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凤仪宫底下之人早就知道安安不在宫中了,毕竟安安是有专属的犬奴的,只不过这两天皇后心绪不佳,不太喜欢逗玩安安,所以他们也乐得轻松,而安安时不时地偷跑出去,但通常耽搁一会儿就回来了,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因此犬奴们的胆子也大了,任凭它到外头去逛,横竖宫内大多都知道娘娘有一条叭儿狗爱犬,不至于敢伤及于它。
直到中午时候,犬奴发现安安还没回来,就有点慌了,只还是不敢上报,仗着皇后没提安安,便心怀侥幸地私下里开始四处找寻。
找到要天降大雨了,还是没有安安的踪迹,犬奴们如丧考妣,只能偷偷地把这件事告诉了阿顾。
阿顾闻听也吃了一惊,但知道皇后此刻心情不太好,此刻告诉她的话还不知怎么样,只又赶紧叫执事太监多拨了人,满宫内去找。
阿顾倒是个聪明的,想起安安跟小叶似乎很好,恐怕它跑到珍禽园去了,又因为大雨回不来,所以派了两个心腹的小太监到珍禽园里来问。
谁知上下都说没看见,眼见天色很快暗了下来,阿顾都有些心里没底了。
偏这时候皇后总算想起来自己还有个狗,急忙传人来问,这才瞒不住了。
珍禽园中,老乔应付了先前凤仪宫来询问安安的小太监,正见王大春冒着雨从外头进来,把伞放在廊下,又去抖衣裳。
老乔看他还穿了一双水鞋,只可惜也已经湿透了,便道:“你去哪里来?弄的跟水里滚过似的。”
王大春白了他一眼,道:“别不知好人心,我刚去园子里转了转。”
“怎么想起这会儿去转了?”老乔很疑惑。
王大春笑道:“你这个人真是,蠢笨起来也叫人无法,你忘了上次叶掌案离宫后,那些毛崽子们立竿见影地就不肯进食了?”
老乔听了这句,吓得窜起来:“什么?又不吃食了?”
他脸色大变,转身就要去瞧,王大春却一把将他拉住:“你要人把话说完不行?我就是因为想到这一件,所以不放心,特意到园子里去看了会儿,因为下雨,他们正在放食儿,我从九节狼那里一直过猞猁山,豹舍,还有虎爷那里……一切如常,它们都吃的香甜着呢。”
老乔瞪着双眼,直到他说完后才总算跌坐回椅子上:“以后你说话先捡着重要的说,刚刚你那大喘气的,差点儿直接把我送走。”
王大春脱了靴子,又换了半湿的外袍:“说你不知好人心吧?还抱怨我呢。”
老乔笑道:“你这狗东西,出去碰壁了一趟,总算是知道哪儿好了。”
王大春道:“掌案都说了不许提以前的事儿,只看往后罢了。”说着又道:“你看这雨下的这么大,掌案能不能回来了?”
老乔想了想:“难说。”
“掌案这次出宫……”王大春欲言又止。
老乔却瞟着他:“才夸了你,可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两人几十年交情,老乔早猜到王公公要说什么了。
王公公便不说了。
因为雨下的大,老乔不放心,临近天黑,见小叶没回,到底又带人亲自去园子里转了一趟,果然这些毛崽子们一派安然,并无异样,圈舍各处也都妥帖。
等他半身雨水地回来,却见议事厅内欢声笑语,原来是程嘉做了几道菜送了过来,王大春正在狗摇尾巴地百般奉承。
老乔摘了帽子,笑道:“还没进门就闻到香气了,掌案不在,竟便宜了我们。”
程嘉道:“有些菜过了夜就不好了,白放着可惜了。”
王大春见程嘉要走,死活拉住了让一起吃,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壶酒。
这会儿园门已经关了,大雨,人人都不出来,倒也闲散自在,老乔索性也放松下来,趁兴跟王公公喝了几杯。
程嘉其实是很担心小叶的,不免问了几句,老乔知道的不多,就只以安抚为主。
王公公喝多了几杯,有些飘然了,因说道:“嘉嘉,你不必担心,难道还少了掌案的住处不成?实话告诉你,宫内多半的人都知道了,掌案今晚上啊、一定是在王府。”
“是、是吗?”程嘉的脸色有点不大好。
老乔闻言嗤地一笑:“你又胡吣些什么?”
