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一阵闷雷声响起,仇老六眼睛都红了,当即骂道:“你若不招,我们两个都能活!蠢货自己找死别带上我!”
“拿下!”兰少卿忍无可忍,发签让差役用水火棍将其压在地上,“打!”
两侧差役按住挣扎不已的仇老六,抡足了力气,“噼”、“啪”就是两板子重重打在他身上,叫他当即痛呼出声:“大人!大人!小人也是想活命,说到底这都是那乐朗逼的啊!我愿意将那白玉狼毫笔拿出来,还请赦我死罪!”
说着,他在地上拱了拱,蹬掉了自己的鞋子,果然鞋筒里藏着一杆笔头已经发毛的白玉笔。
“好啊,原来真的是你藏起来的的!”乐朗立即爬起来,也不顾浑身是伤,一把将那白玉笔抢到手中,随后一脚重重踢在仇老六脸上,让他彻底昏死过去。
“乐举人!这是公堂,你莫要太过放肆!”
乐朗一改之前的狂妄气,跪下来道:“回禀大人,学生也是一时气急,愿听候惩处。”
今日这俩都不是什么好人,兰少卿翻了个白眼,对旁边奋笔疾书的裴谦道,“裴大人,几起罪了?”
裴谦搁笔,道:“买卖阴婚一条、诬陷举子一条、戕害人命一条,加之谋害的是亲眷,其性恶劣罪加一等,数罪并处,着即菜市口斩首示众。”
“案情已明,乐举人,你藐视公堂,其性同样恶劣,本官退堂后也会一并写明条陈,令国学监驱逐于你,春闱前不得留京研学,你可服?”
乐朗咬了咬牙,道:“只要学生还能参加春闱,学生认罚。”
“如此,那便退……”
正堂上的差役正待喊一句“威武”时,嘴都张开了,忽见夏洛荻走到了乐朗面前,皮笑肉不笑地围着他转了一圈。
兰大人叫退堂的声音顿时卡住了,凭他对夏洛荻的了解,这是案子还没完的意思。
“请问还有何事?”乐朗浑身不自在。
夏洛荻道:“我今日算是帮你一把,你当不当谢?”
乐朗一脸古怪:“自然当谢。”
夏洛荻得寸进尺道:“不用谢,恰好我缺一杆好用的笔,将你这杆白玉笔送我可好?”
乐朗脸色一青,道:“公堂之上强要报酬,岂是为官之正?”
“我今日不是官身。”
夏洛荻回望了德妃一眼,德妃虽不明白她的用意,却也道:“乐举人,她喜欢你那白玉笔,你随意报个价,只当是本宫买你的。”
乐朗略显紧张道:“回娘娘的话,此笔乃家翁所赐,不敢转让外人,还请莫要为难。”
“我乃乐相门生,如何算得外人。”夏洛荻道,“还是因为,仇老六找你,不止是用秋瓶的性命威胁,还因为他发现了你笔中的机关,故而要挟于你?”
“勿要随口污蔑!我行得正坐得端,何况是这仇老六贪心迷眼,刚才不是都已经盖棺定论了么……”
“那你为什么刚才要急着踢昏他,要不要我把仇老六叫醒问个究竟?”夏洛荻道。
乐朗一窒,将笔杆子甩出,冷哼道:“我便是给你又如何?”
夏洛荻抽出一张帕子将白玉笔拾起,只见这白玉笔做工精巧,内外镂空,雕工极其精湛,一时也见不得什么问题。
“大人怕是不晓得什么玉器鉴赏之道,别碰坏了学生的宝贝。”乐朗讥讽道。
他话音刚落,此案从头气到尾的德妃勃然作色:“天子脚下,区区狂生叫嚣什么!秋瓶性命也有你一份。昭美人,你砸了这笔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猫腻,算本宫的!”
李太师不免多看了孙女一眼。
本以为进宫之后能收收脾气,没想到还是这么个火爆性子……
夏洛荻似乎就在等德妃这句话,将笔放在公案上,拿起惊堂木“砰”地一拍。
白玉笔崩解成几片,外面的雕花裂开,露出里面的笔杆内芯。
“取灯来。”
夏洛荻捏起一片,对着光一看,四周围观的人顿时发出惊呼。
“有字!”
