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人丁单薄,到了薛老爷这,就独他一脉。当年土改,镇上便将薛老爷子登记为户主。
薛家两兄弟没料到柚子手上会有这种东西,满心以为在老太太过世后,老宅就归属他们了,没想到到嘴的肥肉竟然变成了苍蝇。
柚子轻笑一声,提着行李箱折回,不走了。
“没有我的签字,你们谁都别想动它,一块砖头都不行!”
大门“砰”地紧闭,将喧嚣全都屏蔽在外面,任薛大他们怎么敲门叫骂,柚子就是不开门。
过了半个小时,外面安静了。
吵的人走了,看热闹的也走了。
只有裘四叔在外面说,“柚子你要记得吃晚饭啊。”
坐在大堂小板凳上的柚子摸了摸鼻子,应声,“嗯。”
一会裘四叔也走了。
老宅里外恢复了往日平静,柚子回头看那一堆祖宗灵位,奶奶的牌位十分显眼,因为是刚做的,新木容易认,还正挨着爷爷。
柚子托腮看了半晌,说,“爷爷,你当初生的是两块叉烧吧。”
话音刚落,老宅传来低低笑声。
柚子一顿,竖起耳朵要细听,那笑声却没再出现。她咽了咽,立即半捂住眼睛往房里挪,“天地神灵莫怪,我没想要看见你们,看不见看不见,不要出来吓我,也不要又来找我帮忙,我真的胆子小,再见再见,晚安。”
她一顿念叨,飞奔进了房间用力把门关上,一头扎进被窝里。
外面又有幽幽笑声,听得柚子心都揪紧。
怕着怕着,柚子就渐渐睡着了。
她梦见了爷爷和奶奶,还梦见了她爸。
爸爸在梦里很精神,朝她伸手,要牵她过小溪流。
谁想她刚迈步,那溪流就变成急流,瞬间把爸爸卷入湍流中。她急得大喊,岸上的人也大喊。
“失火了!失火了!!”
失火?柚子皱眉,叫反了吧。
“失火了!失火了!!”
喂,明明是大水冲龙王庙了,失什么火。
“失火了!快救火!柚子你在哪?”
突然涌入鼻腔的浓烟将沉睡的柚子熏醒,她猛地睁开眼,窗外已经是火光一片。
她愣了愣神,连鞋子都没穿,打开门一看,外面到处都是火,浓烟滚滚。她停了片刻,果断捂住鼻子朝狭窄的长廊走,那边烟火最少。
老宅除了一个大正门,左右还有两个小门,这会小门都已经聚集了人,柚子一出来,众村民就松了一口气,齐刷刷上前去将她拽得远远的,像那火会咬人。
从正门救火闻讯赶来的裘四叔快步走过来,又急又气,“老宅起火了,你怎么睡得这么沉,四叔差点以为你……”
柚子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没事就好,这宅子怕是没救了,都是老木,要不是刚下过雨,只怕转眼就烧没了,唉。”
柚子回头看着那座冒着火焰的老宅,是啊,刚下过雨,怎么就突然起火了。她轻轻冷笑一声,忽然一团火光刺眼,她猛地想起了什么。
“奶奶。”
老宅火焰高升,火势大得已经快要让人看不见里面了。
奶奶的灵体还没完全幻化,一旦寄宿的牌位没了,那黑白无常就无法找到她,带不去阎王那,久了奶奶就得变成孤魂野鬼。
柚子拔腿就往火海里冲,急得裘四叔大喊。
但转眼间,那身影已经没入火海中,不见了踪迹。
“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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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家祖坟冒青烟
“很久很久以前,山里有只厉害的狼妖,它本领通天,谁都怕它。突然有一天,山里来了只狐妖……”
四五岁大的柚子还带着婴儿肥,肉嘟嘟的小脸趴在薛老太太的腿上,像压了张小肉饼。
快要昏睡过去的她没有听见奶奶继续讲故事的声音,揉着眼看她,“后来怎么样了?”
薛老太太低头,眉目慈祥,“后来,狐妖和狼妖打了一架,连天地都惊动了。”
一会又没了声音,柚子再一次抬头。
却发现曾经要仰着看的奶奶,如今却比自己矮小太多。
不是她长高了,而是奶奶变老了。
奶奶朝她微笑着,却不说话。
“奶奶……”
柚子抓住她的手腕,都能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了,“奶奶你不要走好不好?”
