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珏今日着一身墨蓝锦袍,领口袖口用银线精细绣了兰花花纹,稍显柔和的花纹中和了墨蓝的深沉,在他身上又是另一番雅致。
他走进来,陆老夫人吩咐婢女给看座,程氏笑道:“容深来的正是时候,我方才还与老夫人说起你呢。”
陆珏笑容极淡,“说我什么?”
“还能是什么,你的大事啊。”
程氏面上露出个欣慰的神色,“大郎三年前成亲后,咱们府里好容易又有一门喜事,我哪儿能耽搁。”
她说着从软榻上拿出两张姻缘帖来,“这个你瞧瞧,方才老夫人看过了,说听你的意思。”
陆珏接过来。
老夫人接着话头道:“你母亲前日特地往大金山寺去了一趟,请主持大师亲自求来的好日子,有两个,你看看想定哪个。”
良辰吉时要凑着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看。
说起来,婉婉的生辰八字,还是那时陆珏知晓她姓名后,教人在当地官府户籍上查到的,若非如此,她那时醒过来连自己的年岁都一并忘记了。
姻缘帖上算的,一个在开春儿四月,另一个则要拖到九月。
陆珏看过后无甚犹疑,做主定下了四月的日子,又朝程氏道:“时间稍仓促了些,辛苦夫人操劳。”
这话真是小瞧程氏了,程氏含笑摆手,又说了几句客套话。
她办事的能力向来极强,别说四个月,就是两个月,只要甩开手去操办,届时照样也能像模像样的。
里间屏风后,婉婉和陆雯趴在屏风上“听墙角”。
陆雯听见那定下的吉日就偷着笑,“啧啧……你瞧见没,三哥都着急娶你了!”
话音一出,婉婉忙不迭抬手去捂她的嘴,生怕教外头听见这浑话,该闹笑话的!
但一扇小小的屏风能挡住什么,两人些微一番动作,身子不稳碰在屏风上,闷闷地一声响,外间全都一清二楚。
陆老夫人眼中浮出笑意,程氏则稍稍凝起眉尖。
陆珏的目光却是落到了桌边。
那桌上放了两盏甜乳茶,其中一盏的盏口,映着一枚姑娘家嫣红的口脂印儿,玲珑樱桃口,旁边还放着婉婉的小荷包。
他方才进来就看见了。
陆珏垂首品了口茶,陆老夫人两下里瞧着,含笑唤道:“小婉儿,你表哥来了,快出来。”
话到这里,婉婉躲不掉了,站在后面整理了下仪容,这才缓步走出去。
她到跟前见礼,目光稍稍抬起来,正对上陆珏的眼睛。
陆珏的眼睛从不多情,可不知为何,婉婉的脑海里却霎时浮现了,那天晚上天边璀璨的烟花。
她看着他的时候,仿佛能从他的眼睛里找到自己。
长辈在旁,婉婉不敢出神,忙垂下眼睫。
陆老夫人抬手拉她到身边坐,慈声问“方才跟你表哥在说大婚的日子,他定了来年四月,你觉得如何?”
婉婉哪儿还有如何,她心里分明也是期许的。
“四月……春和景明桃艳灼灼,我也觉很好。”
婉婉嗓音绵软,能教人无端听出几分少女待嫁的欢喜与甜腻。
陆雯乐坏了,“春日朝朝自然比秋日寥寥吉庆多了,且盼这日子再走快点吧,我都等不及想喝三哥的喜酒了。”
屋里玩笑了片刻,程氏嫌陆雯太热闹了,将她重新赶去包饺子。
婉婉也去,坐在桌边这次就没有再与陆雯玩闹,安安分分地包了一个时辰饺子,耳朵听着他们在一旁谈些正事。
一个时辰后,陆珏还有其他的事要忙,告辞出了浮玉居。
这边饺子也包好了,婉婉把自己的“杰作”挑拣了一些相对好看的,单独放一处。
她到老夫人身边,细声问:“祖母,我包的饺子,能不能给表哥也送去一份呀?”
陆老夫人眸中划过一丝趣致,有意逗她,“小婉儿说得是哪个表哥?”
