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敏跟着陈文强回到病房, 吕青逮着陈文强就问:“陈院长, 昨天普外那个,那个患者家属, 今早没跟你动手吧?”
“没有。”陈文强淡漠地点点头。
“哎呀,那可太好了。”吕青手抚胸口说:“我这一天都担心着呢。”
石主任也过来问了几句,得知没事儿就说:“到家里去也太过分了。”
陈文强不想谈论这些, 就问起胸外和泌尿外的患者,得知科里无事, 他忧心忡忡地说:“杨大夫明天的那个肾脏肿瘤, 我怎么总觉得心理不踏实的。”
“你放心好了。我明天本来就没有安排手术的, 就是为了去手术室陪着老杨。这出事儿呀,只要有一个开头了,那就是祸不单行的。”
陈文强见石主任明白便说:“有你明天去手术室陪着他, 我这心里也安稳了一点儿。”接着他朝石主任交代了一句:“我去楼下查房。” 就带着李敏离开了。
等陈文强师生俩人走了,吕青对欲回去主任办公室的石主任说:“陈院长看着心情很不好啊。那眉头都快要皱到一起了。”
“他心情肯定不好了。他是医疗院长的。昨天那个死台上的, 就是省院没有任何错处, 说起来总是不好听。怎么也不如下台后, 人死在icu或者是监护室里,患者家属容易接受。”
“那倒也是的。哎呀,石主任,你不知道, 陈院长今天被那家人堵得进不去手术室, 传成什么样的都有。还有人说陈院长被打了呢。我上午特意去了一趟手术室找我同学问了一下的。”
吕青刚才没逮住陈文强说这些话, 让她很遗憾。现在石主任感兴趣, 她便同石主任唠叨起来。
护士办公室里瞬间有不少人掺和进去了。石主任摇摇头,悄悄离开了。
这吕青啊,要说工作认真那是绝对认真,个人技术也不含糊,但就是喜欢说这些东西。这要是普通护士还好说,但这做护士长的……石主任摇摇头,算了,压力蛮大的,说说闲话减减压,能把握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好。
等陈文强带着李敏等人查房结束,又过了下班时间。陈文强就对李敏交代:“我今晚要去我父母那里,有事儿你给我打电话。”
“好。”
马大夫和邓大夫就说:“我们今晚住科里。”
陈文强点点头,说:“那辛苦你们俩了。把十一楼的患者看紧一点儿。陪护的家属也看紧一点儿。这时候忽冷忽热的,少一点儿探视的,也能减少一点外来感染的几率。你俩在科里,就早点儿把病房大门锁了。”
“是。”
陈文强安排好科里的所有事情,才放心回家去了。
*
李敏过去看严虹,见潘志也在。
她便问潘志:“师兄,明天杨大夫的那个肾肿瘤切除术你上不上?”
“上啊。怎么了?”
李敏便把陈院长担心出事、石主任要去手术室陪着说了。
“这样啊。”潘志想了想说:“明天那手术是挺玄乎的。我今早看杨大夫只下了1600ml的备血单,还提醒了他一句,但他只说够用了。”
“那你跟石主任说了吗?”
潘志立即摇头道:“我怎么好跟石主任说。”
“为什么不告诉石主任?”李敏追问。
潘志见李敏的俏脸绷起来、口吻也严肃了,心里说到底是科主任了,哪怕是副主任,遇事儿的反应果然就不同了。
他因此认真地对李敏解释道:“师妹,我不好跟石主任说这事儿的。我比杨大夫年轻,又跨了专业的。他说够了,我转身报告给石主任,像是我质疑他专业能力似的。这还只是一方面的原因。”
“另一方面的原因,是他和罗主任才抬了彩虹儿。你怕跟石主任说了以后,他心里会有别的想法,是不是?”李敏替他说全。
潘志点头承认。
当着严虹的面,李敏不好说潘志什么。尤其是严虹妈妈还在呢。她笑笑不与潘志为难,只说:“师兄你想的周全。我这就回家了,等我回去跟石主任说一下好了。”
李敏觉得不管杨大夫会怎么想,自己还是要跟石主任说,到底还是临床安全为第一。
等李敏走了,严虹就问潘志是个什么样的患者。
潘志皱着眉头说:“老头,65岁,既往高血压20年,冠心病10年,右肾中上有一个大约7*9的肿瘤。”
“好做吗?”
