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都城里面的高门大户早就把能分的好处都分了个干净,那些朝堂上的官员,背后都有牵扯,偏偏自家相公无依无靠就这么冲进了都城里得了官位,甚至还能得到王上青眼,遭人嫉恨也是难免。
纵然魏临说的风淡云轻,但霍云岚已经能想象到那时候的表哥是什么境遇。
被排挤,被针对,明明有着一身本事却得不到支持,最后只能重新回到生死不知的战场上……
她抿紧嘴唇,刚刚对于新环境的忐忑全然变成了对自家相公的心疼。
越抱越紧,最后索性整个人都贴到了他怀里。
魏临不由得回抱住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了。
其实他确实是被孤立,但是魏临是个直脾气,满心的家国天下理想抱负,根本不屑也不在意那些或明或暗的拉拢排挤,至于离开都城,魏临反倒欢喜,毕竟当时和齐国的战事一触即发,与其呆在京都当中跟那些不知所谓的人周旋,倒不如去带兵打仗来的痛快。
魏临说这些的本意是想要安慰一下自家娘子,顺便牵扯开她的注意力,却不知道自家娘子想到了什么地方,这会儿竟是粘着他不撒手了。
霍云岚靠着他,轻声道:“相公,这次你不是一个人了。”
魏临还在努力的想要憋出点词儿来安抚她,听到霍云岚的声音,他下意识的低了头。
而后就对上了霍云岚明亮的双眼,耳边是表妹温润的声音:“有我,有福团,我们一家定然会过得越来越好。”
魏临闻言,嘴角不受控制的翘起,“嗯”了一声,便说不出别的话了。
不是不想说,而是他知道自己想说的霍云岚肯定都知道。
娘子总是这么聪明。
等两人又看了一阵景色,魏临便带着霍云岚回了船舱。
清晨的河水有些寒凉,风也透着冷意,霍云岚虽然还想多看看,却很乖顺的跟着魏临回去了。
不过霍云岚可以休息,魏临却不能。
五殿下的身份尊贵,跟在魏临身边是目前最安全的选择,所以五殿下可以暂时不送回去,但昨晚发生的事情他要原原本本的写出来让人快马递去宫中,以免横生枝节。
至于怎么写,还要找徐承平商议一下才好。
霍云岚则是瞧着又回到了小床里安睡的福团,轻声道:“他什么时候被抱来的?”分明昨天她和相公做坏事前,是让苏婆子把小家伙带走的。
苏婆子回道:“昨晚三更时候将军来把小少爷带走,说是要放在身边照顾才踏实。”
霍云岚立刻明白了魏临的心思。
纵然昨晚的那次意外针对的是五殿下,可魏临觉得这里不够安全,或许因为一时情动而想不到那么许多,但平复下来后,魏临便要把儿子带在身边才踏实。
不过霍云岚很了解自家福团,看起来是白白软软的一个,乖的不行,可是这孩子晚上折腾起来时很是厉害。
不管是肚子饿了还是要换尿布了,只要稍微耽搁一会儿,福团就能哭的把房顶掀掉,还是干打雷不下雨,十分懂得节省体力。
可昨晚霍云岚睡得很踏实,一次都没有被闹醒。
只能是因为自家相公包办了照顾孩子的事,一点都没让她操心。
霍云岚窝心的暖,用帕子掩掩嘴角,挡住了漾出来的笑意,又捏了捏福团的小屁股,这才道:“我估摸着那小公子也该醒了,给他送件新衣裳去吧,他之前穿的那件不能穿了。”霍云岚想了想,“让环儿去送。”
五殿下不想被人看出身份,霍云岚自然不会主动去挑破,除了有限的几个人外,没人知道萧明远的身份,以免露出了痕迹。
相比较于旁人,徐环儿年纪虽小却聪慧许多。
跟贵人打交道,还是要找聪明人更合适。
于是,萧明远睁开眼睛的时候,耳边听到的便是徐环儿在外面清脆的声音:“姑娘可醒了?”
