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听得钟敏言在说话:“……去了小阳峰,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以后可要勤加修炼,我们还等着看你成女侠呢!”
她心中又甜又苦,滋味竟比果子黄还要复杂。这一去小阳峰,虽说同是少阳派,但平时大家都有事,哪里能像住一起的时候这样常见?说不定真的一年只能见一次,甚至一次也见不到。
那天红姑姑问她要不要去小阳峰,她答应的很爽快,要去。或许她潜意识里,也想寻找一种和眼下不一样的生活,更加自由的,更加恣意。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喜欢的事情,而不是一直窝在家里,提心吊胆等着爹娘的责罚眼泪。
“我……我也有追求的……”她小声说着,没有人听见。
“你在说什么?”
玲珑凑过来问她,满嘴酒气,她也喝多了,脸蛋比抹了胭脂还要红。
璇玑摇摇头,举高手里的碗,大声道:“等着吧,等我成为女侠!不会教你们失望的!”
大家一齐欢呼起来,纷纷举碗,一口喝干里面的果子黄。
然后把碗一砸,往地上一躺,胡天胡地,乱侃的乱侃,睡觉的睡觉。
璇玑躺在地上,闭着眼睛。果子黄微涩的滋味还留在唇齿间,好像少年人的味道,热辣却青涩,甜蜜却惆怅。
这一切,都要过去的。
她想,然后闭着眼睛,沉沉睡去,再也不知其他的。
第二卷 桃之夭夭
第一章 相逢时
入冬之后,首阳山飘飘扬扬下了三四场大雪,七座峰头都是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雪景虽然好看,但在行动上却颇为不便,时不时有新入门的小弟子们踩空摔倒而受伤的情况发生。
这天一大早,何丹萍就带着十几个年轻弟子,清扫少阳峰各庭院门前的积雪。扫出来的雪统一堆在道旁,足有一人多高,可想而知这几场雪有多大。
这几年少阳派又收了不少新弟子,敏字辈不再是最小的一辈,其下又多了文字辈的新弟子,俨然是扬眉吐气,翻身做师兄了。
眼下少阳峰积雪严重,何丹萍带出来的十几个弟子有些不够用,于是便吩咐在一旁指导新弟子扫雪的敏字辈老二陈敏觉:“敏觉,你去前山入门弟子院那里,再叫几个人,把演武场那块扫一下,不然出太阳结冰,有段时间不能过去了。”
陈敏觉如今也是年方二十多的青年了,以前他总喜欢装老,去摸没胡子的下巴。这会下巴上终于长出了山羊胡子,他又觉得难看,每天首要的事情就是去刮。不过多年的习惯动作,一时还改不了。
当下他又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笑道:“师娘,不如让六师弟他们去吧?他刚闭关出来,想必闲的很。”
何丹萍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知道你师弟刚出关,你也好意思偷懒。也罢,你去叫他吧。想必玲珑也和他在一起,让他俩带人去清理演武场。”
陈敏觉嘿嘿笑两声,摸着脑袋走了。
自从四年前簪花大会结束之后,师父就一改以前严谨务实的风格,不论辈分,亲自教导天分高的弟子。不单大师兄提前学到了最高深的心法阳阙功,连这个六师弟钟敏言居然也被看好,不但学会了瑶华剑法,还跟着师娘学了许多咒法仙术。
他这个二师兄反而成了敏字辈里最不出奇的,到现在也只会御剑。仙法什么的,一根毛也没学到。
他不是不嫉妒,有时候夜里忽然梦醒,也会叹息自己天分不高,师父师娘偏心,所以总想着法子去整钟敏言。然而若论真心,他还是替这个小师弟感到高兴,大家都是一派的人,分什么先后?
一年前师父把阳阙功提前传给了钟敏言,又恐他为杂事分心,耽误了修行,便命他到太阳峰明霞洞闭关修行。
明霞洞的名声,少阳派的人都知道,四年前,小师妹璇玑曾在里面关了几天,出来之后惶恐可怜。然而明霞洞除了是用来惩罚犯规弟子之外,还是给修行弟子用来闭关练功的好地方。
钟敏言倒也硬气,足足在里面闭关了一年,三天前才出关,头发都结的不成样子了,听说他冲破了最难的第一关,功力比以前不可同日而语,但到底有多厉害,他却不知。
陈敏觉一路走到后山别院,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会钟敏言肯定不会在自己的院子,肯定和玲珑泡在一起玩。
随着他们几个小孩子年岁渐长,昔日里的天真烂漫也慢慢变成了矜持内敛。唯独玲珑和钟敏言,还是那么没心没肺地闹着笑着。不过看样子,师父师娘很乐意将他俩凑做一对,少阳峰上下也几乎公认这对金童玉女,所以平日里倒没有闲人为这个磕牙,时常谈起,也是问到底何时给他们个正名,婚期如何。
果然一走近玲珑的小院子,立即就能听到里面咯咯的笑声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他俩又不知在玩什么,笑这样开心。
陈敏觉笑吟吟地推门进去,道:“你们俩,总这么逍遥呀。又在说什么笑话?也说给我听听?”