原来这白玉笔有机关可旋转的,只要抠开机关,旋转一下,对着光便能看见笔杆上刻满了小字。
换言之,此人的秋闱头名是作弊得来的!
李太师主掌学政,此事一出,就好比在他脸上啪地打了个耳光,当即一拍扶手:“乐生!你好大的狗胆,敢在科场舞弊!”
启明年间以来,科场舞弊者,连其三族在内,终身不得录用。
好在这是秋闱发现得早,若到了春闱这件事才被挖出来,那李太师就必须要辞官告罪了。
其余阁老只知这乐朗是狂,但没想到嚣张到了目无法纪的地步,当即对兰少卿道:“少卿,此人当着即剥夺功名,拿下问罪以正视听!”
继仇老六之后整个公堂二度上火,兰少卿险些放过这乐朗,更是气得头发直掉:“乐朗!本官会将你之事呈明吏部,剥你功名,三族之内不得录用!”
四周目光如刀子一样落在他身上,乐朗怨毒地看了夏洛荻一眼,忽然道:“大人要剥夺学生的功名,莫非要连乐相的官身也一并除了吗?”
在场所有官吏一静,倒教乐朗底气更足。
“乐相乃国之柱石,也属学生三族之内,若治学生的罪,便是乐相也会颜面扫地,还请诸位大人斟酌。”
斟酌?斟酌个屁!
“好啊,竟敢胁迫朝廷大员,当真是反了。”李太师不怒反笑,“兰少卿,大理寺的狗头铡是摆设吗?若量刑过重,算在老夫头上!”
夏洛荻敛眸。
好嘛,跟德妃一样,李家都是一个火爆脾气。
她走上前去,凝视着乐朗,道:“谁给你的胆子,叫你顶着乐相的名头如此放肆?你一路从州府考上来,可有其他人为你保驾护航?”
乐朗不自觉地后退:“我乃乐氏一族天骄!你动我便是将乐相的面子扔在地上踩,你可……”
“那便踩吧。”
大理寺的衙门外,白电闪过,两个穿着蓑衣的人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其中一人,带着一脚泥水走进来,将头顶的雨笠给了身旁的亲随。
他年约四五十,皮肤灰黄,双目沧桑,虽然衣着简朴如平民,但踏入公堂时,却无一人敢拦阻他。
除李太师外,所有官吏,包括兰少卿都起身拜候。
“乐相。”
夏洛荻一怔过后,也附身拜道:“老师。”
“诸位见怪。”当朝丞相乐修篁冷冷地瞥了一眼面露绝望的乐朗,道,“此处是大理寺,但凡有不义之事,以刑典论处。今日就算是将老夫的面皮剥下来,也要治了这孽障。”
第65章 请脉
“举子乐朗, 参与逼迫死者秋瓶、秋闱舞弊欺世盗名、兼仗势威胁公堂,毫无悔意,待秋闱科场舞弊相关官吏查实后,夺其功名, 其三族十年不得入仕, 乐朗处二十年徭役, 查实之后若还有其他情节恶劣者, 一并清算直至问斩!”
判词发下,乐朗呆坐在地上, 什么封官拜相的春秋大梦, 这下是彻底醒了。
“伯父!伯父!”他爬向身披蓑衣的乐修篁, 惶急道,“你得救我啊!你可是手眼通天的大魏丞相, 皇帝都要看你的脸色,你说句话救救我啊!”
乐修篁看着差役将他拿住, 神色未动,道:“你自幼资质不行,在乡下读书做个教书先生尚可,但决计不是做官的料。依稀还记得当年你才十几岁,想要的不过是几亩良田, 几间大屋平安度日……没想到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你的心也野了, 别人哄上几句, 你便以为可以无法无天?”
乐朗奋力挣扎着, 道:“可他们都是这样对我的啊!我龟缩在那乡下读再多书有什么用?我一出来, 那些官吏听到我的姓氏, 哪个不是金山银海的送着, 一个个恨不得跪下来舔我的鞋!我从前傻,从来都不晓得,你都是一国宰辅了,这般滔天的富贵,就从来不想着提携一下家里的人,哪有你这般当长辈的!”
