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林老爷来到了城东李府,命管家递上拜帖,坐在马车中等候。
不一会儿,李府的大门洞开,李府的家主洛城知府李青山亲自出府相迎。
二人热络地寒暄一番,携手入府。
来到李青山的书房,林威卸下了伪装,露出愁容,重重一叹。
林兄何故如此?李青山问。
洛城知府李青山与林威林老爷是故交好友,李青山的妻子是靖王的妻妹,靖王是当今圣上的同胞亲弟弟,曾经手握兵权雄踞一方,后来皇帝听信谗言,为了收回兵权治了靖王一个不敬之罪,本意只为敲山震虎,逼迫靖王主动归还兵符,却不想靖王性情刚烈,心高气傲,竟一头撞死在了御前,以死明志。
在靖王死后,皇帝幡然悔悟,令靖王的嫡子袭承父位,并破例仍封为一字亲王,改封宁王。
许是良心亏欠,至此之后皇帝陛下对自己这个亲侄子宁王,诸多宠爱。
而这位宁王,就是李青山妻子姐姐的孩子,要叫李青山一声姨夫。
在靖王出事之前,李青山曾是一名京城三品官,因靖王之事牵连入狱,是林威花了八十万两白银上下打点,才将李青山全家从大牢里捞了出来。
靖王死后,皇帝释放了大多数靖王党羽,李青山于一夜之间茅塞顿开,自请离开了权力中心,求了一个洛城知府的差事,投奔到了林威的地头。
得知钟箫廷和尚书府的密谋后,林老爷彻夜未眠,将手中的人脉细细缕了一遍。
林家的手中握有诸多政治资源,比李青山显赫的不是没有,但论起踏实可靠,非李青山莫属。
况且户部尚书的背后有贵妃撑腰,李青山的背后坐着一位宁王殿下,找他正合适。
林老爷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李青山听完直皱眉,他儒雅了一辈子,说不出粗鲁的话来,只能大呼:有辱斯文。
青山,愚兄年过半百,膝下只有这一个嫡女,这件事还请你千万相助。
李青山也为老友感到担心,没绕弯子,直接说道:林兄的意思,是不是想请宁王殿下出面,从中斡旋?
林威摇了摇头,刚开始他的确是这个打算,但思来想去林老爷觉得:自己的女儿马上就要过双十生辰了,女子终是要嫁人的,他当初看中寒门出身的钟箫廷也是欣赏他的才华,希望来日官商结合给林府多加一道庇护,自己的女儿毕竟是女流之辈,等到自己百年曾经的那些人脉未必会把一个女子放在眼里,只有把她嫁入士族,即便有一日林府家业不保,也能让女儿活下去。
林府累富百年,这份家业已经铺的太大了,到了这一步,林老爷也不知是福是祸。
青山贤弟,若是不嫌弃,我想与你结为儿女亲家。
这可是麟儿,豪儿都已娶妻,嫡子之中唯有我那不成器的三儿子李元尚未成亲,这孩子性情古怪,不务正业,会不会委屈了贤侄女?
林威的脸上闪过一丝悲凉,李元的名声在洛城贵圈并不算好,寻常百姓只知道这位李三公子是书痴,平日里深居简出。
但贵圈的人几乎都知道,李三公子每次出门必到的一个地方就是烟花巷,还总喜欢结交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平日里仗义疏财,挥金如土。
荒唐事干过不少,曾经就因醉酒失态,公然在青楼柱子上提了一首歪诗,被李青山重挞百尺,差点打死,后因伤口发炎大病一场,连春闱都没能赶上
14、必承其重
林威久久无言,他年过半百,膝下只有这一个嫡女,况且林不羡自幼便懂事孝顺,聪明伶俐。若非如此,林威也不会甘冒不韪顶着宗族长辈巨大的压力拒绝了过继儿子的提议,执意把诺大的家业交给一介女流。
在所有人眼中,林老爷的这个决定和将所有家产拱手让人没有什么区别,但林老爷的想法却和天下所有的慈父一样,他不想让自己的爱女受到一丁点儿的委屈。
无论今后如何,自己的女儿有整个林府作为嫁妆,到了夫家也有足够的底气。
若是情况允许,林威怎么舍得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并非嫡长,又不思进取,劣迹斑斑的人呢。
林老爷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略靠在椅子上,看起来很年轻的脸庞上涌现出了老态和疲惫。
