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姐……不,大嫂,您用。」
听他忽地转换称呼,叶月接过卫生纸的手微微一顿,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静静抹去脸上的泪,轻轻浅浅地说了一声「谢谢」。
假如阿克再能说会道一些,他会知道现在该说几句安慰的话,哪怕只是苍白无力的勉励,加减分散叶月的注意力,也总比她哭个不停来得好。
然而两个保鑣都是粗人,阿克本人甚至只混到中三,学歷简直是一片惨白,论到社交能力,全都是进了13k后加减磨练出来的。倒也不能说他不会交际,只是那些打打杀杀的「经歷」,和安慰女孩子这种技术活,还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係。
若是专营情色事业那一块的「梅花」成员,或许还会因着常跟酒店小姐们交流而多少累积社交经验,但阿克这种靠拳头吃饭的打手,平日里也不常跟「梅花」那群人混在一块,忽然要他说些好听的场面话,着实是为难了他。
幸而叶月并没有哭多久,安安静静地淌了好一会儿的泪,便收了泪水,却仍然没有回家的意思,只盯着阿克,直盯得后者遍体生寒,才缓缓道:
「阿克,你觉得他对我好吗?」
这是个简单到几乎让人发笑的问题,阿克却意外地被问得一愣。
周明毅对她好吗?
单说那连旁人看了都觉得伤人的冷漠,自然是不好的;但作为一直贴身保护叶月的保鑣,阿克也清楚,周明毅待这个未婚妻也许不甚热络,却绝对是关心的。别的不提,只看他每週都特地抽空来听自己匯报叶月的当週行程,就晓得他绝不像表面那般无情。
他们之间总是那样矛盾,明明掛着最亲密的名衔,却彷彿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被眾多纷纷扰扰阻隔,使他们穷尽一生,也无法走到对方身旁。
阿克记得,有次他给周明毅作例行匯报,当时周明毅可能是太累了,听他报完竟也没叫他离开,就那样沉默下来,良久,才听他长叹了一口气,语气间不无沧桑。
那时,他说:「如果不是用这样的方式……」
这话终于没有下文,因为当下周明毅及时清醒,马上就把他打发出去了。阿克事后也没多想,只把这当作是自己工作的一个小插曲,转头就把这事给拋诸脑后了。
直至今日,听到叶月这个似有深意的问题之后,他恍惚想起这一段,竟突然想通了周明毅并未出口的后半句话。
如果不是用这样的方式相遇,也许他们之间,会有不一样的可能吧。
可惜,没有如果。
想到这里,阿克心底难免有些唏嘘,于是敛了双眸,也没正面回答叶月,只避重就轻地说了一句:
「您别多想。」
这答案显然在叶月意料之中,她也没追究,脸色依旧沉静如水。
不着痕跡地移开定格在阿克身上的目光,她半抬起头,望着不远处某棵随风摇摆枝叶的大树,好半晌后,竟悄悄扬起了嘴角。
「阿克。」
「是?」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死缠烂打的贱女人啊?」
「……」
问这话的时候,叶月的声音还隐隐带了笑意,阿克却是哑然,完全不敢回应她的自贬。
而叶月看起来也并不需要他的答案。她眼底漾着阿克看不懂的星火光芒,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大树,就那样迎着寒风,静静地看,专注得好似正凝视着她此生挚爱。
周明毅。
她在脑海里勾勒着那个人冷硬刚毅的侧脸,一笔一划描绘着他的名字,不知不觉地,心里竟莫名柔软起来。
那是,已长久消失在她生命中的平静和温柔。
之所以会把问题丢给阿克,其实没有什么深刻的含义。
说穿了,就是她累了,想放下了,却又过不去自己设下的那道坎,因此才千方百计,想给自己一个放手的理由。
然而回心一想,就算她想出了几百个合乎情理的理由,又有什么意义呢?
放下从来只是一瞬间的事,只要不再在乎,那个人、那件事,便再也不能对你构成任何伤害了。这么多年,她陷在名为周明毅的爱情陷阱中万劫不復,说到底,也不过是她自己执迷不悟,不肯回头罢了。
俗话说:「不撞南墙不回头。」她倒好,撞了无数遍的南墙,总以为自己够坚强,能把那墙撞破,结果却被那堵墙反用事实证明,她就是那以卵击石的卵,费尽心机、耗尽力气,最终却只在彼此身上,留下无数伤痕。
其实她早该承认,她的青春已然逝去,而今二十七岁的她,早就失去当年奋力追爱的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