“不好做。但是杨大夫喊我去搭台,我也不能不上。”
“还有谁上台?”
“泌尿外科的黄大夫,再加上一个实习生。为他这个手术,我们胸外明天停台,周六再做开胸。”
“石主任会去吗?”
“他肯定会过去的。”
严虹便松了一口气,说:“有石主任在,你就不用担心了。”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潘志觉得即便石主任不去,也用不着自己担心。自己只是一个二助,而且还提醒过杨大夫了。
足够了。
*
再说李敏回家后,她没进家门便上了4楼,先去敲石主任的家门。她站在门口谢绝了石主任让他进去的热情邀请,直接对石主任说:“明天的那个肾肿瘤,我刚才见到潘志,听他说只备了1600ml的血,我担心会不够用。”
“噢?”石主任愣了一下。“只1600ml?”
“潘志说他提醒杨大夫了,杨大夫说够了。我看这个时间了,我也没回去翻杨大夫的医嘱单。”
石主任知道李敏和科里的护士们一样,都躲着、绕着、离杨大夫远远的。这事儿是杨大夫他自己的历史遗留问题,他也曾经想过帮杨大夫改善女孩子们对他的印象,但始终不得入门之法。
但到了李敏为了公事都宁可绕圈来找自己的程度,这事儿就不能再含糊下去了。看来自己得抓紧时间解决了。他心里有了主张,嘴里却说:“这事儿就交给我了,你放心回家吃饭去吧。”
“好。”李敏见石主任肯兜揽,便把住院总郑大夫没有注意这事儿的话压下,心情轻松地回家了。
*
梁工刚才在窗户那儿看到闺女回来了,可是她打开门,却听闺女在四楼的说话声。等李敏到家就问她:“怎么走楼上去了?找错家门了?”
李敏换了大衣、洗手后坐到穆杰身边,说了明天手术的事儿。
“我得跟石主任说一声,周五的手术也很多的。万一患者在术中不好,必须得输血,血库还没有余额,那就大麻烦了。”
“备血少了?”穆杰问。
“嗯。怎么也要准备3000ml才比较合适。哪怕用不了那么多呢。那个大的一个肿瘤,切了以后直接会导致腹腔压力的改变。而且右肾动脉短,一旦术中有副损伤,”李敏捂住嘴。说话犯忌讳了。
她想学别人“呸”两下,但考虑是在饭桌上,到底没敢干出那样恶心人的事儿。
梁工和穆杰见她捂嘴不说了,也就没有再追问。只让她尝尝今晚的菜怎么样。
今晚小芳跟着梁工一起做了小鸡炖蘑菇。鸡肉鲜嫩、松树散(蘑菇)又发得恰到好处,李敏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了。穆杰看李敏爱吃,就连着给她夹菜。
“喜欢吃明天再做。”
“嗯嗯。”李敏在亲妈和穆杰的联手投喂下吃多了。
等她意识到自己吃多了,就果断地放下筷子,说:“下顿给我一个空碗,我把要吃的菜装碗里。不然我这么吃下去,变成大胖子了,到妊娠后期会出问题的。”
“行啊。”穆杰不与李敏争这些。就李敏这刚过百的体重,再加20斤都不算胖。
吃了晚饭,李敏在屋子里转圈,一边和梁工、穆杰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工作上的事儿,消食活动后,又扑到她那个开颅路径的卡片堆里,案牍继续奋战起来。
九点的时候,穆杰削了一个苹果给她。提醒她说:“你要不要看英语,6月份考试的。”
“等会儿你给我念就可以了。”李敏放下那些卡片,身为下午患者太多,导致自己没时间跟陈文强探讨感到遗憾。“这些弄利索了,我才有心情干别的事儿。”
“那你可赶紧弄完了。不然英语考不过去就难堪了。”梁工提醒闺女。
“我现在去考应该也能过去,就是分数可能没那么好看罢了。我听说副高和正高的英语考题是一样的,然后每年按着比例数划及格分数线。”
“那不是跟考研的英语分数一样了?”
