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支祁将身体一纵,跳起三四尺,五指如爪,去抓那青色的爪子,不防它突然消失在眼前,只留几滴柳意欢的鲜血滴在他面上。无支祁忽听耳后风动,下意识地用手一挡,手背上剧烈一痛,像是被什么利器剐伤,痛得他一个惊颤,翻身跳了下来,回头再看,又是一只青色爪子缓缓消失在半空!
他手上鲜血淋漓,伤口足有半尺长,深可见白骨。无支祁心头恼火,厉声叫骂道:“操你娘!是青龙这臭娘们?!你个丑女长着爪子抓什么抓?小心老子把你的爪子都给剁了!”
空中传来一个冷若冰霜的女声:“天帝有令,收回神器天眼。任务完成,本座回去了!”言下之意对他的挑衅完全不放在眼里,无支祁气得脸色发青,可是身在客栈里,他又不能胡乱挥动策海钩,省得这镇子上的人都被钩死,怒得只是捶打无辜的桌椅,乒乒乓乓数声,大厅里的桌椅眨眼就被他砸成了碎片。
柳意欢脸色青白,浑身都是血,气若游丝,眼看是快活不成了。禹司凤急急取出药粉撒在他额头的伤口上,可出血太多,鲜血像无穷无尽一样喷涌而出,药粉撒多少便冲开多少。他只急得五内如焚,颤声叫道:“大哥!”一面用手狠狠按住那伤口,眼中一阵热辣。
无支祁神色凝重地蹲下去看着他,摸着下巴叹道:“唉,是我疏忽了!这青龙是最喜欢神出鬼没的一个,先前他额头冒血,必然是她搞得鬼,我居然没想到!”他见禹司凤脸色惨白,目中泪水晃动,却强忍着不落下,心中也是恻然,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在地上摸索寻找。
紫狐悄悄走过去,低声道:“你干什么呢?快想想办法呀!这时候还顾着玩?”
无支祁也不理她,在地上摸了半天,一粒一粒地捡着什么,最后全部用衣兜兜着,送到禹司凤面前。“喏,别哭。快找东西把这些碎片包一些放到他身上,过一会血应该会停。”他将衣兜里的东西抓了一把塞到禹司凤手里。
那是一些玉白色的碎片,非金非玉,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正是先前被无支祁捏碎的均天环。神器成型的时候,还散发着光芒,碎开便失去了那种光芒,但那些碎片捏在禹司凤手里,隐约还蕴含着未知的力量,只那一瞬间,他觉得身体里的妖力汹涌澎湃,竟比先前多出无数倍。
禹司凤微微一惊,顿时不敢耽搁,扯下袖子将碎片包起来,放进柳意欢的怀里,果然,过了一会,他额上的伤口停住了流血,面色也不像先前那么难看。天眼被挖去的那块肌肤,呈现出一个深邃的血洞,看上去甚是狰狞。
他撒了一些药粉上去,用绷带将他的脑袋包了个严实,耳边听得柳意欢微微呻吟一声,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死了?”禹司凤低声道:“大哥,你没死,就是受了伤,好好躺着别动,很快就好啦。”
柳意欢轻道:“天眼……天眼没了……是不是?”
禹司凤犹豫了一下,跟着点头。无支祁皱眉道:“留着命都算好的了!还管什么天眼!你连妖力都没了,还想和天界斗吗?”
