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不羡将烟花给了大姐家的长子:吕齐。后者抱起拳头恭恭敬敬地给林不羡行了个礼:谢谢四姨母。然后才跟孩子们一起跑远,放烟花去了。
林不羡赞道:齐儿真是个乖巧知礼的好孩子。
林不羡的大姐笑道:既然这么喜欢孩子,还不抓紧和妹夫生一个?你成亲也有大半年了,怎么还没有好消息?
林不羡脸一红,嗔道:大姐在长姐面前,林不羡难得地露出了小女子的一面。
林不羡的三姐与林不羡的年纪相仿,关系也更亲厚些,她扶着腰身,挺着隆起的小腹打趣道:我们可就差了两岁,我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肚子里还揣着一个,现在全家就看你了,要不要和我肚子里的这个结个亲?亲上加亲岂不是美事一桩?
三姐!
林不羡的三姐林不允挥动绢帕笑的那叫一个喜庆,却被林不羡的二姐照着后心轻拍了一把:要说亲上加亲,还是我你们家两个女儿,大姐家三个都是儿子!唯独我儿女双全,怎样都配的上。
呸!不知羞。林不羡的大姐啐了一声,姐妹三人笑做一团,唯独林不羡立在原地,顶着一张通红的脸,贝齿扣着下唇,不知如何是好。
林不允见了更是啧啧称奇道:大姐,二姐,你们快瞧瞧,这读过书的小姐就是不一样,面皮比咱们这些个皴树皮,可薄多了!哈哈哈
三姐,你再这样我可不理你了!林不羡终于忍不住了,几不可闻地反击了一句。
林不羡的大姐将林不羡拉到自己身前,又伸手朝林不允的额头上戳了一下,嗔道:我们可跟你不一样,我和二妹也都是读过书的,姐妹四个里唯有你命中无书,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看见书本就犯困。
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读书有何用?一不能出门谋生,二不能入朝为官,最后还不是嫁做人妇,相夫教子?像咱们这种人家的姑娘,有母家庇佑,再怎么样夫家也会礼让一二,我们那儿就有一个家道中落的小姐,无奈嫁给了一个缫丝庄的伙计,没两年就被婆家休弃了,说出来也是可叹,可怜,那家主婆婆休弃的缘由竟然是仗着喝了二两墨汁凌夫欺主,有违妇道。官府居然也判了,哎本来就不多的嫁妆因被休,也被夫家给扣下了。那小娘子我见过几面,最是个知书达理的,平日里我们这些不识字的妇人,婆子,想要给娘家写信,都请她来,那小娘子写的一手好字,还会吟诗作画,结果如何了?那小娘子的婆婆也是个歹毒心肠的,仗着小娘子娘家无人,直接将小娘子给打发了。可怜她孤苦一人,又无处可去,无家可归最后吊死在缫丝庄后面的树林子里了,还是我们几个受过那小娘子恩惠的妇人,出钱为她置办的。
林不羡的心里很难受,仿佛有一种愤慨欲澎涌而出,却苦寻不到宣泄口的憋闷感觉,耳边突然回荡起很早之前云安愤愤然质问自己的一句话:女子怎么了?!
这句话像远处孩子们手中的烟火一样,在林不羡的脑海里炸开,经过这么久,林不羡终于隐隐懂了,当日云安的心情,想到云安当时望着自己是那哀伤又无力的表情,林不羡的心酸痛起来。
林不羡也问道:女子怎么了?
什么?其余姐妹三人齐刷刷地看向林不羡,林不羡抿了抿嘴唇,隐在广袖下的柔荑握紧成拳,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女子难道就不该读书?女子难道就不应该有见识?男子读过书就是高人一等,心怀抱负。女子读过书,就活该被逼死么?
姐妹三人面面相觑,看林不羡的目光里充满了不解,但见林不羡眉宇间跳动着怒意,就和变了个人一样,她们三个也默契地止住了话头,谁都没有接林不羡的话。
沉默不代表理解,在三姐妹的眼中,此时的林不羡是如此的陌生,她们也说不出自己的小妹究竟是哪里变了,可她刚才说出来的话,光是听着就让人心惊肉跳。
怎么了?
这难道不是太阳东升西落,月有阴晴圆缺一样的道理么?自古皆是如此,她怎么可能不懂呢?又为何突然这样生气?
