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的大魏外忧内患, 有此佳人, 便宛如小儿怀金行于闹市。
北燕之主图谋风雨飘摇的南魏已久, 为师出有名, 便昭告天下为取“秦姝”而来, 要求大魏献女割地,否则将踏平中原。
秦姝乃镇国公秦啸的孙女, 而镇国公又是总司沿江防务的统帅,若真将秦姝献出, 那就是将镇国公得罪死了,军心必定大乱。朝廷一开始也是拒绝的,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谣言漫天, 有称北燕之主是真心求娶秦姝为后,一旦秦公点头, 两家便结为亲家,待天下一统,便以国丈身份厚待秦家云云。
流言纷乱, 迫于压力, 镇国公秦啸不得不告别家中, 将军务交给部下公西宰,只身前往炀陵洗清谣言。
但这一去,公西宰及十万啸云军便再也见不到镇国公归来,再得到消息时,就听说朝廷昭告天下,镇国公秦啸叛国坐实,自焚于狱中,洛上秦家三族被夷平,而二位小姐被官军掳走,又路遇劫匪,自此生死不明。
“……秦公戎马一生,军功无数,你封氏一族听信小人谗言自毁城墙,封逑那昏君又图谋二位小姐已久,种种劣行老夫岂会不知!你封氏一族一日不死尽,老夫便一日在下面看着你们!”
公西宰神色狰狞地盯着皇帝,封瑕听他说完,方道:“这便是将军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前来行刺于朕的缘由?”
言罢,突然一阵烟花炸开的声响从远处接连传来。
众人正疑惑这不知何处来的烟花时,公西宰冷笑一声。
“你算得到有人来行刺,可曾算得到青州节度使今晚要火烧赤狐山?”
太后和灵妃她们今晚就在山上,只是她们都是便装前往,未曾惊扰百姓,封瑕微微皱眉。
“青州节度使尹峻,朕记得从前是啸云军旧部,莫不是将军想劝他谋反?”
“并非如此,这是他们想用青州军将陛下身边的羽林卫卡在路上的计谋,好教他们刺杀完成后,能顺利杀出去。”角落里传来夏洛荻的声音。
封瑕问道:“夏卿可详细说说。”
夏洛荻一开口,公西宰便收声了,眼神复杂地盯着她看。
“此案从一开始,北燕为行刺陛下就准备了三步杀招。首先,前期放出的诱饵就有两个,明面上的诱饵是秀女,她们身后牵系着各方势力,份量虽重,但想钓到陛下亲临还不够。这件案子又极特殊,想要无声无息的平定下去,就不得不精简人马去办这桩案子……”
“所以他们就放出了第二个暗饵……就是公西将军。”
公西宰的份量外人不知,但皇帝不可能不知道。
自多年前公西宰叛国率军投了北燕之后,啸云军在北燕便作为精锐中的精锐,极受燕皇朱明的重视。
今番公西宰被擒,只要留着活口,燕皇朱明为了换回他,必定要大出一番血。
能兵不血刃从北燕收复失地,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皇帝当然要亲自来确认这是不是真的公西宰。
“你们早在我们着手查案时,就向大魏放出消息,称边境码头有人看到公西宰率领零碎人马偷渡入魏,朝廷收到这样的消息,当然会加以重视,于是你们的情报就开始向赤狐山移动。”
“陛下得此消息,自然会联想到之前才派出过我等前来调查此地。因中间夹着个秀女失踪案,不方便带大批人马出动,便只得以行猎为名到此。”
夏洛荻说到这儿,看向皇帝:“陛下,往年行猎的围场并不在此,可有人左右了陛下的想法?”
