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芷萱到底如何看待自己,这点叶月自是无从得知。不过只看周边同学的目光,她就知道,自己今天直斥英文老师所犯下的文法错误,肯定又让自己在同儕间的评价再度下降了。
若说她完全不在意,那未免太虚偽了些。但类似的话听了三年有馀,再多的难过也该平伏了。更何况,叶月自己也明白,以她这几年在学校的表现,同学们会有这种反应,亦实属平常。
过往她从不反抗,任由别人对她的自尊进行辗压,全因她喜欢周明毅;而时至今日,她仍然喜欢着他,却也一步步开始了微弱的抵抗,抗议着这个世界待她的不公平。
她知道社会不会认同自己,可她不在乎。在她看来,这都是她应付的代价,不开心归不开心,但也别有一番痛快。而倘若这些牺牲能让她挽回周明毅,那她亦是甘之如飴。
再说了,这份让她在同级生里吃尽苦头的倨傲也并非全无好处。虽然她因此失去了和他们建立友谊的可能,可她反而觉得,这种不用顾虑他人,以自我为中心的生活方式,比以前天天仰人鼻息的日子好过多了。
她并不后悔作出这样的改变。虽然有时候,听着别人用嫌弃的语气谈论自己,她还是会感到受伤;不过真要说的话,这一切也称得上是她咎由自取,所以她也懒得为自己辩解。就让其他人都以为她骄傲自大,不懂尊师重道好了,反正事到如今,也不会有谁愿意来关心自己真正的想法。
无视台上被气得一口气哽在喉间,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的英文老师,她伸手拍了拍裙子,将上面的灰尘都扫落到地上,而后才施施然落座,自然地低下头,继续看自己从图书馆借来的原文小说。
被她这么搅和了一顿,课也上不下去了。那老师气了老半天,也没见个人来给自己个下台阶,末了只得扔了粉笔,提着一堆教材气呼呼地回教员室,跑去跟训导主任抱怨。
直到英文老师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教室里的窃窃私语声渐起,叶月始终没抬头,只安静地读着她的小说,将那些不中听的言论,通通隔绝在小说世界之外。
渐渐地,同学们交谈的声浪变得愈来愈小,最后归于平静,而与此同时,她的思绪也被带离,从主人翁的故事跳转回到中二那年,她把头发染红后,初次回校上课的那天。
安城是一所有头有面的名门学校,对校誉有着非同寻常的执着,和外头管理宽松的band3中学(註1)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当天上午,守门的老师甫看见她,立时就气疯了,拉住她就是一阵怒骂,其泼辣程度,比张然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见确实气得够呛。
其实这也难怪她,毕竟在校方看来,逃学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丑事,现在这学生还给自己多安了个「染发」的罪名,顶着一头「罪证」到处跑,这般不让人省心,骂一顿都算轻的。
可这位老师始料未及的是,自己骂是骂过了,惩处也记在簿子上了,眼前的女生愣是不见半分害怕,一双明亮的黑眸里,写满了无聊,就是没有恐惧或退缩。
后来这事的处理权移交给了叶月的班主任,但依旧没什么进展,反倒像是陷入了僵局,迟迟没能对学校高层给出个交代。正当上面打算直接给叶月退学处分的时候,校长突然收到一纸神秘传真,从此态度遽变,为叶月说尽好话。
因校长出言力保,叶月最终得以留校,违反校规的事也就这样揭了过去,成了一个注定无解的谜。
发展到这里,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应该要结束了。虽说叶月的转变来得莫名其妙,但除却那头红发以外,她也没惹出别的事端,是以老师们经过一番争论后,终是达成了共识,决定对这个各种意义上都很特殊的学生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而在那个当下,他们所始料未及的是,叶月当时表现出来的,迥异于外表的乖巧,不过是暴风雨的平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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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香港的中学划分为三个等级,band1、band2、band3,band1是最好的学校,band3则普遍被认为学习差、流氓多,类似于台湾的放牛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