“是啊。所以就有人年年考,年年过不去。越考分数差得越多。这两年都轮到78年、79年上大学的人准备进副高了。再过几年,可能分数线会拔得更高。”
穆杰笑笑说:“也可能把考题弄得越来越难的。”自己也是79年上了大学以后开始学英语的。回头看看81年高考的英语题,简直是白送分的。再看看敏敏今年考研和自己考研的英语题难度差,85年考研的题目也是白送分的。
“这纯粹是难为那些中学没学外语的。但也怪不找别人。78年说晋级要考外语,这都十多年了,要是那时候开始学,从50音图开始,那也能过关了。”
梁工就是那时候开始学日语的。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因为梁工她读书时候学的是俄语。等到国家把停了十二年的技术职称评定恢复时,却只考英语和日语。
李敏赶紧说:“是啊。是啊。谁不是78、 79年开始学外语的。”
他们谈论了一会儿外语考试后,李敏又开始继续看书,这回是把明天的手术,那个肾肿瘤切除术涉及的局部解剖看一遍。李敏觉得只有这样,自己才能跟住泌尿外科,才能在狂补泌尿外科的同时不被甩开,才能不与泌尿外科的工作不脱节。
*
石主任得了李敏的报信之后,吃了晚饭就喊杨大夫一起去科里看看。杨大夫有心不去,但石主任没打电话就来找自己的态度,表明他是不管自己晚上有什么安排,都必须要跟他走一趟的决心。别说人家跟自己是朋友,那人瞧得起自己、抬举自己呢。
杨大夫什么也没有就拿了衣服往外走,走到门口了,对厨房里的罗主任交代了一句:“罗英啊,我跟老石去下科里。”
“嗯。带了钥匙吗?”
“带了。”
天已经长了,虽然是春寒料峭的傍晚,但是宿舍区已经有年轻人在活动了。两栋单身楼之间的空地上,篮球场居然有叫好的声浪。
石主任往那边回头张望了一下,隔得太远,看不到什么实际的。但他还是赞了一句:“年轻就是好啊。”
“是啊。我那时候这么大时,白天说是去给学生上课,一天忙下来,讲得口干舌燥,问问学生,居然一百个人里,没2个认真听了的。晚上回家就伺候菜园子。”
杨大夫摇头,往事不堪回首。
“我那时候也是一天到晚地瞎忙乎。给患者做个手术,开台之前先所有人背一遍老三篇。包括躺在手术台的患者,然后再麻醉。大好青春啊。比不得小李她们,可以全力以赴地在专业上使劲。”
“是啊,他们这代人赶上好时代了。”
“你也不错。挤上头班车了。”
“是。”杨大夫会心地笑起来。要不是挤上了头班车,自己现在可能在公社中学待不下去了。哪里都要学历,没学历就从中学往小学挤,然后从公社的小学往村子里挤。在各大队的小学陆续解体之后,那真的是要种田不会,要继续教书没资格。
不见得比城里的待业青年好哪儿去的。
“老石,”进来省院的东大门,杨大夫见周围空旷无人能了,就问:“你有什么事儿吗?真要去科里?”