可是奶奶没说话,只是笑着看她,离得越来越远。
柚子想起十二岁那年的夏天,她一个人悄悄离家,想回到乡下老宅。跋山涉水各种辗转,终于回来了。
她还记得奶奶开门看见她时的样子,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喜极而泣”。奶奶抱着她哭了半天,她也抱着奶奶哭,可心里却很高兴,因为回到了奶奶身边。
然后下午她就被赶来的亲妈揍了个半死,接着带回了城里。
以前是她要走,现在是奶奶要走。
以前她要走奶奶留不住,现在奶奶要走她也留不住。
“奶奶……”
柚子睁开眼,看见了白色的屋顶,屋顶有些脏,角落还有蜘蛛网。只见网不见蜘蛛,不知道是去觅食了,还是不住这了。
她缓缓坐了起来,环视一圈周围,发现这有点眼熟。
身上盖的被单是流行在八・九十年代花花绿绿的被单,床很窄,宽估计只有80厘米,睡姿不好的人翻个身就能滚地上。
四面墙壁从墙角往上,有三分之一涂成了浅蓝色。屋里的摆设很简单,放了一张桌子,一张凳子,上面的开水壶外面还套着个藤圈,一台老风扇咿咿呀呀在吹着,年纪估计比她还要大。
“奶奶。”
柚子猛地醒神,这一动手边就碰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瞧,是块牌位。牌位是新木,字也是新雕的,上面写着奶奶的名字。
她长长松了一口气,在梦里就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一会进来个身穿白大褂四五十岁的男人。
他穿的白大褂少说也洗过上百次了,又皱又薄,有些地方估计是搓洗过度,都薄得只剩一层纱了。
一身质朴,还一脸朴实,看起来就是个好欺负的人。
柚子叹气说,“药叔,你要是再不进来,我都以为我穿越了。”
薛立人笑说,“还能开玩笑,看来恢复得不错。”
柚子失声笑了笑,她又把这里环顾一遍,语气略轻,“以前爷爷还在的时候,我经常跟他来这里拿药。”
村里的卫生室也属于她儿时记忆的一部分,在爸爸和妈妈没有离婚之前,她隔三差五就会跟着爷爷来这里看病拿药。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里除了更旧、更破,似乎也没有其他什么变化。
薛立人是村卫生室的医生,也是本村人,说起来柚子还得叫他一声叔,不过柚子自幼就跟着爷爷来这,只知道他是给药的人。那药又苦又多,她见了他就觉讨厌,偏不正正经经叫叔,耍嘴加了个“药”字。
久了,就养成了习惯。
薛立人叹气说,“你爷爷人好,又为村里做了那么多的好事,可偏偏……唉,也是命啊。”
“我不信命。”柚子问,“老宅是不是烧光了?”
“倒也没。”
柚子意外了,“那么大的火竟然没把老宅都烧了?”
宅子是木质构造,况且还是百年老木,她记得回头找奶奶牌位时,火势凶猛,她没烧成灰就已经是奇迹了。
薛立人说,“没有,烧了一半吧,可也住不了人了。要不今晚你就住在卫生站这,省得回去跟你大伯二伯大眼瞪小眼的,我怕你们打起来,回头我还要加班给你们裹纱布,那还不得累死我。”
提到那几个恶心的人,柚子就忍不住捂住胃,她怕吐出来。她看了一眼屋外,天还黑着,估计这会才三四点,“那我睡这,谢谢药叔。”
“行,那你睡吧,我也回家了。”薛立人又说,“等七点我再过来,跟你一起把这些牌位送回老宅去。”
柚子莫名,“这些?”
她顺着他示意的眼神往床头一瞧,差点没跳起来。
枕头旁边放了至少四五个牌位,胡乱倒在那,一瞬间看得她头皮发麻。
“药叔这是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你,大伙还以为你成了小火人,我都准备好烧伤药随时待命了,没想到在四周灭火的人发现你抱着一堆祖宗牌位倒在外头空地上,别说烧伤,连根烧焦的头发丝都没有。”
柚子皱眉,努力回想刚才冲进火海之后的事。
火那么大,怎么可能不烧人。
她记得冲进大堂后,那里也起火了,烟雾让人分辨不清里面的情形,于是她揣摩着奶奶的“位置”,上前张开手捞了一堆祖宗牌位。
再然后……
她怎么记不起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了……
不过就算床头都是祖宗的牌位,但毕竟年久,没有任何亲近的感情可言,实在让柚子心里发麻。一想到自己刚才的脑袋旁边是一堆鬼祖宗,弄不好还扎堆瞅着自己,柚子就……
她打了个哆嗦,抱紧了“奶奶”,屁股还往床尾挪了挪。
“一定是祖宗保佑吧,这么有孝心。”薛立人感慨一句,“那我先走了。”
柚子颤声,“别……”
可薛立人提了药箱就走,动作之利落让柚子怀疑他一早就在等自己醒,好溜之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