柳意欢轻声道:“不……没了、没了也好。我的心结……是自己放不开……她的下辈子……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罢,脑袋一歪,没了声息。
第三十八章 重振雄风(一)
禹司凤惊得神魂俱灭,颤声道:“大哥?大哥!”手放到他鼻前,还好,呼吸还在,很平稳,原来他只是睡着了。他松了一口气,全身都要虚脱一般,手脚都在发软。
无支祁将衣兜里剩余的大半碎片全部递到他面前,道:“这东西虽然碎了,但好像功效还在。对我也没用,你拿去吧。以后要去昆仑山,就你现在的功力,远远不够。”
禹司凤并不推辞,撕下袖子,将大半的碎片包裹起来,分做两份,放在怀里,一时间只觉浑身都充满了用不完的力量,那种感觉,实非言语所能描述。回头见离泽宫弟子们都默然看着自己,他微微一笑,说道:“这东西是属于整个离泽宫的,先借我用一段时间,回来之后,就分给你们。”
谁知那些弟子纷纷摇头道:“不!禹……你太客气了,此乃神器,我们没有这等仙缘,也不敢要。你留着就好!”原来他们见为了这东西,副宫主发狂的样子,最后又被天界神将抓走,不由都冷了心,若不是挂心大宫主,只怕他们早就散了。
禹司凤叹了一声,起身道:“我走了。拜托你们,照顾璇玑和柳大哥。”
无支祁忽然说道:“等等,得找个人一起。”
他走过去,在禹司凤肩上一勾,低声道:“那个青龙神出鬼没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加害,你别忘了自己也是被天界盯上的人,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了。要么咱们一起,留下战神,要么你和战神一起,好歹都能和天界抗一抗。”
禹司凤回头看一眼,璇玑还晕死在地上,动也不动,于是摇头道:“她……还不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
无支祁笑道:“急什么,看我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带着恶意的笑,拔开塞子,朝璇玑鼻子前一挥,跟着赶紧捂紧自己的鼻子,跳开老远。
璇玑眉头突然一皱,跟着打了几十个喷嚏,涕泪交流地醒了过来,揉着鼻子茫然地起身,看了一圈,最后定在禹司凤脸上。“出什么事了?”她鼻音浓重地问着,忍不住又打了好几个喷嚏,只得用手绢死死捂住口鼻。
紫狐一见她醒了过来,喜得赶紧扶起她,唧唧呱呱将她晕倒之后的事情说了一遍。璇玑皱眉捂着鼻子,轻道:“无支祁,你用什么东西给我闻?好难闻!我的鼻子都闻不到别的味道了!”
无支祁哈哈笑道:“这玩意叫青龙鳞,就是青龙那丑女蜕皮的时候换下的旧鳞片,够臭吧?长的丑也罢了,浑身还发臭,叫她丑女都算便宜了她!”
璇玑瞪了他一眼,低头去看柳意欢,他额上的伤口不再流血,脸色也慢慢变得红润,想来已无大碍。她擤了擤鼻涕,又打了个喷嚏,这才说道:“走吧,司凤,我陪你去离泽宫。”说罢朝他走去,一靠近他,只觉先前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她微微一愣,有些失神,低声道:“好古怪,我怎么觉得均天策海那么熟悉?”
禹司凤掏出一包碎片递给她,璇玑用手拨弄着那些玉白的碎片,百思不得其解,想起晕倒之前,耳边响起的那句话,她更是茫然。无支祁笑道:“你是不是还想再看看策海钩?”璇玑轻道:“可以吗?借我看一下就给你。”
无支祁二话不说,将策海钩从左肋下抽出,递到她手上。那是一根足有一人多高的武器,从上到下散发着悦目的银光,钩子像是一块块骨头拼起来的,怎么看,怎么像人的脊椎。她用手在上面缓缓抚摸,心中栗六,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无支祁说道:“你也觉得像骨头吧?”
她点了点头,忽然又摇头道:“神器可能都是……这么古怪的吧。”她把策海钩还了回去,定定神,道:“好了,走吧!”
※※※
这是璇玑第三次来到离泽宫,前两次来,都是为了找禹司凤,没想到第三次来,却是为了救人。离泽宫还是和以前一样,连绵数里的巨大宫殿,造型古朴浑厚,和往常不同的是,众人在宫中奔跑了许久,也没遇到半个人,戒备森严的离泽宫,如今竟成了无人之境。
众弟子在樨斗和金桂两个宫中搜了个底朝天,没找到半个管事的长老,倒是将其他留在宫中的年轻弟子们给惊动了,纷纷出来询问。禹司凤问道:“怎么没人看守大门?长老们呢?大宫主呢?”
那些弟子奇道:“副宫主说近日有变故,让我们通通留在屋内不许出来。长老们难道不在屋里吗?大宫主不是在闭关修炼吗?你怎么……你们怎么……?”
禹司凤心急如焚,没时间和他们解释,摆了摆手,自己朝地牢那里跑去。剩下那些弟子给留在宫中的人解释发生过的事情,自然是人人震惊愤慨。
离泽宫的地牢建在丹牙台下,一进去便闻到一股骚臭味,璇玑跟在禹司凤身后,捂住鼻子,低声道:“会不会他们都被副宫主关在了地牢里?”禹司凤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嘘,别说话!前面好像有声音!”