“是啊。我听说你明天的手术只备了1600ml,我想去细看看患者的腹部ct、b超等检查。”
杨大夫立即正色道:“是只备了1600ml,今早潘志还跟我说不够。”
“不是潘志告诉我的。我们胸外这面明天没安排手术,他知道我会去给你站台,他不担心手术有意外。是小李。她从潘志那儿得知了,立即来告诉我。”
杨大夫嘎巴下嘴,挺尴尬地但也没说出什么话来。李敏没来用副主任的身份来找自己,而是转个圈去找老石,那不是给自己面子,那是不想跟自己说话、打交道的。
电梯间没什么人,俩人径直进了电梯。
石主任假装没看出杨大夫的异样,轻描淡写地说:“老杨,你有点儿托大了。肾肿瘤,别说是那么大个的,单就肾脏本身的血运量,那也最是凶险的手术之一。要是术中发现粘连严重,剥离时出血,你就是准备了3000ml也不算多。”
杨大夫搓搓手,石主任还真很少在自己面前摆出主任的架势说话。但说自己一句托大,真是给自己脸了。
他讪笑道 :“是我考虑不周。血库最近不是下了一个文嘛,要求谁备的血,谁就得用完。要是患者真用不了那么多的血,我下周并没有安排手术的……”
言外之意就是泌尿外科下周的手术并没有安排,他怕预约的全血消耗不掉。
“糊涂。”石主任轻斥他一声。“3000的血一共才多少钱!要是患者在手术台上没血用、不够血用,你不怕陈文强撕了你?”
杨大夫瑟缩一下,他现在比谁都怕陈文强。因为不仅自己,还有儿子、女儿呢。
俩人说着话到了十二楼,看了病历上的各项检查报告后,石主任心说托大的还有自己。m的,自己太把杨卫国当回事儿了。这货根本就挑不起来一个专科。他深呼一口气,以后要按着规矩查杨大夫的患者和病历。
但是这时候,他只是很平淡地说:“你再备个1600吧。下周胸科手术还要用血呢。咱们是一个科室,又没有再细分开专科做核算的。那个用不了怕自己兜着的想法,你快收起来吧。”
杨大夫很真诚地谢过石主任,找笔去下备血单子。而石主任想了想之后,敲响了住院总郑大夫的值班室。
“小郑,明天的手术你看了没有?”石主任开门见山地问。
“是杨大夫那个肾肿瘤?我今天忙着咱们这面的患者,没怎么留意他那边的事儿。”郑大夫用理所当然的态度回答。但他看着石主任的脸色不对,就小心翼翼地问:“患者,我在晚饭前去看过了,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睡觉前我还会再去看一遍的。”
“你白天有检查杨大夫的备血单子吗?”
郑大夫立即摇头道:“主任,杨大夫是主治医,还是泌尿外科的,他的事儿我历来就没碰过。”
“你失职了。你并不是胸外科的住院总,泌尿、脑外、烧伤你都要管,你是整个病房的住院总。”石主任拉下脸。
他从笑面金刚立即转到绷脸的状态,令郑大夫不由就往后仰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地要拉开与他的距离。俩人之间果然远了半步。而从大夫办公室里出来、听到石主任这些话的杨大夫,更是脸上挂不住了。
“主任,是我做的不对。我不该因血库的新规定……”杨大夫这时候没再称呼石主任为老石了。
“你是你的,他是他的。科里设置一个住院总,不是单拿出来好听的。不是想给外人看我们有24小时负责的大夫,而是要做到实处的。”
“是。”郑大夫很老实地认错,然后他突然间发现自己的工作翻番了。两层楼加起来快有80个患者了啊!为难之色立即就涌上他的脸。
“你别跟我说你做不到。小李做住院总,李主任做住院总时比你管的事情多。你照虎画猫,你也该画得八、九不离十,怎么到你这儿,就剩了一个胸外科的内容了。”
郑大夫立即收起了为难之色,羞赧之色呈现。“主任,我今晚就改。你容我两周的时间,不,一周,我把楼下的所有患者和杨大夫那几个泌尿外科的患者都管起来。”
石主任闻言面色放松:“那我下周末之前查你。不说两层楼都了如指掌,但是你要做到拿着病历能对上患者、对上重要的处置和治疗措施,那绝对是不能有半点儿含糊的。”
“是是,我一定做到。”
石主任说完郑大夫,转头问杨卫国:“你都搞好了?”