婉婉心里是怎样,面上就是怎样,她不扭捏,两颊浮现出小梨涡,认真说:“就方才出去的,订了亲的表哥。”
姑娘家的喜欢是藏不住的,在心里生根发芽,从眼里开出美好的花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
下半晌酉时初,淳如馆传晚膳,茂华喜滋滋往桌上端来一份饺子。
“爷,这个是方才浮玉居那边送来,说姑娘自己学着包的,您瞧,还挺像模像样。”
小小的元宝包的精致极了,一份二十个还没装满一圆盘,甭管东西稀奇不稀奇,端端放在陆珏跟前,那也是姑娘一份心意。
陆珏那会儿瞧见她在跟嬷嬷学,模样儿倒是极为认真,眼神儿一丝一毫也没乱瞟过。
只是陆珏每逢晚膳一向进得不多,心意心意,他尝两个,心领了就是。
世子爷神色平平,但茂华瞧着也觉欣然。
主子如今早已是要什么有什么,可他性子冷清,常日敢凑到跟前对他示好的人,这些年掰着指头数也找不出来几个。
当然,他兴许也并不需要。
可唯独婉姑娘是个例外。
她从一开始就满心满意将世子爷视作最亲近的人,喜欢时时都凑在他跟前,倒从来没招他不悦过。
后来虽然前尘尽忘,但姑娘还是那个姑娘,内里合他眼缘儿的本性并没有变。
这次眼看婚约定下,茂华才暗暗猜度,世子爷应该是喜欢婉姑娘赖着他的,小姑娘百般撒娇、万般黏人,足可将百炼钢也软化成绕指柔。
用过晚膳,长言进屋来,回禀正事。
“主子,开年祭天大典的事,已安排妥当。”
大赢朝历来有个惯例,一年开春儿,要由皇帝亲临盘龙台祭天,比礼佛时的阵仗要隆重、肃穆许多倍。
礼佛是要皇帝静心斋戒自省,盘龙台祭天则是要皇帝将一年来政绩民生敬告上苍,祈愿来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帝王出行,仪仗安全最为重要。
今年祭天大典的一应事务,皇帝早在半年前就交给了魏国公一手操办主持,禁卫防护不遑多言,自然尽数落到了章业成手中。
先头章家办事不利,不仅什么消息都没打听到,还赔了夫人又折兵没了一个儿子。
可事后,魏国公并没有为章家出头的打算,陈王年前已归京,日前宫门口碰上陆珏,亦是绝口不提先前之事。
试想此回若祭天大典再出任何纰漏,届时皇帝责问起来,魏国公失望之余,想必也要重新考虑此人究竟可不可用了。
毕竟扶持一个破绽百出的臂助,徒劳无功不说,还容易引火烧身。
年节前一日,帝后在襄园设宴,与百官、官眷同乐。
今年婉婉的身份稍有微妙,成了靖安侯府的准世子夫人,原本是该有资格前去赴宴的。
但老夫人考虑到皇后先前那一遭,便还是教她今年先免了,等老夫人先去同皇后缓和一二再说,也免得她届时对着皇后的冷脸,失了礼数。
婉婉知道老夫人是为她好,乖巧应声,等他们走时一路送到了府门前。
她在台阶上看着马车浩浩汤汤驶出街巷拐角,陆珏自然也在列,踏上马车前并未同她多言,仍旧和往常一般疏离。
冬日天暗得早,过了戌时,廊下就该挂灯了。
回到濯缨馆,临月和沉星两姐妹已在外间燃了炭盆,还在桌上摆了羊肉锅子和几碟婉婉常日爱涮的肉菜。
大过年的,婉婉虽只有一个人,但吃也得吃的热闹啊。
羊肉味膻,老夫人寻常闻不得,婉婉经常在跟前走动,更是一点都不沾,也就只有这种时候私下吃一点,解解馋。
吃饱喝足,眼瞧阖府都静悄悄的,婉婉便没有贪玩儿的心思,洗漱沐浴,濯净了一身的肉汤气味儿,便躺上床睡觉去了。
临月在床边陪坐了会儿,瞧她睡着了,遂放下帷帐,悄悄地退出来。
只才绕出外间梨花橱,半垂的视线里忽然撞进来一片鸦青色描金的衣角,男人身上的气息冷冽,与姑娘闺阁中的旖旎甜香,对比十分鲜明。
临月一怔,掀起眼皮儿瞧,目光顿时一滞,回过神才忙垂首福身行礼。
“见过世子爷……”
她没有别的想头,就是觉得世子爷入夜后出现在濯缨馆,不合礼数啊!
陆珏神色倒是一贯波澜不兴,只淡声问:“你们姑娘呢?”
“姑娘……”临月往日总爱撮合的很,临到这会子倒又打起了磕绊,“回爷的话,姑娘方才已睡下了。”
陆珏越过燕纱插屏看一眼,便说教她退下,而后并未再多言,淡然提步直转进了里头寝间,似乎未有丝毫不妥帖的地方。
临月脚步在原地僵住了片刻,左右踌躇着,却也不敢说别的,捏着两手走出正屋,才见云茵和茂华都已经说上话了。
“世子爷这是……?”
她瞧云茵,云茵反倒比她放心,抬手一指茂华,“喏,他说世子爷挂念姑娘一个人在府里,所以提前离席,回来陪陪姑娘。”
宫里的宴席聒噪,世子爷不见得就乐于应付,况且这位主子骨子里就并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这一点,从他提出与婉婉的婚事就可见一斑。
世上很多事都只有他想做,和不想做之分,世俗规矩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但世子爷是真正的对姑娘好啊,李嬷嬷都给云茵说了婚约的由来,所以她一点都不担心,世子爷不会舍得教姑娘受伤害的。
姑娘家的寝阁,四处都是清甜的香气。
陆珏提步上脚踏,拨开暖杏色的帷帐,婉婉正裹着小被子侧躺在软枕上,脸颊陷进去一半,看着越发软乎。
睡觉也像是只猫儿,喜欢蜷成一团儿,姿态倒是挺乖的。
陆珏伸手在姑娘家脸颊最软的地方捏了一把,他手劲儿有些大,将婉婉白嫩的脸上捏出了两个浅浅的红印儿。
但她睡得熟,还无知无觉。
他只是来看看她。
方才回府,马车路过街边时,看见有人在卖糖炒栗子,摊边站了个小姑娘直吆喝说甜,他想起来这丫头爱吃甜,就买了一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