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星燃和负责孟原野的医生打了招呼,何寻请假的这些天,就跟着那医生。孟原野从昏迷中醒来,转到普通病房可以探望时,已经是第十天了。廖星燃是第一个接到电话的。
电话是何寻第一时间背着孟原野打的。因为廖星燃说过,如果孟原野醒了,转普通病房可以探望了,一定要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
何寻又忍不住哭。电话里叫廖星燃“星燃哥”,廖星燃突然收获了这么一个新称呼,觉得有趣,不过,还没来得及琢磨,就听出了丫头的不知所措。一时间,何寻居然不知道要哭还是要笑。
她说孟原野刚醒来就嚷嚷着要找医生,要出院,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廖星燃说,医生已经打电话跟他说过了,让她乖乖等着。
不行,何寻还是哭。
廖星燃实在不知道何寻这个小丫头上辈子是有多少眼泪和委屈,只能安慰道:“别哭,醒了应该开心,乖乖和医生等着,我和清扬一会儿就过去。”
病房里,孟原野还在嚷嚷。
“何寻,你去帮我叫医生来,我要出院。”她感觉脑袋死沉,浑身酸痛,动都动不了。
“孟原野你别动了好不好?你现在还不能出院。你刚醒……”何寻头发乱蓬蓬,这些日子,她几乎没怎么休息好,小丫头遇到这种事情,难免手忙脚乱,可何寻已经不错了,她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为什么在这儿?你找了三中人是不是?”孟原野很虚弱,说话都费劲儿,她现在觉得除了脑袋,脖子以下都不是自己的。
何寻不敢回答,站那儿又掉眼泪,边哭边嘟囔,“孟原野,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孟原野一双眼通红,似乎在卯劲儿,最后,用她能达到的最大的声音喊何寻,“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离三中人远点儿。”没劲儿了,也不逞强,低低道了句:“老娘死不了,眼泪憋回去。”
缓了半口气,又咬着牙,“何寻,我怕我突然有一天就见不着你了,你明不明白?何远山欠了二十万,是老六护着才没人敢找我们,你……”
孟原野这口气,差点憋过去,她往后一仰,确认劲儿都用完了。凝眉,再不发一言。不知怎么,就带上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可何寻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丫头,虽然,她也没多大。
“大姐,惜点命啊,这命虽然是硬,那也不能这么造啊。”门口传来的声音,听着有些散漫,吊儿郎当。黎清扬扫了他一眼,这幅模样,许久未见。
孟原野费劲转头,果然,熟悉的一道白,扎眼的一道白,梦里的那道白。
廖星燃,身后跟着黎清扬。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一直站在门口。
“孟,孟原野!他是廖星燃,是他,他带你来的!”何寻一看来人,胡乱在脸上蹭了一把,赶紧道。孟原野似乎是深深喘了一口气,闭眼,又把头别到反方向了。
“孟原野,真的不是你说的那样,你别不说话,我们一直都很担心你。”何寻两只眼红的,现在又有些着急。
孟原野没动静。
廖星燃看看何寻,用手背蹭了蹭她眼底下的泪,声音柔和,“没礼貌,你电话里叫我什么?”
何寻顿,吞了一口口水,有些犹豫地开了口,“星燃哥。”
黎清扬手里提了一袋水果,安安静静放到桌子上,抿了抿嘴,神色淡然。廖星燃看着孟原野,对何寻和黎清扬道:“我有话跟她说。”
病房里,这时候只剩廖星燃和孟原野了。孟原野还是别着头,一动不动。廖星燃坐在椅子上,双手合十,眸色漆黑,盯了一会儿,床上的人还是没半点儿动静。
他站起来,看到孟原野全身都在抖。但他就那么看着她。孟原野无处躲,像那天躺在冰冷的水泥地,曝晒在清冷的太阳下一样,她又一次被看了个遍。
廖星燃突然俯下身去,只见孟原野的眼睛慌了。眼皮带着睫毛无措地颤动,像是随时会举白旗投降。
廖星燃低笑,让人着魔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你见过我。”,“嗯?”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孟原野总算有了些反应,就看她嘴巴动了动,喉咙动了动。
“见过我,玩儿不过的才怕。你没见过我,也怕?你明明死都不怕。”廖星燃眯起眼,就看孟原野硬撑着不动。
她刚刚喊何寻的话,廖星燃都听到了。她明明是有力气说话的,只不过,廖星燃没拆穿她。她不是很硬气吗?死都不怕,怎么这时候怂了?
