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从小便被卖进帅府的丫鬟，似乎是要迎来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了。二十年来，紫嫣头一次感到，挂在天边的那颗启明星，是在为了指引她的未来而亮起。

　　一定会是璀璨的。

　　这是多少像她这般地位低下的姑娘，所不能企及的位置。在小院伺候了这些时日，她已然能看出，那位二少奶奶在二少爷心中的地位。若是想要名正言顺地得到一个名分，打动女主人显然要比打动男主人来得有效用得多。只要叶南枝肯点头，这事儿便八九不不离十了。

　　她并不愚钝，甚至可以谈得上是精明。若是能多读点书，或是有一个能够真心待她的人，大概她的精明是可以用在正道上的。然而，囿于她的身份以及自己能够目及的未来，她注定了要受制于人，注定了要被人当做棋子的命运。

　　当她搓着手，跺着脚，奔波在寒风中为了自己即将获得的幸福而付出辛劳时，她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叶南枝的安胎药以往都是宁儿上药铺里抓的，今日宁儿有事儿告了假，这活儿便理所当然地落到了她的头上。对于这样跑腿的事儿，从前她必然是要抱怨上一番的，但今日她却欣然受命，只为了能更好地讨好那位能够决定她命运的二少奶奶。

　　紫嫣还是头一次替叶南枝抓药。那间药铺不算大，所处的位置也不在奉天的闹市，只听叶南枝说，药铺的坐堂医是她看惯了的，哪怕厉北山想给她换个更好点的西医，她也没能同意。于是，只能隔叁差五地派人来抓药。

　　然而，出师不利，紫嫣今日去时，恰逢药铺歇业，掌柜的只在门上贴了一张字条，上书：“停业半日，有事请往南后街37号院寻。”

　　药铺在北街，字条上的地址在南街，一南一北，往返大约就得大半日的时间。但在紫嫣的心里头，有自己的算计。想着头一回出来替叶南枝办事，若是办砸了空手而归，那么自己在她心中的印象，定会有一定的损碍。于是，也不顾路途的遥远，叫上一辆人力车就往南边去。

　　兜兜转转了许久，终是把药抓来了。夜色四合，她才回到帅府。

　　许是宁儿那丫头不在的缘故，今日的小院显得格外的安静。除了廊檐上挂着的照亮儿灯笼，主屋和各处厢房都是一片黑阒。叶南枝有孕，时常睡得很没有规律，想是这会儿已经早早地入睡了。

　　紫嫣将药放到小院后边的小厨房以后，又凑凑合合地下了一碗白水面，囫囵吃了，这才拖着略显疲惫的身子往自己的房里去。

　　门是虚掩着的，紫嫣的心没来由地悬了悬。出门前，记得自己分明是关好了门才走的，是谁来过么？

　　她的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心中也生出了一些令人不大愉悦的猜疑。她抬脚迈进门，摸了桌上的取灯儿去点蜡。这一点，屋子里便亮了起来，旋即眼前的一幕，就将她给吓得差点喊出了声儿。

　　在她的厢房内，她的床上，她的被子里，正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背身而卧，只露出一头漆黑的短发。

　　紫嫣的心蓦地提到了嗓子眼，她的手背让淌下的烛泪灼到了，她却全然没有在意。

　　她的眼睛张皇地瞟向了一旁的挂衣架子——一顶带有奉系旗帜五星的军官帽，以及那套只有奉系的少帅才能有资格穿的少将军服，它们安安静静地挂在那里，就像床上躺着的那个男人，惹得人的心脏乱跳，跳得毫无节律和章法。

　　紫嫣紧张了。

　　然而，就在这紧张之中，她的脑中忽而闪过叶南枝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生米煮成熟饭……

　　她站在原地，捂着嘴慌了半晌，也缓了半晌，终于把手中的蜡给吹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