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看向满桌子的菜,一边吞口水一边警觉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该不会在菜里下毒吧?”
叶可可分了她一双碗筷,“快趁热吃。”
叶茗还想挣扎一下,“万一呢?”
叶可可一挑眉,“先礼后兵,懂吗?先对你好再亮刀子。就像你说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们如今有事求我,自然要殷勤一点,等他们明白我看穿了其中的路数,就没这个店了。”
叶茗一听这话,飞速往嘴里塞了一块红烧肉。
“他们有什么事会求你啊?”她舀了一勺带着糖色的酱汁浇到了米饭上,
“不光是求我,也会求你的。”叶可可给自己夹了块笋干。
叶茗扒饭的手停了一下,不解道:“求我?”
“你应当也听说了这几日的事情,”叶可可给自己舀了一碗鲜汤,又给叶茗舀了一碗,“国丈贪墨平常仓和广济仓的存粮,给西北断了三年的粮饷,导致皇后被废出宫,魏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反了。”
“可他们都说只要杀了国丈,这事就能平啊?”叶茗面露茫然。
“问题就在这里,国丈没有死。”少女喝了口汤,“太后把他保下来了。”
“啊?”叶茗的声调高到要掀房顶了,“太后终于玩男人玩到脑子坏掉了?!”
“咳咳咳咳咳……”叶可可呛到了。
“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叶茗也知道自己口快了,讪讪地笑着给她递帕子,“快擦擦。”
叶可可瞪了她一眼,好半天才缓过来,擦了擦嘴道:“你怎么知道太后……”
她最终还是没把那三个字说出来。
“你也知道,姐姐我是过来人啊……”叶茗用手捂住了嘴,眼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叶可可,“这宫里大多人都不通男女之事,被她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姐姐什么事没经过啊,那还不是一看一个准?”
反正话都出口了,她干脆也不扭捏了,“太后嘛,有钱有势又是个寡妇,找两个人来逗自己开心又不会怎么样,不过她为什么要保下国丈啊,难道说……那也太不挑了……”
话虽如此,她的眼睛却越来越亮,一看就知道是在口是心非。
眼看堂姐思路越来越歪,叶可可瞄准机会往她嘴里填了块黄豆炖猪蹄,“吃啥补啥。”
叶茗叼着猪蹄愣了一下,随后反应了过来,“你是不是在骂我猪脑子!”
“我是在告诉你用脚想也知道这不可能。”叶可可睨她,“太后要是分不清朝堂和被窝,她早就被埋进御花园了。”
“哦。”叶茗悻悻地啃猪蹄,“那还能是什么嘛?”
“是威信。”叶可可托着腮,用筷子戳着碗里的南瓜,“太后何尝不知道国丈是个庸碌?她只是不能在这个档口杀他而已。”
“说仔细点。”叶茗又给自己塞了一口饭。
叶可可嫌弃地瞥了堂姐一眼,认命地解释道:“这君王呐,都讲究一个恩威并施。倘若一个人造反喊着要清君侧,你便把身边的人杀个干净,日后还有人效仿,你是杀还是不杀?别人一喊你就要杀人,哪个人还敢为你卖命?只要有个人说要杀人你就杀人,你是君王还是他是君王?况且人家反都造了,清君侧不过是好听一点的说法,你怎么知道杀了人对方就能偃旗息鼓?”
“所以,国丈不仅不能杀,还要往死里保。”
叶茗灵机一动,道:“所以魏王那边也是知道国丈绝不会死,所以才想了这么个借口?”
“不是魏王,”叶可可道,“想出这招的人得对太后颇为了解才行,魏王恐怕都没怎么跟这个二嫂打过几次照面,怎么可能会对她的反应了如指掌?”
而这个人,只能是秦晔。
唯有在皇宫长大的他,才能摸准这位退居后宫多年的太后娘娘的命脉。
“不保国丈,江山不保,保了国丈,朝野有怨,这是二选一的阳谋,”叶可可清浅一笑,“也是杀人诛心之策。”
“咕嘟。”叶茗吞了吞口水,“那你说……太后他们有求于你和我,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太后娘娘对于这条诛心之策的解法了。”叶可可垂下眼,“不管是恩威并重还是杀人诛心,说白了都是人治的手段,讲得是人间的道理。可有些人呢,觉得自己比这人间更高,不愿遵这道理,就会用些鬼蜮伎俩。”
“他们学了前朝皇室的邪法,要用人命续国祚。”
“停停停!”叶茗结结巴巴地说道,“什、什么叫用人命续国祚?这、这玩意儿又不是衣裳,还能接一块的?”
“还真能续。”她的反应把叶可可给逗笑了,“就是把人填进锅里,咕噜噜一煮就成了。”
“真的?”叶茗半信半疑。
“假的。“叶可可面无表情,“你是不是傻?这么大的事你是觉得人家会画个图给我是吗?”