“嗯嗯,搞好了。”
“那咱么回去吧。”
“主任慢走。”郑大夫出来送石主任和杨大夫。石主任朝他摆摆手,郑大夫停住脚步,抹了一把脑门的薄汗,进了值班室。
他从枕头下面掏出一本《天龙八部》来,心里想着这才看到第三册,起码在通过石主任考核前是不能再看了。读书的时候就想看这些小说,但一个是图书馆借不到,另一个也是没空看,总算从骨科孙大夫那儿淘弄到这本书了,唉!
还是没空看。
他默默地把小说锁进抽屉里,然后去护士办公室看病历。首先就是杨大夫那个明天要做手术的患者。他翻看完所有的病程记录,翻看各项检查单、化验单,然后再看长期医嘱、临时医嘱,最后看到杨大夫才下的1600ml的全血。
m的,这是老杨惹的事儿啊。
这么大的手术他就敢只备1600的血,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但转念间,郑大夫就想到血库上周发的通知了。祸根在那儿!
在那儿也没办法。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地、把两层楼的患者和病志都先熟悉了吧。
*
杨大夫回家以后,罗主任当着父母亲的面并没有问他什么。等晚间回房,罗主任就问了。
“老杨,老石找你什么事儿?”
杨大夫在羞愧之下,还是对罗主任说了实话。然后他掩不住愤愤的语气,说:“还不是因为血库那个通知。你说这手术前备血,那就是一个准备,历来是准备了未必就能用。可是血库非要搞出新名堂。”
“你说的是那个谁要了血,谁就要用了的通知?”
“是啊。”
“那简直是乱弹琴。内科用血可能是下了备血单立即就用了。你们外科手术怎么可能啊。”
“是啊,我说的就是这事儿呢。这不是刁难人么?像大科室手术的患者多,还有撺挪的余地,我这个都不敢保证周周用血的小科,真要备了3000ml的血,难道月底我自己掏钱买回家喝?”
罗主任轻拍一下他的手臂。嗔道:“别乱说话。血库打着那个独立核算的旗号,这样的通知医务科和院办自然通过了。但是你是在心胸外科的病房,你还怕胸外科下周没手术吗?”
杨大夫叹息一声道:“那天通知下来,用血的事儿,老石没表态,我也没好意思问他。今晚他倒是明确和我说了整个科室算。如此我该怎么备血就怎么预备了。”
“老石是个明白人。说不得他明天会跟陈文强说这事儿的。到底这个以月为结还是不妥当的。那29号下的备血单子没用血,难道下个月的1号把人血带回家吗?”
“是啊是啊。”杨大夫对妻子能站在自己的一边说话,心里很高兴。但碍着明天有重要手术,他只抱着罗主任亲昵了一会儿,说了一句明晚的,便恋恋不舍地早早睡觉了。
*
第二天的早会上,因为昨天又多了两个术后的患者,值班护士温暖说话也不如小翟快,等她念完交班本快八点半了。
石主任与陈文强对视一眼,见其摇头就说:“散会,九点以前把患者送去手术室,别被扣分了。”
“是。”年轻的大夫们算是整齐地答应了。
手术室和麻醉科对手术科室也有要求的,那便是各科的第一台手术必须要在9点之前把患者送到。连台的手术,那就必须是8点半之前了。晚了,也不能说不让你做手术,有院办制定的考核标准啊――扣分,到时候奖金见真章。
若是不能早点送患者,到八点半之后电梯拥挤起来,那真的是等得人心焦。
陈文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邓大夫,你留在病房给烧伤的换药,然后再去手术室了。”
“好。”
他又转头说李敏:“你赶紧带患者去手术室。今天早会占的时间太多了。”
“嗯。”
李敏拿着病历,招呼处置班的护士给术前用药,马大夫带着实习生去推平车,一个实习生去守着电梯了。
……
才过十点钟,李敏这边刚与陈文强交换,护士长就踢开手术间的门说:“陈院长,石主任问你借李大夫。”
陈文强立即对才上手的李敏说:“你过去看看。这边不用你管。”
“嗯。”
李敏过去泡手,发现石主任正在泡手。进了手术间,见谢逊刚上台,她有些发懵。抓着手术袍的手就顿了一下。
这是什么情况?