封瑕略一回忆,道:“工部侍郎日前奏事,称原先的围场有山崩,提出三处新围场――仙华山、清江畔三处让朕去选。”
夏洛荻一听,便皱眉道:“仙华山以道观闻名,太后不喜,那百灵岛正值桂子盛放的时节,陛下又素来不爱浓香,能选的实则只有清江围场这一处,此人鸡贼,十分可疑,请陛下酌定。”
好家伙,又揪出来一个苍蝇。
封瑕真心称赞道:“夏卿当真明察秋毫。”
夏洛荻不为所动,继续道:“当你们千方百计地将陛下引到这附近之后,便开始了行刺的计划――首先,以红线庙引起我的兴趣,我便做了拙劣的伪装,想试探你们是不是对我的身份有所反应,但你们不想让我发现你们发现了我的身份,当我发现了你们虽然发现我发现了你们但又不想让我发现你们发现了我……”
封瑕:“夏卿,说点大家能听懂的。”
夏洛荻:“言而总之,当你们发现我是朝廷的人之后,就开始围绕我演戏,比如将我关进地牢里,又假装杀贼以取得我的信任,实则你和你那二百个青州营的护卫都是刺客,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们能顺利进入围场。”
“而与此同时,陛下的注意则是被赤狐山有公西宰行踪的消息引走,身边防卫薄弱,你们刺杀得手的把握就大大提升,这便是你们的第一步杀招。”
但现在,公西宰落入埋伏,这第一计,便被破了。
公西宰像是意料之中,大笑一声道:“算你敏锐,但你只知其一,岂不知……”
“我刚才说过,北燕准备了至少三步杀招。”夏洛荻打断了他:“以上是刺杀的第一计,而以北燕的谨慎,自然要将刺杀失败的后果考虑到,废这么大周折选好的地址,不就是想着万一刺杀不成,就掘清江堤坝将清江围场给淹了吗。”
公西宰瞪大了眼睛,一时无话。
“我在进柴家镇的时候,就听人说赤狐山周围下了几天暴雨,暴雨将桥给冲塌了,这才拦住了秀女上京的路,以至于她们后来身陷赤狐山红线娘娘庙……”
“但在此之前,我不是没有路过柴家镇外的大桥,那大桥跨过清江,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修好,一定费了不少人工,而据我所知,工部侍郎是个废物点心,朱雀大街修个水坑都要磨磨蹭蹭批半年,哪会这么积极拨款去修一个京郊的大桥?”
好吧,又是工部侍郎,这人没了。
“所以结论是――修桥的那些工匠,是在冒充官府的人,而且修完桥之后,这些工匠就去了上游的清江堤坝,以修筑堤坝为名,欲暗中凿毁,就等着刺杀失败之后,你们的人马会放弃营救你,转而杀入看管堤坝的驻防营,将之掘开放水。”
夏洛荻深吸一口气,道:“刚才那烟火,就是他们发现刺杀失败放出的信号,你们的第二支人马已经前往清江坝了。”
公西宰听到这里,闭上眼睛。
“你既早已料中,想来堤坝那边早已枕戈待旦。那你说说,第三计又是什么?”
“第三计。”夏洛荻看向旁边缩成一团的秀女们,“就在她们之中。”
秀女们纷纷脸色惨白,但目光全都带着迷茫,不知所措得看着夏洛荻。
“请……请您明示。”
夏洛荻道:“你们互相认一认,想想在进红线庙之前,同来的秀女里面,有没有谁的相貌发生了变化……或者,有谁被不知不觉地取代了?”
秀女们闻言一个个大惊失色,一下子散开来彼此略显紧张地看着左右。
但查看了一番之后,有个胆子大的秀女小心翼翼道:“我们之中,并没有生面孔。”
“那你们是何时第一次见的?”