然后在叶茗“不生气,不生气,气坏我只能让叶可可得意”的碎碎念里,她话锋一转,“不过我已经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叶茗不争气地又竖起了耳朵。
“一来,这个法子肯定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用,不然秦斐不会花了大功夫搞什么选秀,还特意把你们晾在宫里这么久。”叶可可道,“二来,这法子应该不能在宫外用,否则他们也不会想方设法要把我弄进宫。”
“我先前拿不准这些限制到底由何而来,不过联系这些天的遭遇,倒是想出了点眉目。”
这么说着,她又给自己舀了碗汤。
“《于吉授经》里说,于吉将《太平经》传给了想要万世江山的帝王后便上吊自尽,其实就已经告诉了世人所谓万世之术的本质便是吞噬人命。”
“所谓气运盛者,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而国运也是一样。以人的气运,成就一国之气运,延绵不断,逢低补高,这就是万世之术的真相。”
她把碗放到桌上,瓷器与木桌碰撞出脆响,“旁门左道而已。”
“前朝皇室沉迷于此法,最终自取灭亡,若真如传说一般,有宫人献给太(祖),那么太(祖)将前朝末帝囚于招提寺,还留下祖训,就说得通了。”
因为他既要把它“束之高阁”,又想给后代子孙留下一条可渡难关的后路,才会留下似是训诫又似提醒的祖训。
“以前朝遗族为镜”――现在想来,这根本就是一句提示。
“《太平经》是前朝的经书,《太平要术》是前朝皇室的不传秘术,即便是本朝皇帝想要启用,一时半会也参透不了。”
于是,他们就需要道虚。
叶可可道:“我去查了《大夏一统志》,在皇祖末期,大夏曾有几场大灾。”
相传,天行有道,每逢一甲子便会有大灾降世,而那一年,便是新一甲的元年。
“北方干旱,南方洪涝,灾害又滋生了饥荒和瘟疫,短短几个月内便死了近一万人。”
“可到了第二年开春,这些灾难便奇迹一般消失了,北方下了好几场大雨,南方的洪水退了,田里长出了新的稻谷,瘟疫不药而愈。”
“也是那一年,太子和皇后病死在了床塌上。”
“我想,这便是大夏步入深渊的开始。”她道,“人的血肉滋养出了畸形的花。”
“有些甜头,一旦尝到,恐怕就停不下来了。”
“所以你觉得……”叶茗舔了舔嘴唇,“太后她是想效仿前朝,用国运平掉这场叛乱?”
“不光是叛乱。”叶可可摇了摇头,“早从先帝驾崩,她应该就和道虚搭上线了。”
一个寡妇带着一个稚子,想要守住一份诺大的家业,谈何容易?
太后不是不想对叶宣梧行“非常手段”,而是行了,却没行通。
这个行不通,她自然会去找行得通的那个。
“秦斐名义上的太傅是我爹,恐怕真正的太傅,是道虚。”
只不过,他教的不是治国安民之术。
“道虚不是傻子,太平要术是他的立身之本,不可能对秦斐倾囊教授,所以这续运之术,一定会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可道虚不是被打了吗?”叶茗狐疑道。
“对。”叶可可颔首,“我猜这便是为什么秦斐封了你们却没动静的原因。”
因为会施术的现在还下不了床呢!
叶茗咬着筷子尖,“我还是想不通,要是只能道虚使这邪法,为什么不能把地点选在招提寺?”
“这便是我所说的第二个限制了。”叶可可道,“因为这邪法虽由道虚来布,真正驱使法术的却不是他,而是一个不能离宫的人。”
叶茗的表情就在说她什么都没听懂。
“你还记得那日道虚用青鸾吓唬人么?”叶可可问她,“你那祸国妖妃系统说过,咱们这地儿灵气稀薄,出不来大能高人,而《太平要术》是由此间之外的方士带来,并不算太上乘的道法。”
“……我好像确实这么说过。”实际上被“青鸾”吓到只哇乱叫的祸国妖妃系统有点心虚。
“既然如此,那么此间就不该有人能用这术才对。”
叶可可掰着指头数道:“前朝有外来方士相助,能够驱动邪术并不稀奇,但道虚不过是前朝余孽,纵然学会了点戏法,也以障眼法为主,又如何能够驱策足以为一国改运的法术?”
“在见到连翘前,我始终想不通这点。”
“连翘?”叶茗愕然,“是连内侍。”
“是连内侍,”叶可可笑得眼眉弯弯,“也是你院中的这株大连翘。”
她也不管叶茗是如何震惊,继续说道:“连翘被太(祖)种在了龙脉泉眼之处,百多年来受龙气滋养,才突破桎梏,达成了灵感大王和元绪公梦寐已求的化人。”
“其实我家大王也能变个半鱼半人,就是脑袋像鱼,身子像人……”祸国妖妃系统试图挽回自家大王的颜面。
“论法力,连翘可能远不如灵感大王和元绪公,但在此间,却也是独一无二的高超了。”
“所以这邪术的真正驱使者,必是连翘无疑。”
“可它一个……花草,为什么要掺合这种事?”叶茗迟疑道。
“因为他没了龙气便会被打回原形。”叶可可“哼”了一声,“连翘化形全是借龙脉之力,一旦失了龙气,它与其他花草便没了差别,就连作为'连翘'的灵智,恐怕也留不下来。”
“因此,它天生便注定要助纣为虐。”
叶可可望着窗外,眉头微皱,“它不在乎谁当皇帝,也不在乎天下苍生,就像咱们也不在乎蚂蚁窝里谁能称王。”
所以连翘不会被说服,也不可能被说服,于他而言,这条路从来没有分岔口。
“但无论连翘于凡人而言多强,它都只是一株连翘而已。”
“花草没腿,其实它并不能离开自己的本体太远,但或许是看多了宫闱里的尔虞我诈,连翘实在是个聪明的妖精,它懂得掩饰自己。”
叶可可道:“皇后告诉我,连翘化作富家公子找上了待字闺中的她,而连翘也曾在我面前现身,这便极容易造成一个错觉――连翘是可以出宫的。”
“但仔细一想,你就会发现不对。”
“连翘的现身始终都离不开两点,一是夜半,二是满城连翘花开的时节。”
“当这两点有其中一个无法满足后,他也就只能在梦里吓唬吓唬人。”
太妃娘娘说,她不见连翘。
她的方法,便是身边不留任何一株连翘花。
“即便是妖精,也没那么无所不能。”少女笑了笑。
“那你进宫不是自投罗网么!”叶茗一下子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