林威看着李青山,低声道:青山,你我相知多年,在你面前我就直言了,如今的朝廷是什么模样,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林家累富三代,走到今天这一步,摊子铺的太大已经逐渐失控了。我除了心疼这个女儿,也是基于这一点才将家业传给她的,若她是个男儿我们林家离满门抄斩也就不远了,这几年岁数大了,心境和年轻时不同了。膝下无子,这或许就是上天最好的安排。正所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清楚,若不是我林府多年低调,广结善缘,又有两代先皇御赐的匾额和铜鼎庇佑,如今也未能必过的这么安生。说句亏心的话,选择和你做儿女亲家,一来,是我们两家有过命的交情,弟妹大方得体,日后必定不会亏待了我那四女儿。再则我也是看中了你背后的宁王殿下。这些年陛下对宁王殿下是何等的宠爱,这天下人尽皆知,我寄希着促成了这桩亲事,陛下看在宁王殿下的情分上,能再饶过我们林府一些年月。我死不问身后事,唯独记挂着这个女儿。元儿虽大器晚成,但毕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只要不作出抛弃糟糠的事情来,其他的我也管不了许多。
圆滑,是商人的必备本领之一,林老爷虽然不同于一般铜臭商人,但也是个八面玲珑,心怒面笑的人物,能掏心掏肺说出这样一番话,足见他是何等的无奈。
这个道理,李青山也是明白的,也能对林威的心情感同身受。
李青山缓缓起身,朝着林威拱了拱手,说道:林兄请放心,只要我们夫妇在世一日,就绝对不会让贤侄女受到一点儿委屈,哪怕有一日我不在了,临终前我也会将那不孝子叫到病榻前来,好好叮嘱他。
得到李青山的保证,林威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他扶住李青山,道:青山何必如此,你的人品我自是信得过,如此家风之下,元儿的本性也必定纯良,只是大器晚成,还贪玩罢了。
哎,休提那个孽障,数月前我重责了他一顿,他居然学会和我对抗了。前几日我见他爱不释手地把玩一把扇子,扇面上提了一句浪荡诗。写些什么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你看看,你看看这不是公然对抗是什么?不思进取,他还有理了!
林威捋了捋胡须,笑道:抛开其意,倒不失为一句好诗。贤侄能做出此等妙句,想必下次大考无忧了。
林威和李青山又在书房里密谈了一个时辰,李青山亲自将林威送上了马车,林威的神色比来时好了不知多少,想必这件婚事的细节已经敲成。
回到林府,到了晚饭的时辰,一家三口难得坐在一起,但饭桌上却是安安静静的,林家虽是商贾世家但家中规矩极多,其中就有一条:食不言,寝不语。
林老爷见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已经用的差不多了,才放下了筷子,在林威放下筷子的那一刻,林夫人和林四小姐也双双放下了筷子。
林府家规之二:家主放筷,则停食。
丫鬟们有序地端来水盆,净布,痰盂和漱口水,一家三口漱口,洗手,桌上的餐食被丫鬟们撤走,放上了三杯清茶。
林老爷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说道:羡儿,随爹到书房里来,有事情要和你说。
是,父亲。
父女二人来到书房,林老爷坐到书案后,林不羡立在书案前,垂首顺肩,默然不语。
坐吧。
谢父亲。
林不羡这才搬凳子坐了,林老爷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事情你母亲都和你说过了吧?
是。
此事,你可想到了应对之策?
林不羡的心头划过一丝愁绪,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一个女儿家讨论这种事情令她感觉无奈又羞耻,但她亦明白父亲此问,绝对不是要令自己感到难堪,自己与一般的女儿家不同,支撑着林府这么大的家业,不允许她用一般女人的思维去生活。
林不羡斟酌一番,回道:于公于私,女儿是绝不可能嫁到他人府上做妾的。若探子的消息确切,钟箫廷和尚书府必定是有备而来,不好对付。不过他们应该也是怕打草惊蛇将消息控制的很好,女儿想既然如此,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顺势而为,化解危机。
林老爷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并未出一言夸赞,而是继续追问道:如何化解。
既然他们不想让林府知道欲纳女儿为妾的事情,我们便干脆佯装不知。在他们抵达洛城之前,女儿应火速出嫁,到时覆水难收,堵住他们的嘴巴,也免去了为林府树敌。
林威听完,抑制不住露出了笑意,略点了点头。
对女子来说,婚姻乃是人生之中头等大事,你不怕委屈了自己?