“姐妹们都是从各地、各邦陆续来的,在柴家镇的馆驿里才第一次下车见面、互相结识的,只是……”
秀女们一时难以说出口,其实她们相见不过一两天,后面都被关在漆黑的地牢里,让她们完全记得住三十个人的相貌身份,这是为难了她们。
“夏卿的意思是,有假秀女混入了她们当中?”封瑕好奇地问道。
夏洛荻颔首道:“应当是有。”
只不过现在也没办法将她们的父母千里迢迢召来一一辨认,这便陷入了僵局。
此时,外面又有人请求觐见,通过高太监向封瑕耳语了一番后,封瑕失笑道。
“今晚可真是热闹,一环套一环,宣。”
裴谦一身便装,人未到声先至,像是被外面押了二百人的场面惊到了,进帐面圣之前差点没绊了个跟头。
“裴侍郎?也里面有你的事?”封瑕问道。
裴谦一来,便脸上堆起了笑:“夙夜惊扰陛下,非臣本意,乃是夏大人所迫,臣那天本来在休沐,解决一下终身大事……”
夏洛荻:“给你十息,长话短说。”
裴谦正色道:“是这样的,臣去了趟青州,将秀女初选的嬷嬷带回来了,还有初选的密录,定能将秀女们认个齐全。”
他身后带了个年约五旬的老嬷嬷,也是宫里出来,下放到青州去主持初选,她手上的密录记录秀女们的容貌年龄,有无疾病,身上是否有胎记等详情,断不会出错。
那嬷嬷见礼了一番后,便带着紧张不安的秀女们去了隔壁嫔妃们的大帐。
临走时,他们又不得不注意到刚才因拼命阻挡刺客而受伤昏迷的尹芯。
“陛下。”高太监道,“这位秀女尹氏还验吗?”
封瑕不在意道:“既为阻止刺客,也算忠勇可嘉,不必验了,带去让御医诊治吧。”
下面的人得令,召来几个宫女将尹芯扶了出去。
路过夏洛荻身侧时,尹芯忽然一阵脱力倒了下来,正巧歪在了她身上。
夏洛荻下意识地扶抱了她一下,一低头,却对上尹芯一双看不懂情绪的眼。
无人听到尹芯在她耳边意味不明地低语了一声。
“多谢你。”她说。
第35章 病血
“夏大人。”后面的高太监见夏洛荻看着尹芯的背影一动不动, 问道,“这尹氏可有什么不对?”
夏洛荻收回目光,道:“没什么, 至少现在还没什么。”
其他秀女见了那青州来的嬷嬷,有的问心无愧,有的满脸疑惑, 只得跟着嬷嬷出了帐外。
正在此时,末尾的一个秀女突然一把将夏洛荻锁住,拔下头上的发钗,抵住她的脖子, 神色狰狞道:“备下快马一匹!不然我就让此人为我陪葬!”
说话间,她手中的发钗已经扎破了夏洛荻的皮肤, 血液顺着发钗的流苏涓滴渗出。
大意了。
旁边的裴谦大惊失色:“夏大人你老实待着,断不可做那与歹徒共沦亡的傻事啊!”
夏洛荻:“我没有……”
封瑕当然不可能坐视夏洛荻出事, 道:“夏卿不必多言, 虽然你素来嫉恶如仇视死如归, 但天下万民……反正后宫还需要你,你切不可自暴自弃!”
夏洛荻:“臣没有自暴自弃, 臣想说,陛下的赤骝御马比较快,能否出借此人,好教臣脱身。”
哦,夏大人近来已不再那么是视死如归了。
封瑕放心了,道:“兀那刺客,你还有什么要求, 一并提出, 万不可伤及我大魏柱石。”
那秀女刺客面露凶狠之色:“尔等还需将所有的马腿砍伤, 不得追上!”
说着,她挟持着夏洛荻一路后退,临走之前,夏洛荻不期然地对上公西宰的双眼――刚才刀兵加身,都未动摇他半分,此时却极为紧张地凝视着她。
夏洛荻避开那目光,跟着女刺客到了外面,被她赶上一匹赤骝马,随后在围场大营几千双眼睛的注视下,一骑绝尘逃了出去。
见刺客如此嚣张,高太监急得满头大汗:“陛下、就……就这么让刺客将夏大人掳走了?”
“不急。”封瑕总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有人快回来了。”
……
“驾!驾!”
女刺客是个会武的,一路快马加鞭,风驰电掣般奔出五里开外,直到看不见清江围场时,才放慢了速度。
她冷笑地看着被绑在马背上颠了一路的夏洛荻。
“你大魏的军营也不过尔尔,随便劫持一人就能让人任意进出。”
夏洛荻咳嗽了两声,道:“你要带我去何处?”
女刺客道:“你不必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