孟原野突然睁眼了,她努力模糊自己的视线,不让自己看清面前人的模样。这样,她似乎才有勇气说话。
她说:“让我出院,我把钱还给你。”
廖星燃再一次突然凑近,似乎故意要这么逗她,看她出洋相。
“你大点儿声,我没听到。”
孟原野眼色也沉了下去。她每说一句话,浑身上下就疼好一阵。她又顿了好久,最后用尽可能高的声音朝廖星燃说:“我要出院,我会把钱还给你。你们,以后离何寻远一点儿。”
廖星燃没再放高声音说话,他眼神无比挑衅,很突然地往下拽了拽孟原野盖到近锁骨处的被子,这一下让孟原野感到猝不及防,她的另一只手,则条件反射似的握成拳状。
只听廖星燃调回了平常声,“哦——还钱啊。”
“哦——”的尾音被廖星燃拉得好长好长,就在孟原野不知道这道声音还要持续多久时,一个急转弯让她再一次觉得脑子乱了——
“怎么还?睡你一晚,五十?”
他妈的。孟原野心里骂,这人,怎么鬼一样的。幸好她脑子没有很清楚,还能装傻充愣。
孟原野突然就咧开嘴笑起来,没什么力气,但气息也挑着,笑得有些狰狞,像是拼尽全力也要嘲笑对方一番。
“你要是不在乎,现在都可以。来,让姐看看你,长得帅的话,买卖不亏。”
孟原野就看,廖星燃这会儿,像是紧盯手无缚鸡之力猎物的猎手,那脸本来明朗的笑,多出了些许玩味。他越逼越近,孟原野所有所有的体征,所有所有的情绪,都没有逃过他那双黑漆漆的眼。孟原野本来是对上了他的眼,可就那么看着看着,她突然失了神,就听见自己越强的心跳声。
良久,他哼笑一声,“那我可以这么理解,你是承认自己真不值钱了。不过,你不值钱归你不值钱,我可不爱半死不活的。”
他终于起身了,孟原野感觉心在嗓子眼儿里跳,就在廖星燃起身的一刻,恍若结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游戏。她好像在逃亡,一直跑,一直跑。可在那一片广袤的土地上,却没有任何可躲避的地方。只有一面白色的墙,它好像特别高,是通往天上去的。
……
廖星燃从包里掏出那天从孟原野身上,水泥地上捡到的拍立得照片,一张一张翻看。照片里的孟原野,像是一只被关在黑铁笼里的精灵。她长翅膀,她带花环,她是会飞的那种。她穿白吊带,超短裤,五颜六色的射灯也没盖住那面恣意的笑。
其中几张,是她被肖老六抱着,旁边有男人扎堆,趁机揩孟原野的油。
廖星燃觉得,偷拍这种行为确实不地道,只是不地道归不地道,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人们还就铁定认为,这就能毁掉一个女人的一辈子。这就是肮脏,这就叫该死。
就这?
廖星燃知道,就凭这几张相片纸,对面前这位,毫无杀伤力;他也更清楚,面前这人,也根本就不是众人所想的那样。只是他知道不代表别人知道。不过没什么办法,人嘛,一群人嘛,总难免不趋于表相。
“这些,我先替你保管。当然,如果你不想要的话,我也可以帮你烧掉。但最好还是留着,因为这是找到凶手的证据。”廖星燃把它们整理好,又装回到钱包里。随后,拽起黑色双肩包,要出去。
“你不想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谁?”孟原野突然开口。
“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吗?”廖星燃回头。
“你为什么帮我?”孟原野又问。
“因为你留了何寻。何寻在你出事时,不,出事前,就找了我。我知道何远山欠了很多钱的事儿。以及,帮你不单只是因为你一个。”
顿了顿,似乎是没什么话了,不咸不淡补了句,“至于你,不知道的那就太多了。”
刚迈开脚,廖星燃又想起什么,站定,继续道:
“还钱的事,跟你开玩笑的。要睡,那也得等你恢复好了吧?”他挑眉,“你现在要是强行出院了,我会很难搞。打人的,我帮你找,所以你得在这儿躺着。你的医药费,不用你付,当然也不用我付,有人会付。”
最后,廖星燃说:“大姐,要惜命。实在不想活的时候,劝你朝天上看看,再看看自己,你一定会感慨,妈的,人能活着就是个奇迹。”
末了的一句,是廖星燃突兀地问孟原野,“哎,你信神吗?”
孟原野本想回他“不信”,只不过,她选择了沉默。
珍惜这个奇迹,活着,只要活着,一切就有希望。
……
孟原野看着那道白离开,闭眼时,她看到了廖星燃口中那片空旷又浩瀚的宇宙。光斑叠影组成了一颗又一颗飘散着的,孤立无援的星球。一片又一片的星系,游动着,散发出无尽的能量。而那一道白,则成了宇宙里她唯一认定的光。
有个声音告诉她,那是神明亲指。
孟原野不知道,其实从她站起来的那一刻,有个声音同样也在告诉廖星然,那是神明亲指。
孟原野猛睁眼,左婷的话鬼魅一样响在耳边,“乔岐那传说里的三中男人,名字里有个星呢。”她望着雪白雪白的天花板,打了个颤,又不得不无奈闭眼。
廖星燃,这似乎是个太高,太远,太壮丽的名字。孟原野那时,脚尚踩着这片大地,有些费力地仰了仰头,却还没敢存有半分奢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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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燃:你感动不?
原野:不敢动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