不委屈。林四小姐的声音淡淡的,平静到没有一丝情绪,但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眸里,到底还是闪过了唯有林四小姐一人才知的,层层涟漪。
真的不委屈么?或许是不能委屈吧。
林老爷轻叹一声,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但即便是父女关系,也隔着男女大防,燕国的百姓无论阶层,都是极度含蓄而封建的。
林四小姐已经长大成人,即便林老爷有一颗拳拳老父之心,也不能说出太动情的话来。
不错,你的想法与为父不谋而合,看来这阵子你成长了不少。
谢父亲。
这个人选,为父已经替你物色好了。
林四小姐搭在膝盖上的柔荑犹自抽动,纤纤玉指捻了捻襦裙的料子,仍平静回道:谨遵父亲安排。
之后,林老爷将今日知府府一行的经过告诉了林不羡,并且说道:李元虽顽劣一些,但林李两家,到底有一层世交关系,而且李知府已经答应,让李元入赘到林家,日后你们诞下的孩子随母姓,大婚后李元搬到林府来,来日为我和你娘送终守孝。
林老爷主动解释道:林府对李家有过救命之恩,李元并非嫡长,平日里又哎。李知府原先是想让你嫁过去的,或许是念及这份恩情,最终个改变了主意。如此,婚后你为当家主母,李元为赘婿,即便他胡作非为也断然不能委屈了你。再者,李府背后坐着宁王,借他之力来对付尚书府和它背后的势力最合适不过了。李知府已经命人飞马送出手书,请宁王殿下不日赴洛,做你的主婚人。确保万无一失。
女儿遵从父亲安排。
去吧
是。
转眼来到六月十一,今天是云安的生日,也是她来到平行时空过的第一个生日;过了这个生日,云安就二十三岁了。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努力,云安终于赚到了足够赎回佩剑的银子,距离收取滞纳金的日期还有几天,云安决定先给自己好好过个生日。
七宝楼她是去不起的,但下馆子吃顿好的还是可以的。路过一个隐秘的拐角,云安将空间里的银钱都取了出来,一锭小小的银饼是她这个月的劳动所得,剩下几吊铜板是云安打算下馆子,买必需品用的。同时云安的手里还多出一个包袱,里面装着上次买的干粮。
云安打算把这些干粮送给乞丐,毕竟同行一场苟富贵,勿相忘。,吃完饭去把剑从当铺里赎回来,再用剩下的钱买几件衣服和新的干粮,明天一早就离开洛城。
来到乞丐聚集地,云安喊了一声:吃饭了!一群乞丐从胡同里陆续走了出来,云安打开包袱:这里有三十几张饼子,请大家分了吧。今天我过生日,能和我说声生日快乐吗?
乞丐们一拥而上,云安手中的干粮被抢夺一空,他们一边咬着饼子,一边对云安含糊地说了一声:生日快乐。虽然他们觉得这句话很奇怪。
云安笑了笑,正打算离开,看到一群衣衫篓缕的孩子正凑在一堆,站在不远处,他们之中年纪最大的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小的还没有云安的大腿高。
云安皱了皱眉,洛城夜里歌舞升平连宵禁也无,为何这么多乞丐,连孩子都沦落至此?
云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向他们喊道:你们等等!说完绕到了一个无人的胡同里,从空间里拿出了一捧花花绿绿的糖球。
这是实验室研究的一种药物,可以彻底杀死体内的寄生虫,古代没有净水工序很容易误食虫卵,一颗能管好多年,云安本着有备无患的原则在随身的空间缝隙里强塞了一罐子打虫药。
味道和糖豆差不多,甜甜的。
云安捧着糖豆走到那群孩子们面前,将糖豆分发到他们手中,还摸了摸最小的那个孩子的头,说道:吃吧,甜的。
15、生辰前夕
孩子们的脸上充满了戒备,云安瞬间会意,从一个孩子手中取过一颗打虫药。在孩子们的注视下吃到嘴里,还笑咪咪地砸了咂嘴:没毒,甜的。
见状,年纪最大的孩子率先吃下打虫药,其他的孩子也纷纷效仿,这种沁甜的滋味是这些孩子从未体验过的美妙,看着他们一个个惊奇又欢喜的表情,云安笑着,心里头却有些难受。
她的耳边又回响起李教授最后的叮嘱:要时刻记住自己的使命,你只是一个见证者,记录者,绝不是拯救者,创造者。不要干扰任何既定发展,即便是见死不救,明白吗?
云安的心有些沉重,她很心疼这些孩子,暗自安慰自己:不过是几粒打虫药而已,能让他们少生些病不算改变历史吧?
谢谢哥哥。那个年纪最小的孩子张开双臂,抱住了云安的大腿,仰着头,一只脏兮兮的小手赚成拳头,手中握着云安给的糖豆。
云安觉得很心酸,一咬牙从怀中取出一吊钱来,打开串钱的红绳,又把钱揣了回去,回头看了看还在吃烧饼的那群成年乞丐,领着这帮孩子向无人的地方走。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些孩子还太小,她担心即便是几个铜板,也会遭到觊觎。
来到一颗古树下,云安见四下无人再次取出铜钱,先是往每个孩子的手中放了两枚铜板,想了想,又摸了摸放着所有家当的衣襟,鼓鼓的。又往每个孩子的手中追加了三个铜板,云安的钱也不多,赎回长剑,吃顿好的,再买点必需品也就所剩无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