“师妹你快点儿,发什么傻呢。”谢逊喊了她一句。
李敏赶紧抖开了手术袍穿上,匆忙接过器械护士递过来的手套,一边戴一边问:“我站哪边?给我搬个最高的踏脚凳。”
“去一助的位置。”不等谢逊说话,踢开门进来的石主任发话了。
黄大夫看了眼石主任,默默地退后了。巡台护士早在李敏要踏脚凳的时候就动起来,她堪堪在李敏冲洗了手套后,在原来黄大夫站的位置,摆好了全手术室最高的那个踏脚凳。本来是为李敏上胸外科手术特定的。如今肾脏手术患者是侧卧位,李敏用那个高凳子很好。那凳子平时就放在胸外科用得最多的这个手术间里。
术野红呼呼地一片,看不清楚任何。一块大纱布在杨大夫的手底下按压着呢,但眼见着纱布上渗出鲜血来。
是动脉出血!
是剥离肿瘤的时候碰到了血管!
“潘志,吸引器,你给我。小弯。”李敏从做二助的潘志手里夺过吸引器握在左手,顺着谢逊的钳尖方向探过去。然后将右手的小弯张开钳子尖,虚含以待。
石主任把潘志撵下去,站了潘志的二助位置。他要了一块盐水大纱布,准备替换掉术野里的、用来压迫止血的、已经浸透了血液的那块纱布。就在他用大镊子刚刚提起这块纱布时,一道血箭哧出半米多高,而谢逊和李敏持着的小弯,疾如闪电般,在瞬间分别就钳夹住哧血的血管了。
“1号钳带线。”李敏要东西。
“线剪。”石主任接了线剪,还伸手接过李敏手里的吸引器。
谢逊将手里的小弯交给李敏扶持,伸右手接过器械护士递过来的钳带线,先结扎了一道。
“1号线缝扎。”谢逊的声音不含半分感情,好像是机械音一般。他冷静、沉稳、迅捷在刚才结扎的那个出血点处,又仔细缝扎了一道。李敏配合,恰到好处地及时弹开止血用的小弯。
动脉血管出血,这样的处理是常规要求。
李敏配合谢逊结扎、缝扎,石主任一手吸引器在抽吸术野里出血,一手用纱布按压。在处理了往外哧血的动脉血管后,术野里还有其它不少的出血点呢。他希望能按住那些无处不在的、毛细血管的出血。
“老杨,你下去歇会儿。小潘,你过去谢主任那边。”石主任发话,把眼看着脑袋没跟上的杨大夫撵下去了。谢逊站到术者的位置了。手术台上的大夫和位置随着他这一会儿的安排,做了大调整。
“谢主任,你抬头。眼镜上有血。”巡台护士把谢逊的眼睛拿走,很快擦干净又给他戴上。这期间,李敏与石主任配合找出血点。至于李敏帽子上沾上的那点儿,不用管。
“这活是怎么干的。”谢逊戴好眼镜。他一边找出血点,一边嘟囔。“m的,这患者多大岁数了,怎么血管这么脆,碰哪儿那儿出血!”