林不羡的三姐林不允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还是林不羡的大姐笑着打了圆场,说道:怎么了这是,大年下的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还红了脸?转而又对林不允说道:你也是的,大年里说这些个不吉利的事情做什么?平白坏了好兴致。
是,是我一时失言了。
好了好了,我看那几个孩子烟花也放的差不多了,夜里风大,咱们也回去吧。
另一边,林威也回来了,他独自来到书房,片刻后书房内传出茶盏摔碎的声音。
守在门外的家丁打了一个寒噤,悄悄退到书房三十步开外的地方去守着了。
书房内,林威坐在书案后,胸口起伏,显然是被气的不轻。脸色铁青,再加上他这阵子主持了不少南林府和整个林氏家族的大事,累的整个人瘦了好几圈,颧骨凸显,眼窝深陷,双腮也塌了配上一张铁青发黑的脸,活像一个催命官。
称病在家的李青山刚才突然把林威叫了过去,林威听到消息时就感觉不妙,但又抱着侥幸心理想着是老友碰面,换上衣服带着礼物就去了。
结果到了李府,看到钟萧廷的那一刻林威便知道大事不妙。
李青山是穿着官服出来的,虽然没有戴官帽,他将二人叫到了书房,一点客套也无,开门见山地询问了岁入银的事情。
钟萧廷见事情败露,吓的不轻,直接将岁入银被劫的消息招了。
李青山严厉地训斥了钟萧廷,晓以利害点明钟萧廷将岁入银被劫的事情隐瞒不报,是欺君之举,吓的钟萧廷差点瘫到地上。
话锋一转,李青山又放软了语气说道:好在还没酿成大错,老夫已经修书一封,派人八百里疾奏递交天听,将岁入银失窃一事禀明圣上,请圣上定夺。此事错不在你,虽然岁入的银子被劫之地离洛城不远,但崇山岭隶属两州交界,也不全是你一个人的责任。老夫已在奏折中禀明。钟萧廷千恩万谢地谢过李青山,即便脸色十分难看,李青山就装看不见了。
转而,李青山又对林威说道:本官对下属管束无方,差点连累林兄纳了冤枉银子,今日叫你来算是还林兄一个公道,本官进来身子时好时坏,就不留林兄了。
李青山看似合情合理地一句话,直接将林威推向了钟萧廷的对立面上,林威怎会听不出,却只能打破了牙往肚子里咽。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林威越想越气,看着堆在马车角落原封不动带回的礼物,更觉得这是奇耻大辱!
想他林威纵横商界大半生,官商两界游刃有余,从来都是旁人看他脸色,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冒着风雪匆匆而来,讨了个没趣儿悻悻而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好你个李青山,想当年你锒铛入狱,我林某人散尽半壁家财保你全家性命,如今你竟敢如此待我!我阖府上下陷入危机之中,你背靠宁王却作壁上观,我欲与你结成儿女亲家,你却推了一个乞丐来羞辱我,往日种种,今日之事,老夫记下了!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
林威的眼中闪过一丝狠绝,挽起广袖亲自研墨,裁了宣纸,奋笔疾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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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脱胎换骨
夜里, 云安再一次被丫鬟们架着给送了回来,林不羡照旧洗了净布给云安擦脸,回来的时候云安已经趿坐在床上,笑吟吟地看着林不羡了。
林不羡坐到云安身边将冒着热气的净布递给云安:又装醉了?
云安嘿嘿一笑, 接过净布仔细擦了脸, 打趣道:你真可爱, 故技重施你也信。
林不羡勾了勾嘴角,自然地接过云安手中的净布, 答道:我看你和大姐夫如此投缘, 还以为是真醉了。
林不羡起身将净布放回到盆里, 听云安说道:和一群男人, 有什么可投缘的?
林不羡垂眸不语, 吹熄了灯回到床上。
云安往林不羡那边凑了凑,借着微弱的光打量了林不羡片刻,问道:怎么了?
什么?
我怎么感觉你心情好像不太好, 姐妹茶话会进行的不愉快?云安不过是试探性地一问,却换来了林不羡的沉默,云安又往林不羡那边挪了挪, 追问道:真被我给说着了?出什么事儿了?
又是长长地一阵沉默,林不羡才开口, 将自家三姐林不允说的那件事情和云安讲了一遍,云安听完后也沉默了。
林不羡发出一声叹息, 幽幽道:或许我多少能明白你当时的心情了。林不羡口中的当时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云安的心里却精准地回映出了当时的事情。
亦溪, 我可以抱抱你吗?