两人同时闭嘴,只听地牢里远远地传来许多叫骂之声,听那声音,竟像是宫中的那些长老,他们果然是被副宫主用计关在了地牢里。罗长老骂得最响最恶毒,几乎把副宫主从头到脚骂得一钱不值,居然还没一个字重复的,璇玑听着听着竟然觉得很好笑,忍不住咯咯笑了一声。禹司凤急忙伸手捂住她的嘴,结果还是迟了,里面的人听到有人发笑,骂得更厉害,什么王八羔子小兔崽子都是小意思了。
禹司凤拉着她的手,踩着地上漆黑的臭水朝里走。狭长深邃的地道,两排都是铁栏杆,墙壁上幽火跳跃,栏杆后面大多是枯骨腐尸,地牢里的气味难闻之极。璇玑压低了声音轻道:“你们关了这许多犯人?都犯了什么错?”
禹司凤低声道:“都是试图叛逃离泽宫的金翅鸟,全部被老宫主抓了回来。老宫主是历代最铁腕的宫主,宁可杀了他们,也不给他们逍遥。”
两人走了一会,地道到头了,却是一扇铁门。这里地势高出一块来,地上囤积的臭水没有淹到这里,禹司凤打开铁门,轻道:“铁门后关的都是厉害的叛逃者,当初我也是在铁门后的一间牢房里见到柳大哥的。”
他将铁门一推,吱呀一声响,里面的叫骂声越发清晰了,在地道里来回震荡,吵得人头疼。禹司凤快步上前,果然两旁的铁栏后面都关着两三名长老,每个人身上都被铁索牢牢锁住,动弹不得,一见来的人是禹司凤,他们都有些发怔,一时倒也骂不出口。
禹司凤急道:“我师父呢?”
一个长老恨恨地说道:“你师父?!两个宫主自然是蛇鼠一窝!为了独吞均天环,把咱们都迷倒了关在这地牢里!离泽宫竟出了这等畜生之人!实在令历代先祖颜面尽失!”
禹司凤见他们群情愤慨,也顾不得解释,沿着地道朝里面跑去,一面回手把钥匙丢给璇玑,道:“璇玑,你帮我把这些长老们都放出来!把事情解释给他们听!”
璇玑赶紧答应一声,飞快地打开牢门,将这些长老身上的铁索一一斩断,一面将副宫主抢夺均天环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她口舌不甚伶俐,但说得一板一眼,半点虚字也无,不由得让人不信,最后,又道:“那副宫主应当就是元朗的转世。我看他好像也没什么本事,怎么能把长老们都关在地牢里?”
罗长老长叹一声,道:“想不到!他居然这般狼子野心!先祖他……他原来……唉……”众人都唏嘘一番,这才解释道:“当日禹司凤离开离泽宫,说去阴间取均天环之后,大宫主就再也没出现过,副宫主说他是闭关修炼去了。他二人乃是亲兄弟,谁能想到副宫主竟会加害与他?这一闭关就是两年,两年里都没见到大宫主,自然有人质疑,但副宫主从来不解释,正好那日他喜形于色,召集了离泽宫所有的人,说无支祁已经被救出,取回均天环指日可待。这等喜事一出现,谁还顾得上大宫主的事情?于是当晚副宫主摆了酒宴,预祝均天环顺利到手。哪知他居然在酒菜里下了药!酒过三巡,我们全部被迷倒,醒过来便被关在地牢里了。”
众人想起离泽宫成立近千年,发展到如今,颇有威名,谁想起因不过是一个人的贪欲,这一千年的时光,当真是可笑且可悲。被他们奉为圭臬的目标,更是成了个天大的笑话,怎不令人心灰意冷?
罗长老问道:“那大宫主并不知道此事了?他也被关在地牢里?”
璇玑迟疑着点了点头:“说不定已经被关了两年,他喝下那个情人咒的解药,不但失去了先前的记忆,好像连妖力也没了——我是听那个元朗说的,不知是不是真的。”
罗长老惊道:“他若是失去了妖力,岂不和普通人无异?地牢这里瘴气十足,毒虫出没,他只怕性命不保!快!咱们一起去找!”