王公公摆摆手道:“我胡吣?谁不知道,掌案很得庆王殿下青眼、也难怪……他生得那个模样,只可惜不是个女孩儿,到底不是正途。”
程嘉如坐针毡,像是要自己安慰自己,喃喃道:“该、该不会有事吧。”
“唉,谁知道呢。”王大春叹气。
老乔多喝了几杯,脸色也有些微红的,皱眉对王公公道:“你不知道就别胡说。”
“胡说?”王大春皱眉道:“你以为我喜欢编排胡说?我原先的确看不惯掌案,可是现在、我也是一心为他好,不是外头那些隔岸观火等看笑话的……”
“什么笑话?”老乔问。
王大春道:“这还用我说吗?那些难听的话我都说不出口!要换在以前我当然也幸灾乐祸,但现在、不过是替掌案担心、不值罢了!他很不该给那么糟践……”
老乔打了个酒嗝儿,这会儿因感受到王大春的无奈,便道:“不用理会那些有的没的、我实话告诉你们……这若是真的、兴许还是好事……”
“什么真的、好事?”程嘉忙问。
“好事?”王大春却变了脸色:“姓乔的,我以为你是个厚道人,没想到也这么不上道,小叶掌案对你不薄,你就这么对他?我们虽然是太监,但也没下贱到需要卖屁股的地步!”
这一句话说的太直白了,程嘉一愣之下脸色通红。
王大春以前讨厌小叶,处处都要唱反调,后来总算知道她的好,便处处要维护。想到那些人背地里毒辣的嚼舌,他越发气怒攻心,双眼发红,咬牙道:“我可不信是掌案自愿的,一定是庆王仗势压人、哼,当王爷就可以欺男霸女……”
“你、”老乔瞠目结舌,总算回过神来,语无伦次地骂道:“你、你放屁!你知道个屁!”
王大春道:“我放屁?我倒希望是我下流多想了……倒是你这个老家伙很不是东西,居然说是什么狗屁好事……有这好事你替掌案去啊!”
酒力上涌,老乔也给激怒了,气的站起身揪住他的衣襟:“老子倒是想替她去,可惜我又不是个女人!”
程嘉以为两人要打架,忙也站起来要劝,只是王大春虽然半醉,心思却着实敏捷,他愣了愣,盯着老乔:“你、你说什么?”
他让老乔代替小叶去“卖”,老乔说自己“又”不是女人,可小叶也“不是女人”,除非老乔的意思是――小叶是个女人。
两人目光相对,老乔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的手一松,心虚地低头:“我、我喝多了。”
谁知这反应更坐实了王公公的怀疑,如果老乔是说错话,以他的脾气早又暴跳起来破口大骂,而绝不是这样半带羞愧的表情。
“难道、难道她是个……”王大春的酒醒了一半,眼睛盯着老乔,心突突乱跳,却飞快地想起小叶的容貌言行。
当初丝毫没怀疑过她,顶多是玩笑的说她好看的不像男人,现在给老乔一语道破,这才逐渐回过味儿来!
老乔知道王公公精明,生恐他说出来,赶紧捂住他的嘴,低低吼道:“你还不闭嘴?”
王大春竟忘了反抗,只顾瞪着老乔,试图吸气、再吸气,却无法喘气儿,几乎要当场昏厥。
当夜,宫中有许多人难以安枕,皇后因为知道小叶没回宫,以为忖度成真,自然暗爽,只可惜安安失踪了,所以这暗爽大打折扣,反而成了一股恨不得长夜快点过去的焦灼难耐。
珍禽园内,老乔、王公公跟程嘉面面相觑,而钟鼓司中的许谨,正一盏清茶,秋夜听雨。
小叶没有回来,这其实却在许谨的意料之中。
本来小叶来跟他说要出宫的时候,许谨曾想过提醒她不能夜宿宫外,话到嘴边仍是忍住,如今果然发生了。
庆王那个人心思太深沉了,所作所为叫人难以捉摸,从他去珍禽园那次,许谨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所幸……庆王并没有谋害小叶之心。
秋雨未停,耳畔都是刷拉拉的响动,夜也变得湿淋淋的,许谨喝了口茶,舌尖上淡淡的苦涩。
瞧着那给雨水漫过变得深色的地面,许谨隐隐有一种预感:该来的终究要来,他保守了十三年的秘密怕要藏不住了。
次日,雨像是下足兴了,又像是善解人意,早早地就停了。
许谨起身出外,底下的执事太监前来请安,还没说几句话,外头有一名内侍走到门口,敛着手问:“许掌案可在。”
众人一看这来者竟是麟德殿的内侍,不知何故。许谨走过来行礼:“这位公公,不知何事传唤?”