林不羡点了点头,又怕云安看不见,嗯了一声。
云安贴着林不羡的手臂躺下, 抬起一条胳膊穿过林不羡后颈与枕头之间的缝隙,将人揽到自己怀中,让林不羡枕着自己的肩膀。
云安的下巴抵在林不羡的头顶,轻柔地蹭了蹭,问道:心里很难受,对吧?
嗯。
是不是有一种无法呼吸的憋闷,窒息的感觉,很无力,很愤怒?
云安的描述精准地击中了林不羡的心墙,那些欲喷薄而出,却找不到出口的情绪一下子宣泄了出来。
林不羡扯住云安中衣的一角,攥在手里,直到雪白平整的布料起了褶皱才再度开口:三姐说的事情其实也不算什么奇闻,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在听三姐用一种一种、淡漠的态度讲述这件事时,突然觉得很难过。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当时的你,我在想、那时候的你与现在的我,是不是也有过一样的心情?更令我难受的是,除了三姐以外,我们姐妹三个都是读过书的,可为什么大姐,二姐也和三姐一样漠然呢?明明都是女子,兔死尚且狐悲,她们怎么连半分波澜也
林不羡感觉到搂着自己的人,身体正在微微颤抖,立刻止住了话头,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头又痛了?我去请大夫。
云安紧紧地箍住了林不羡的身体不让她离开,云安窝在林不羡的颈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亦溪,你知道么?我很开心你能认识到这一点,做梦都想!因为、因为你在我心里是那样神采飞扬的女子,几近于完美的存在,可是云安感觉自己的心口隐隐作痛,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抱着林不羡的那双胳膊,越来越紧,仿佛要将人勒到自己的身体里才罢休。
林不羡感受到了痛意,却没有吭声,她能感受到云安正经受着某种情绪的洗礼,虽然她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也能猜到这股情绪的源头和今天的事情,或者和自己有关。
林不羡安静地依偎在云安身边,她没有办法分出一只手去回抱,安慰云安,只能安静地陪伴。
云安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湿,喉头哽咽,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没有人知道云安这大半年来活的有多寂寞,自从来到这里,云安的心就沦为了一座孤岛,这里的一切都与云安原来的生活格格不入,最可怕的是身为女子的云安,偏偏穿越到了一个对女性极度束缚的时空。
这里的女子被诸多礼教极尽物化,可悲的是大多数女子为麻木状态,不仅不会觉得不公平,甚至会觉得这便是天经地义,穷极一生都在用这样的思维和规矩自我约束,并传输到下一代,代代相传
云安知道,这不是女性群体的错,更不是单独某个女子的错误,在这样一个信息,交通闭塞的时代,基本没有机械化可言的环境中,体魄是否强健决定了一个人的价值和生存能力,女性相比于绝大多数男性,在这个方面存在绝对的劣势,封建父系社会之下,绝大多数女性就像藤蔓植物一样,只能依附于男子才能生存。
可这一切,对云安这个天外来客而言,无比窒息。
她无力,更不被允许改变这个庞大的世界,这里的一切都像磨刀石一样,不停地打磨着云安的棱角,云安很害怕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自己会被同化。
曾几何时,云安是多么希望能有个人能明白自己想的是什么?她用潜移默化的方式,将思想的种子抛洒在了林不羡的心里
不知不觉间,那些种子竟生根发芽,冒出心田。
云安激动又欣喜,可不过须臾,她的心便痛了起来。
可接下来呢?在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下,与苏醒相伴的将会是无边无尽地痛楚,一辈子!
林不羡今天所感受到的窒息只是一个开始,今后的日子,还长
云安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欠呢?说好的只做一个记录者,本以为试图拯救林府已经是自己的极限,却忽略了更重要的东西。
自己怎么就这么欠考虑呢?都没有决定好是否留下,为何要去改变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呢?
林不羡不是蓝星人,她没有办法跳出这个时代去思考问题,若是失去了自己的陪伴,已经觉醒了自我意识的她,会被这个时代活活逼死的!
思想如火种,星星之火亦可燎原
云安?林不羡的眼中满是担忧,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云安,她分明听到了一声呜咽,低沉而又悲伤,是那种强压不住溢出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