“65岁,高血压20年,冠心病10年。”潘志在一边回答。“平时的基础血压就在150、160之间。”
“怪不得了。那个现在血压多少?要保证脑袋等供血啊。可别看出血,就把血压降得太低了。”
“160/92。心律96。已经深静脉加压输血了。”跟台的姜麻回答。
对于这个长期高血压的患者,术中血压160不能算高。92这样的心率和160的血压能够保证心脑等重要脏器的供血。谢逊在不知道左肾具体功能的情况下,他也不敢提出把右肾全部切除的建议。
他只能顺着杨大夫要核出肿瘤的原手术计划,慢慢地沿着肿瘤的边界,剥离与肾脏动静脉之间的粘连。
……
过了一阵子,李敏伸手要东西:“给我文氏钳子。”就这出血、这血管、这粘连程度,小弯太大、太糙了。谢逊用的习惯,李敏可不想凑合,她嫌弃地扔了小弯。
“小李是不是用惯了显微外科的东西了?”石主任笑着问李敏。
“嗯,有点儿。”
谢逊晃晃脑袋说:“师妹,跟你们陈院长借两把管刀来呗。”谢逊嘴巴上虽说这样的话,但也随着李敏换了东西。他要了大镊子和组织剪,配合李敏开始剥离。
“我也想啊。”李敏回应了一句。
管刀是圆头剥离子的统称,最小的尖头处为3mm,用于把脑神经从肿瘤上剥离开来,但不适用显微外科。显微外科的剥离子通常是1mm、2mm的,最大的那个3mm的剥离子,基本不在显微镜下使用的。
可就是3mm宽的管刀,若是用在这儿,那就像是缝麻袋使用了绣花针。文氏钳子刚刚好。
仨人边说话边慢慢地游离肿瘤组织与下腔静脉周边的粘连,其小心翼翼的程度,并不逊于6号手术间的、正在进行的脑肿瘤剥离。
一个多小时以后,肿瘤与下腔静脉粘连最紧密的部分,终于被他仨联手剥离开了。
*
李敏放下文氏钳子说:“石主任,我回去了。我们那边的脑瘤也比较麻烦。”
“那你回去吧。谢主任再留一会儿了。”
“行啊。” 谢逊立即答应了。他接着在李敏留下来的术野上继续做剥离。他看李敏毫不犹豫地摘手套,就说:“难怪师妹刚才抢着做术者啊,这是早打算要回去了。”
李敏笑着说:“我们那边今天得在显微镜下剥离脑膜瘤,陈院长没有替换的人也不行的。”
石主任见李敏走了,就喊杨大夫:“老杨,歇够了赶紧上来。”
杨大夫赶紧站去一助的位置,配合谢逊继续手术。没多一会儿的功夫,谢逊就被怄得要骂人了。他又憋了一会,等忍无可忍了,就说:“石主任,你和杨大夫做吧,我得回去了。梁主任那边是胰头癌,也不是什么轻松活儿。”
“好,你回去吧。谢谢你啊,改天喊你一起喝酒。”石主任热情地道谢。回头真的要请老梁和谢逊喝酒,这是从台上拽过来的人。至于陈文强和李敏,那是自己科的,另外算。
“好嘞,那我就等着了。”谢逊毫不矫情地答应了。石主任这顿酒绝对是应该请的。
谢逊走了,杨大夫又回到术者的位置上。石主任给他做一助配合。潘志看到缩在一边的小黄,那可怜万分的模样,他心下不忍,就对石主任说:“石主任,还是叫小黄上来吧。”
石主任没立即回答,他等杨大夫换纱布的时候说:“老杨,让小黄也上来吧。”
杨大夫咳了一下,声音僵硬地说:“上来吧。”
也是杨大夫他今天倒霉。本来这种基础条件可以说是非常差的患者,就是非常容易撂到手术台上的。但是收到这样的患者了,有挑战难度但又有可能是拿得下来的手术,早激起了杨大夫的好胜心。可是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做术者的是加倍小心了,可是做助手的小黄捅娄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