萧明远的神色有些迷茫。
他已经很久没做梦了。
年少时他身子不好,御医说活不过十岁,母妃忙着争宠,便物尽其用,他没病也要搞出病来求取楚王怜惜,小小的萧明远没少被折腾,后来长大了些,在还不懂的什么叫做波谲云诡之前就先学会了哄楚王高兴,让自己当最乖巧的好儿子。
哪怕是到夜里,躺在床榻上,萧明远都是警醒的。
却没想到这次做了梦,哪怕梦里他差点被水淹死,可也是个新奇的感觉。
萧明远躺在床上回味了会儿,一直到徐环儿第三次扣门,他才开口道:“这就起了。”说完,萧明远撩开被子,穿上鞋走过去开了门。
徐环儿瞧着面前只穿着里衣还披头散发的萧明远,微微一愣,而后便露出了个笑,眼睛灵动,透着活泼:“这是我家夫人让我送来的,你快穿上,别着凉。”
萧明远知道她说的夫人便是昨天那个美貌妇人,心里一暖,轻轻地点头应了一声。
霍云岚给他送的是件圆领窄袖长袍衫,腰束革带,配上萧明远那张分外妍丽的容貌,竟真的有几分雌雄莫变的味道。
只是萧明远穿了衣裳却没有束发,并非是不想,而是不会。
徐环儿送完衣裳就能回去交差了,霍云岚也没让她做别的事,不过徐环儿是个心思良善的姑娘,昨天也见过萧明远惨兮兮的模样,见他头发披散便道:“你不梳头吗?”
萧明远不语。
徐环儿便直接拉住了他的手腕往里走,嘴里道:“这样吧,我帮你。”
萧明远是头一次看到如此自来熟的女子,先是愣住,随着她的动作坐下,一直到徐环儿拿着梳子想要去摸他的头,萧明远才猛的躲开,昂起脸看她:“你作甚?”
他自以为很凶,想要吓跑徐环儿,却不知在徐环儿眼里,与她年龄相近的萧明远因为发育晚,个子比她还矮,脸生的白,眼睛也大,哪怕是瞪着的时候也没什么威慑力。
奶凶奶凶,重点在奶,不在凶。
所以徐环儿就笑眯眯的道:“啊,冒犯姑娘了,不过你总是散着头发不好见人,说吧,你想梳个什么样的发髻?”
萧明远这才记起来自己还有一层“安顺县主侍女”的皮,脸上一红,微抿嘴唇坐了回去,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发型,只能模糊道:“我听你的……”说完,五殿下就像是被什么烫了嘴一般,不说话了。
分明这天下除了楚王的话,他谁都不听的。
徐环儿却不管那么多,本着助人为乐的精神,她笑着拿着牛角梳开始给萧明远束发。
五殿下毕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头发又黑又长,摸上去手感很好。
徐环儿有些羡慕,动作也很轻缓。
原本要给他梳个双丫髻,就像是自己这样的,再簪个绒花一定很好看。
徐环儿打算把自己的绒花分他一朵。
可是就在徐环儿把他的头发拢起来后,就发现了这个美貌的妹妹没有耳洞。
徐环儿眸子微闪,笑容不变,只是迅速的把从自己头上取下来的绒花又戴了回去。
萧明远则是清醒许多,看了看镜中徐环儿的倒影,在心里想着,这小丫鬟瞧着不过十二三的年纪,想来是很好套话的,于是萧明远状似无意的道:“等下我想去见见你家夫人,谢她救命之恩。”
徐环儿笑盈盈的回道:“好啊,我刚来的时候夫人就说想让你一道去吃饭,今天苏妈做了鳝丝面,可香了。”
萧明远跟着笑:“那你家老爷也在么?”
徐环儿一脸没心机的回道:“在呢,夫人在老爷就在,他们素来是极和睦的。”
萧明远微垂眼帘,声音柔软:“那,你家主子是做什么营生的?”