“啪!”
夏洛荻一个巴掌干脆利落地甩在乐朗脸上:“一念贪生,遗恶无穷,朝廷若录了尔等为官,才是滔天的祸事!”
“带下去!”
乐朗与仇老二两个尔虞我诈,没想到最后可能当真应了夏洛荻的话,没准有缘菜市口相见,黄泉同路。
待这二人都被带下去关押起来,乐修篁对着堂中众人一揖。
“今日,有赖诸位明正典刑,望关中世家以某为记,勿再出此等族人仗势跋扈科场之事。”
所有大臣连忙回礼,口称不敢,李太师也起身来,见乐修篁鞋上还带着泥泞,道:“乐公出使蜀国舟车劳顿,怎不通候官驿让京中相迎?”
乐修篁身侧的拿蓑衣的亲随道:“太师,相爷回程时,路过青州想看看农田柴桑,便让车队先行回府,取了雨蓑下地看了看京郊田垄的收成,这两日都是住宿农户、客栈,是以未能提前相告。”
不少朝臣面露羞惭之色,乐修篁拜相以来,衣食朴素,出行从简,所治经典从不孤芳自赏,而是力求用之于民。倘若朝廷里选个圣人,便是皇帝也会选其为世间表率。
“乐公辛劳。”李太师道,“想你我辅政这些许年,论勤俭老夫是万万比不上你,既然回来了,不妨便让老夫做东为你接个风如何?”
“李公盛情,乐某不敢推却,只是乐某已奏报宫中请求入宫面圣,改日自会登门拜候。”乐修篁婉拒罢,又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夏洛荻,道,“你的事,稍后同为师细说。”
德妃也收敛起了气势,她晓得夏洛荻入宫时,乐修篁尚在蜀国为使,怕是回了大魏才晓得出了这样荒唐的事。
同其他人一样,她也好奇乐丞相到底知不知晓夏洛荻是女儿身的事,倘若知晓,就是明知是“她”非“他”,还要纵容她为官多年欺瞒世人,这对乐丞相的名声同样是个不小的打击。
一想到这一节,德妃又唯恐乐修篁见怪于夏洛荻,便道:“乐相,既是入宫,不妨同本宫一道吧。”
“多谢娘娘。”
乐修篁倒也不拒绝,待德妃走后,他将雨笠盖在夏洛荻头上。
“走吧。”
夏洛荻全程不语,跟着乐修篁缓缓走入了雨中。
……
文渊阁。
“陛下,出大事了。”
闻人清钟根本就没有回家睡觉,看罢了太师府的热闹之后,便直接去了宫中的文渊阁开始骚扰皇帝,一进来,便神秘兮兮地说道:“昭娘娘又涉案了。”
笔尖上的朱砂在奏折上滴下一个猩红的圆点,封琰搁笔、抬头:“哈?”
“臣还当陛下是知道的,原来陛下不知道――那昭娘娘替高公公去李太师府上跑腿送御礼的事。”闻人清钟道,“莫不是陛下不知道此事,那难道是昭娘娘假传圣意?”
“没有,就是朕要她去的。”封琰一口否决,瞥了一眼高太监。
高太监连忙一阵咳嗽,一副病容道:“对对对……老奴进来风寒,昭娘娘怜念老奴辛苦,便为陛下跑了这趟差事。”
“公公如此病重,还守在陛下身侧,当真是身残志坚。”闻人清钟叹道。
封琰将奏折丢在一边,摆摆手让高太监出去,又问道:“她涉的什么案,可有弄出人命?”
……听这话头,像是弄出人命也要包庇的意思?
闻人清钟歪着头想了想,道:“陛下过虑了,其实是昭娘娘见义勇为,伙同犬子截下了一个袭击秋闱举子的歹徒……”
封琰听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概述了案情,得知最后是被大理寺带走处置了,而且夏洛荻身边还有个德妃,便点了点头:“那就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时,刚出去没多久的高太监突然折返,道:“陛下,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