屋里两个人一齐抬头,正是玲珑和钟敏言。他俩穿着家常小袄,身边放着火盆,正在下棋。玲珑一见是二师兄,立即笑吟吟地招手:“二师兄!正说热闹点好呢!你也过来下一盘?”
她如今已年满十五,身量渐成,一扫先前的娇蛮稚气,显露出一些少女的味道来了。一头黑鸦鸦的长发随意在耳后绾个髻,耳珠上塞着两颗拇指大小的珍珠,乌发红唇,笑容可亲,端的是个明艳动人的美人。
陈敏觉见她请,倒也不客气,走过去随意扫一眼棋盘,摸了摸下巴,说道:“这一局……师妹是快输了吧。”
玲珑哼了一声,“未必。我就不信赢不了小六子!”
她捻起一颗白子,在盘上看了半天,只觉自己式微已成定势,东西南北中都被封死,这颗棋子就是放下去,也没什么用。
但玲珑天生一付不服输的脾性,别人越说她要输,她越不承认。她看了一会,干脆随手把棋子往东南角一丢,撅嘴道:“就放这里,看你怎么破!”
陈敏觉叹了一声可惜:“哎呀,怎么能放这里!可惜可惜,本来还可扳回失地!”
玲珑急道:“你怎么不早说!”
她偷偷看一眼钟敏言,只盼他没注意,自己伸手就要把那颗棋子抓回来。那手刚伸出去,就被人轻轻一打,对面的钟敏言似笑非笑抬头看她,开口道:“落子无悔。”
玲珑后悔死了,又要面子,干脆把胳膊一抱,犟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悔了?诬陷我!”
钟敏言也不理她,看了看陈敏觉,又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二师兄,你可别提醒她。”
陈敏觉笑道:“我本来就不是君子。说起来,你们别下棋了,有事情做。师娘叫我来找你们呢。”
玲珑这会快输了,巴不得耍赖,赶紧跳起来问道:“什么事什么事?”
“这几天下大雪,把路都给堵了。师娘怕演武场结冰,叫你们带几个新弟子去清理。”
玲珑听说,立即披上大氅,把狐皮帽子一戴,回头就对钟敏言招手:“走吧!还呆着干什么?扫雪去呀!”
钟敏言无奈地一笑,只能起身随她走到门口,嘴里又说:“咱们回来接着下那盘棋,你要输了,明天就下厨做饭去。”
原来他俩下棋打赌,谁输了明天就去厨房做饭。
“谁怕谁呀!回来继续!肯定是我赢!”玲珑嘴上是不会服输的。
陈敏觉在后面听他俩斗嘴,也忍不住发笑。眼见钟敏言经过自己身边,竟然比自己都高了半个头,心下倒有些感慨,一年前这小子还没自己高呢,眼下居然全长开了。
钟敏言从小就是个长相清秀的男孩子,加上他聪敏嘴甜,所以很得师父师娘的喜欢。如今他已经十九岁,刚过冠礼年纪。那天从明霞洞里出来,没看得仔细,今天凑近了看,只觉他英气逼人,当真十九岁的小伙子,宽肩窄腰,神采飞扬,玉树那个什么临风……
陈敏觉越发觉得嫉妒起来,本想说两句酸话,忽而想起什么,却道:“对了,师父前两天说,年关要过,打算安排几个弟子下山历练去。这几天师叔师伯他们就要带合适年纪的弟子上少阳峰,听说璇玑师妹也会来呢。”
提到璇玑这个名字,钟敏言也罢了,玲珑却立即激动起来,回头急道:“真的?!妹妹要来?”