那内侍笑道:“许掌案,皇上今儿兴致好,有一出戏要问你,请随我走一趟吧。”
许谨微怔,皇帝虽然也听戏,不过兴致不高,只随着太后罢了,这还是第一次命人来传他。
眼皮猛地跳了两下,许谨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却仍面不改色的,回头吩咐众人各行其是,自己便跟着那内侍走了出来。
出了钟鼓司,才走了几步,内侍见左右无人,便悄悄道:“许掌案,何公公让我传句话给您,皇上是为叶掌案夜宿宫外的事儿有些不高兴,您可留意着点儿,好好想想该怎么面圣。”
上次为了六宫清查太监净身情况的事,皇帝身边的何严两位公公经过庆王提醒,去求许谨出面,许谨果然也没辜负他们,所以这会儿何公公才派了心腹人,提前提醒许谨。
许谨听了这句,心头一颤,想到昨晚自己那个预感,只是他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第110章
庆王府。
昨日午后,在雨势稍微减弱的时候,小叶是想动身回宫的。
可祥公公叫晓风来告诉她,说庆王这会儿正忙,让她务必等他回来后亲自知会一声再走。
小叶一想也是,总不能闷声不吭就走了,万一庆王那变幻莫测的性子再迁怒给祥公公等人就不好了,于是耐了性子等候。
谁知等来等去,眼见一个时辰过去了,庆王还是不见人影。
小叶催了又催,倒是小吉安跑回来告诉她,说是王爷的话,下着雨路上不好走,让她在王府留宿一夜。
上次因为留宿,引出多少事,这次已经是冒险而来了,哪里还能留。
偏偏小吉安扔下一句就跑了,小叶只能来找晓风,让她领着自己去书房找庆王。
晓风抱着小黑说:“劝你别去,王爷办公务的时候最忌讳人去打扰,你要叫人领着你去可以,只别叫我,王爷本来就不待见我的,我可不去戳他的眼睛。”
这会儿笙儿跟秦明都安排在外间的院子里,小叶身边无人,又因晓风的话,便不去找王府的人带路,只自己出了院子。
她小时候是在庆王府玩闹过的,虽然事隔经年,这会儿东张西望,到底是有些隐约的熟悉之感,于是凭着直觉而行,走不多时,却迷了路。
正在踌躇,突然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小叶掌案,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原来是孙大夫,从左侧的内厅走出来,站在台阶上笑看着她。
小叶忙从抄手游廊走了过去:“我本来是去找王爷的,多半是走错了路。这是哪儿?”
孙先生打量她道:“南书房还得往前呢,这是我熬药的地方。你找王爷做什么?”
小叶果然嗅到一股药味,便道:“眼看天要黑了,我得回宫。”
这会儿雨还没停呢,孙先生道:“你也知道天要黑了,又下着大雨,俗话说‘下雨天留客天’,就留下罢了。”
小叶摇摇头,正要顺着指点出门,孙先生忽然说:“小叶掌案,你知道王爷的腿疾是怎么留下的吗?”
一句话引住了小叶,她忙回头:“你、你怎么问这个?”
孙先生道:“承蒙王爷青眼,对我十分厚待,我自然也要投桃报李,只是我看了王爷的腿,一时找不出什么根由,也兴许是我的医术不到家。听说王爷是在宫内一场火里留下的病症,所以我想细问问当时的情形,兴许对于追根溯源对症下药有好处。”
小叶见他说的头头是道,犹豫了会儿,便道:“我也听说的确是在那场火里伤着的腿,后来太医们也给诊看过,但也说不出什么症结。”
孙先生道:“那你可知道那场火的细节?”
小叶下意识地一颤,继而摇头:“我又哪里知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孙先生敏锐地捕捉到她仿佛躲闪似的细微表情,便笑笑道:“我毕竟是外人,这场火是宫内发生的,兴许涉及宫中隐秘,所以不便告诉我知道。不过其实外头也有很多有关于景阳宫的传言,说是林妃娘娘是给人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