第三十九章 重振雄风(二)
禹司凤焦急地在地道里摸索寻找大宫主的身影,一直走到最后一个牢房,却不见他。离泽宫地下牢房虽然大,却并没什么机关暗道,他又找了一圈,毫无所获,只得折回去,却见璇玑和长老他们都朝这里走来。
罗长老劈头便问:“找到大宫主了吗?”他颓然摇头,低声道:“长老们吃苦了,没想到副宫主竟然藏有那么大的秘密。”
众人纷纷叹息,却没时间感慨,只担心大宫主不知被那元朗弄成什么样了。一个长老似是想起什么,说道:“不如咱们去副宫主的卧室看看。我记得上回有个小弟子因为擅闯副宫主的寝室,不知发现了什么,出来只是乱嚷,结果被副宫主斩死在剑下,说他犯上。说不定大宫主就是被他囚禁在寝室里。”
禹司凤不及说话,掉头就奔出地牢,长老们跟在后面,一出去,便见许多年轻弟子聚集在门口,见长老们安然无恙,弟子们都是喜极而泣,说起前尘后事,无比唏嘘。世上最难堪的事情,莫过于自己毕生的严肃信仰成了他人心里的笑话,这件事对离泽宫打击有多大,璇玑简直想象不出来。他们这样难过,想必不愿见到自己一个外人在旁边看着,她远远站在一边,抱着崩玉等待禹司凤把大宫主找到。
副宫主的寝室在樨斗宫最里层,禹司凤猛然推开门——他虽然在离泽宫长大,但从未进过副宫主的房间,此人平生十分神秘怪异,不与人亲近,他的房间果然也是古怪的紧,推门一看,四面墙上别的没有,只挂满了面具。与离泽宫的修罗面具还不同,这些面具更大一些,有的哭有的笑有的怒有的乐,然无论轮廓还是神态,都十分像一个人。
他怔怔走进去,抬手取下一个面具,将上面的灰尘拂去。这张面具雕刻得栩栩如生,双眼晶亮,顾盼有神,唇角似笑非笑,分明和无支祁一个模子——这满屋子的面具,无论是哭是笑,都与无支祁一模一样!
禹司凤有些恍惚,捏着面具,在屋中缓缓走了几步,忽听墙角那里传来“砰砰”的撞击声,十分沉闷。他微微一惊,急忙回头,却见墙角是一张青帐大床,声音正是从床下传来,听起来像是有人在下面用力敲击床板。
他快步上前,抬着床板猛地一揭,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床板下有个很小的空间,只能容纳一个人蜷缩着身体蹲在里面,而现在那里果然蹲着一个人,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颜色了,恶臭从他身上散发而出,令人作呕。
那人见床板被打开,光亮猛然刺进眼里,顿时一阵剧痛,缓缓流出泪来。他试着想伸直腰身,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禹司凤震惊地看着他,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不顾腌臜,拨开他结成饼的乱发,其下是一张同样看不出颜色的脸,胡须拉杂。他吸了一口气,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古怪的声音:“……爹?!”
那佝偻着身体,又脏又臭的人居然是大宫主!看来他真的在这么个小地方被关了两年!禹司凤急忙把他抱出来放在床上,轻轻拍着他的脸,哽咽道:“爹!你怎么样?!”大宫主浑身微微颤抖,眼皮也在颤抖,口中含糊地说着什么,无论如何也听不清。禹司凤从怀里掏出均天环的碎片,放在他胸口,低声道:“怎样?好些了吗?”
大宫主喘了几声,似是终于提上来一口气,干瘦的手死死扣住禹司凤的手腕,嘴唇微颤,喃喃道:“你……你是谁?副、副宫主呢?”
禹司凤这才想起他喝了情人咒的解药,关于于皓凤和自己的一切都忘记了,他立即改口道:“师父,我是你的弟子。副宫主他……说来话长。你先歇一会,我马上替你把脉治疗。”
大宫主死死扯住他的手腕,低声道:“等等……你、你叫什么名字?”
禹司凤哽了一下,半晌,才道:“我叫禹司凤。你大约不认得我。”
大宫主睫毛微微颤抖,轻道:“不……不,很熟悉的名字……我好像……我好像忘了什么?你叫司凤……司凤……唔……”
他陡然睁开眼,目中似明非明,依稀是想起了什么。禹司凤见他神情有异,虽然有均天环的碎片放在胸口,却仍然虚弱不堪,半点妖力也提不起来,副宫主说情人咒的解药不但能让他忘记和于皓凤的事情,更可以化解他的妖力,当时的情形一定是他走了之后,副宫主立即将大宫主囚禁了起来。大宫主已经失去妖力,自然无法反抗,硬生生为他锁在床板下面,关了两年。
不要说他妖力尽失,就算他还保留着十二羽的妖力,在这样一个狭窄暗无天日的地方关个两年,精神也会受到极大的折磨。眼看昔日英伟的人物成了如今的模样,禹司凤心中不由一阵酸楚,柔声道:“想不起来,就不要想啦。来,我替你把脉。”说罢抓起他的手腕,搭了两根手指上去。
大宫主眼怔怔地看着他,不知想着什么。禹司凤只觉他的脉搏忽快忽慢,渐渐式微,俨然是到了灯尽油枯的地步,本来他继续被关在床板下,应当还能再活个数月,可是如今重见天日,对他的身体却又是一次不小的损伤,纵然是均天环在身边,对他也没什么作用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喉间酸涩的感觉强压下去,微笑道:“……没事……没事,爹,很快就好了。你现在想起来了吗?”