“嗯,师父说的。但具体有没有她,还没定论。”
玲珑喜得几乎跳起来。
自从四年前璇玑跟着红姑姑去了小阳峰,居然就再也没见过她。虽说每年过年,少阳派上下都会团聚在一起,但由于人数过多,她总是和璇玑错开来,加上平日里修行加倍,再也不能随意到别的地方玩,结果就是她们分开了整整四年,一次都没见过。
这下听到璇玑会来少阳峰,她激动的连蹦带跳,抓着钟敏言的手,连声道:“小六子!璇玑要来了!你听见了吗?妹妹要来了!”
钟敏言拍了拍她的肩膀,温言道:“我听到了,咱们先去扫雪,回头再说这个不迟。”
他拉着玲珑的手,往演武场那里走。心中忽然浮起一张莹润如雪的脸,微颤的睫毛,永远漫不经心的表情。
四年了……原来过了这样久。
不知这个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的丫头,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第二章 重回少阳峰
晚饭时候,一直忙得不见人影的褚磊居然回来了。钟敏言正被何丹萍留下来吃饭,塞了满嘴的菜,抬头看到师父,他差点一口全喷出来,赶紧收拾收拾,起身行礼:“弟子见过师父。”
褚磊看上去精神不错,面上甚至很罕见地带了一丝笑容,对他摆了摆手,“起来,吃饭。”
何丹萍笑道:“大哥,这两天都在忙着订年轻弟子下山历练的名册吧?定下了没有?”
玲珑早盼着爹爹回来问他了,这下也忍不住问:“爹爹,是不是有璇玑呀?”
褚磊沉吟了一下,才道:“初步的名册倒是定下了,只是人数过多。方才和几位师兄弟商量了一下,打算各峰保举三人下山,各自筛选完毕,年前定下来。过完年就下山。”
玲珑急道:“爹,你说这么多,到底有没有妹妹啊?我都四年多没见着她了!”
褚磊笑了笑,“那就看她这几年修行如何了。倘若算出类拔萃的,楚师妹必定保举她。若还是不行,我也无法干涉。”
何丹萍叹道:“那孩子一向疏懒,只怕……”
褚磊也摇了摇头,他何尝不是四年多没见小女儿?但修行者修仙乃是首要,她若是不行,也没办法。
“这次咱们少阳峰,我选了敏言和玲珑两人。本打算让敏行也去的,但想到明年新的簪花大会要开始,敏行兴许要闭关修行,便算了。”
玲珑一听有下山历练的人有自己,当下喜得抱住褚磊的脖子,一个劲叫:“好爹爹!好爹爹!我总算可以下山玩儿啦!”
何丹萍笑道:“你就知道玩,十五岁的大姑娘了,还像个孩子。这次下山不比从前,你要稳重点,不许惹事。敏言,替我看着她,别纵容她胡闹。”
钟敏言连忙答应下来。
“哼,他敢!”玲珑翻了个白眼。
“敏言是你师兄,怎么可以没大没小?”何丹萍嗔怪地看着女儿,“如今你们不是小孩子了,那骄纵的脾气也收敛些,出门在外,不要给少阳派丢人。”
玲珑只怕娘亲要啰嗦下去,赶紧一叠声地答应下来。
当下各峰堂主清点下山历练弟子名册,各自选出三人,于年前把正式的名册交了上去。
楚影红去送名册的时候,褚磊正在演武场,不惧风雪,指导弟子们喂剑招。
“掌门,名册我送来了。”
楚影红走过去,忽见一个新进弟子脚下一滑,眼看要摔倒在地,她便伸手一扶,笑道:“注意点,地上有冰。”
褚磊急忙接过名册,只见上面各个分堂保举的三人,小阳峰玉阳堂赫然写着褚璇玑三字,他心中又惊又喜,问道:“璇玑已经可以下山了吗?”
楚影红笑道:“自然。璇玑就算回到少阳峰,也可算出类拔萃的了。”
褚磊大喜,“此话当真?”
“影红何时打过诳语。”
楚影红笑了笑,又道:“师兄还记得吗?当初接她去小阳峰,我便说了,璇玑是个特殊的孩子,不可用常理待之。”
褚磊一生修行,从来未曾想过不能常理待之的问题。他自小就是这么过来的,手下的徒弟也是这么过来,有天分的自然留下,没天分的被淘汰离开少阳。
不可否认,他心中一直认为璇玑是个没有天分的,朽木不可雕也。谁知竟然有人将这块朽木雕成了凤凰,说不惊喜是不可能的。
“既然名册已经定下,那么年后就安排他们下山事宜吧。”
褚磊把名册放进袖子里,心下感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