徐环儿没有立刻答话,而是伸手去拿桌上的发绳,心里却多了几分警醒。
她从看出这是少年而不是姑娘之后,就认准了萧明远是小骗子。
多了些戒备,徐环儿每句话回答的都很谨慎。
这次也是一样:“我家主子是做生意的,有食肆有酒铺,老家那边不少铺子都是我家的,这次到都城也是准备多开几间铺子。”
这话,半真半假,也不算说谎。
却不知正中了萧明远的心头好。
萧明远喜欢的便是做生意,他的神情热切起来,似乎想要多说点什么,徐环儿却已经松开了手,后退两步,端详了一下后笑道:“成了,你瞧瞧喜欢么?”
萧明远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看到徐环儿只是给自己头上打了个简单的髻,一包头巾就看不出男女了,萧明远松了口气,轻声道:“多谢,你手很巧。”
徐环儿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道:“那我先回去了,你收拾一下就来吃饭吧。”
萧明远点点头,应了下来。
待他净面漱口,又换了新鞋,这才出门,问了个护院打扮的人后便走向了魏临和霍云岚的房间。
一拐弯,他瞧见了个熟悉的人。
那是郑四安,一直跟在魏临身边,即使萧明远上次见到他是两年前,可是萧明远不会认错。
他还记得那天楚王召见还是校尉的魏临,郑四安就跟在魏临身边,萧明远那时就是楚王十分宠爱的五殿下了,虽没露面,却还是能跟着看看。
而十岁的萧明远一眼望去,就看到了魏临抬头。
那人的眼神像是狼,冷漠又凶狠,吓得小小的五殿下一晚上没睡着觉。
后来便有人反反复复在他耳边念叨魏临的坏话,一直到魏临又离开都城才停歇,等魏临提拔为从三品归德将军后,闲言碎语又多起来。
说他凶,说他狠,说他做将军不是为了朝廷,只为了杀人。
纵然萧明远也知道都城里的人嘴里没实话,但是那还是头一次见到那么多人众志成城黑同一个,这让萧明远对魏临的印象极其不好,可是越讨厌记得越清楚,连带着对郑四安也颇有印象。
他赶忙后退半步,生怕被他们看到。
却不知站在郑四安面前的徐承平早就瞧见了萧明远,而且那边护院打扮的亲卫也做了手势,徐承平不着痕迹的点点头,而后微微扬高了声音道:“千户,昨夜当真是凶险,若不是夫人警觉,将军又尽职尽责,那些歹人怕是还要做不少坏事。”
郑四安不知道徐承平为何突然提起这事儿,分明刚刚他们聊的是降将名册和从齐国俘虏来的小将军越衡,不过郑四安顺着徐承平的话道:“是了,一想到我还冒冷汗。”
徐承平看了他一眼,接着道:“也就是咱们将军心善,听说安顺县主身边的人有难便义不容辞伸出援手,苦找一夜,这会儿怕是劳累的紧,却还不能休息,唉。”
郑四安微愣,什么安顺县主?不是五殿下吗?
还有,将军哪儿找人找一夜了?不是早早就回来休息了么。
可是不等郑四安开口,徐承平又扬高了声音:“将军还未入都,没有根基,想必也入不了那些高门大户的眼,但是咱们将军忠君爱国,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觉得是条生命要好好对待,尽心竭力,唉,这样仁善的好人可真是不多了。”
郑四安听得眼角直跳,实在不懂为什么高深莫测的徐军师居然没事儿拽着自己在这里给魏临开吹。
将军又不在,你吹给谁听?
而且别人不知,郑四安却知道魏临的脾气,对亲近人千般万般好,至于旁的,那就是为了天下能豁出一切,从战场上回来的沾血无数,对生死早就不在乎了。
仁善……他都快看不懂这词儿了。
但是徐承平根本不给郑四安发问的机会,又长吁短叹了一阵,便直接拽郑四安进了身后船舱,然后紧紧关上了门。
示意郑四安坐下,徐承平却便站在门口,看着小小的五殿下一脸复杂的走过,徐承平嘴角微翘。
既然昨日答应了不声张,那就不声张,刚刚徐环儿来找过徐承平,他细细问过后便知夫人半点没露,便有了主意,对五殿下的身份就当只有魏临知道,其他只做不知。
不知,也不妨碍将军仁善。
魏临没根基是真,没依仗也是真,那便找机会寻个依仗也就是了。
回头,徐承平就看到了郑四安一言难尽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