尘。
一小队人马正飞驰而来,气势汹汹。
领头的是一个身着玄纹白衣,腰系墨色腰带的少年。他鲜衣怒马,鲜活明朗得不像话,像是天生的骄子,十分引人注目。他眸似寒星,锐利敏感,面容俊朗,恰似天人下凡。龙章凤姿,天质自然。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这公子风光霁月不似俗人,连边上的书童也身姿挺拔,清俊英气。
但却太目中无人,驾马而过,连看不看祝英怜一行人一眼。祝英怜并不在意,她微眯了眯眸子细细地看去。
这人正是马文才……
除了他,还会有谁!有这般卓尔不凡,排场如此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