大宫主轻声道:“你叫我什么?”
禹司凤紧紧握着他的手,哽咽道:“叫你爹,你是我爹。”
恍然间,似乎有无数画面流水一般从大宫主眼前流淌而过,他剧烈地抖了一下,眼睛陡然睁大,颤声道:“你……你是司凤!司凤!”
他激动起来,弥留之人,手劲居然变得奇大无比,扯着他的手腕,十分疼痛。禹司凤展开眉头,柔声说道:“是了。我是司凤,爹,你终于想起来了。”
大宫主急急喘了几声,道:“副宫主他……他在哪里?!”
“他死了。”禹司凤不愿将事实告诉他,大宫主一向是高傲的性子,倘若知道整个离泽宫的存在不过是为了元朗的贪欲,一定会难过。他快死了,临死的人还是许他一些仁慈吧。
大宫主吁出一口长气,脸色渐渐发白,低声道:“死了!你杀的?”
禹司凤默默点头。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噪杂,许多人叫着大宫主,齐齐撞门冲了进来,一见到他躺在床上的佝偻狼狈模样,许多弟子们都流下眼泪。罗长老疾步上前,哽咽道:“大宫主!我们……唉,那个副宫主……他……唉!我们居然没早些发现!”
大宫主艰难地喘着气,良久,才低声道:“我不行了……以后离泽宫就交给……司凤来执掌。他虽然……身负十二羽,年纪却太小……还需要长老们的扶持。若不能服众……就让他……离去吧!”
禹司凤惊道:“爹……师父!我不想……”话说到一半,对上大宫主祈求爱怜的眼神,顿时说不下去。大宫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司凤,我这一生,做什么都很失败。宫主也好,父亲也好……甚至还害死了心爱的女人……你千万不要学我。好孩子,你聪明又稳重,离泽宫交给你……我十分放心。只是……苦了你……”
禹司凤流下泪来,只觉他的手渐渐收紧,声音也变得十分细弱遥远:“……再……叫我一声爹……”禹司凤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低低地连声叫着:“爹,爹。”最后一声尚未叫完,只觉他的手腕一沉,终于是死去了。
身后传来一片哭声,众人齐齐跪伏在地上,痛哭流涕。禹司凤深深吸了几口气,想起自己的身世,从此以后真的是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上,无父无母,一时间,只觉全世界都将自己摒弃在外面,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将他紧紧搂在怀里,那怀抱十分温暖安详。他忍不住反手紧紧抱住,低声道:“娘……”头顶传来璇玑的声音,轻道:“司凤,你好些了吗?”他一怔,抬手抹去脸上纵横的泪水,仰头去看,果然是她抱着自己。想到自己刚才恍恍惚惚居然叫她娘,他不由涨红了脸,嗫嚅道:“我……没事。你刚才……没听到……”
璇玑柔声道:“嗯,什么也没听到。你没事就好。”
他坐起身子,这时才发觉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床上的大宫主已经被人梳洗干净,换上了寿衣,阖目抿唇,像是在熟睡,似乎推他一下便会醒过来。他忍不住用手去摸他的脸,低声道:“真的死了,看上去却像睡着一样。”
璇玑用手指替他将凌乱的头发梳理整齐,一面道:“你刚才晕了过去,长老要我传话,让你醒来之后去金桂宫正厅,他们有要事和你商量。”
禹司凤点了点头,起身整了整衣服,璇玑又递上一块湿巾子给他擦脸,难得她安安静静,居然什么也没问。他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没什么想问我的吗?发生了这样的事。”
璇玑摇头道:“不知道怎么问,也不想问,因为你不想说。总之……我大约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别太伤心就好,也别说自己是孤零零一个人之类的话,我还陪着你呢。”
禹司凤轻轻抱了她一下,然后转身推开门,道:“过一会我就回来,如果迟了,你就先睡,不用等我。”
长老们找他有什么事,他心里大约有数,不是商量着要他执掌离泽宫,便是谈解散离泽宫的事情。他一路上盘算着将要发生的各种情形,自己将如何应付,那一瞬间,他仿佛又成长了不少,只因肩上的担子重了。
走到正厅,推开门,却见十几位长老全部跪在地上,齐声道:“恭迎新宫主!”
第四十章 重振雄风(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