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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悸3

距离有些远 林一平 10317 2024-06-29 19:29

  李敏和小曹带着实习生去到放射线科, 却见走廊里站了十来个壮硕的年轻小伙子。一个个横眉怒目、七个不平八个不忿的模样, 配上他们酒气冲天、略略歪斜的站姿,让人莫名就觉得害怕。

  他仨穿着白大衣、挂着听诊器过来了, 却让那十来个人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呼啦啦就把他仨围住了。

  有两个小伙子急急地去拽小曹的胳膊, 不由分说地拉他往急诊拍片的地方走。“大夫, 你去看看我曲哥。我曲哥伤得厉害, 人都不能动了。”

  这些人都冲着小曹去的, 他们把李敏当成护士看了。

  另几个人就拦住路, 也伸手去抓小曹:“大夫, 你过去看看我张哥吧。他在做脑ct, 他脑袋撞着了, 人吐了两回了。”

  小曹在这几人的拉扯下, 努力侧着身子、扭转头部把脸朝向李敏,征询她的意见:“李大夫你看怎么办?”

  李敏立即吩咐他道:“你带他去x光这边问问,拍片怎么样了?我过去ct 室那边看看。”有脑外伤史还有呕吐, 那肯定脑ct的检查才符合自己的专业了。

  不想开始拉着小曹的那两个男子, 见小曹要征求李敏的意见才行事, 立即就上前拦住李敏说:“李大夫,我曲哥真不能动了,你先去看我曲哥。”

  闻听此言, 另外的那几个男子立即就分成了两伙, 三四个推搡着那俩拦住李敏的人, 剩下的簇拥着李敏往她要去的方向走。

  吓得李敏赶紧喊小曹:“小曹, 你过来。过来。”又吩咐身后的实习生:“你给张主任打电话。”

  好在李敏身边的那几个男子没醉糊涂,见李敏害怕就散开了一些说:“我们是省足球队的,不是坏人,你不用害怕。”

  被阻拦的那俩人说:“曲哥的伤势更重,让李大夫先看曲哥。”

  将李敏与那俩人隔离开的一个小伙子说:“脑袋受伤才叫重呢。”

  两伙人瞬间有动手打起来的倾向了。

  李敏无处可躲,大着胆子喊道:“你们先别吵。我是神经外科的大夫不会看骨科。曹大夫他是骨科的。一会儿骨科专业的主任会过来,会给受伤的人好好看的。我先去ct室。”

  这些小伙子见李敏这么说,立即就让她离开了。但这一串人跟在李敏的身后,看起来诡异得很。

  好在这几个人识字,没有硬往ct室所在的走廊闯,老实儿地站在铁门外。李敏这才放心进了ct室。今晚正好是龚海在值夜班。

  “龚师兄,是不是有脑外伤、有过呕吐的患者来做脑ct了?”

  “嗯,那个没啥事儿。我让护士送去隔壁的观察室躺着呢。同来还有一个腰椎受伤的,这个可挺麻烦的。闹不好要截瘫,你来看这儿。”

  龚海操作旋钮,一帧帧截面图像迅速在屏幕上划过。他那偏细长的手指点着屏幕道:“你看这里、这里,这都是腰椎骨折造成的。哼,脊髓没横断算是便宜他了。刚才x光那边拍片看不对,立即就转到这面来了,你给我补一张ct申请单,我就不往门诊打电话了。”

  “好啊。”白来的ct申请提成,又是ct扫描发现了问题的。李敏掏出钢笔,按着x光拍片的申请单立即填写姓名年龄。

  “才23岁啊,这也太可惜了。”

  “是啊。省队的,听说是很有希望的前锋呢。我前年还看过他踢球,那时候他在青年队。唉,可惜喽。他这辈子再没可能踢球了,能站起来就不错了。”

  李敏“是啊是啊”地应着龚海的唠叨,开完申请单转去龚海的另一边、抓起电话给创伤外科打电话。细细向护士交代了ct所见,让护士转告张正杰立即过来看ct。

  护士却问:“要不要陈院长也去?”

  “不用。脑外伤的那个去急诊观察室。”

  “李大夫,麻烦你都收进来吧。我们科的还有空床呢。”

  李敏在暗中翻了一个白眼。但想想创伤外科的奖金自己也拿着一份呢,也就应下了这事儿。然后她提醒护士让她跟张正杰说一声。

  龚海见她同意把俩个患者都收入院,就指着是腰椎受伤的这个说:“那他的计费,就从住院部那边走了。”

  “行啊。”李敏答应着,在那张检查申请单上写了一个“加急”,扣上自己的菱形印章。然后她抄下两个人的姓名、年龄等,出去喊那几个小伙子,告诉他们自己要给两位伤者办理住院,回答他们七嘴八舌的提问是住到创伤外科后,让他们去急诊取两份住院病历,

  *

  李敏填完两份住院病历的首页了,张正杰也来了。他算来得快了。他气虚喘喘地进来就问:“脊髓损伤的ct做完没?”

  “做完了。我还没关机器,张主任,你来这儿看片子影像。”龚海招呼张正杰。

  ct室不会把所有扫描到的片子都出了,一般会有选择地出24到48帧。但是在机器上看,一般就是有差不多百来帧的图像;要是问题严重的,可能就有几百帧了。

  “这得立即手术,先把骨茬子捡干净了,不然脊髓会被割断的。”张正杰立即拿定主意了,他转头问李敏:“小李,你上不上这手术?”

  李敏立即摇头说:“我不上了,你带小曹和实习生上吧。骨科还有值班大夫呢。”

  骨科不仅有主治医级别的住院大夫,还有主治医级别的住院总,李敏才不会上这样的手术给自己找难堪。

  “有手术都不积极上台?小李,你可是拿了91年的先进工作者。”张正杰开玩笑:“这还才到92年呢。”

  “主任你笑话我啊。那先进工作者……”李敏不再说了。那是因为自己查到了十一那个“漏诊”的患者,医院给的奖励,并不是因为她在过去的一年工作干得好。

  张正杰见李敏仍旧是回避骨科手术的老样子,继续劝她道:“上吧。脊髓损伤的病例不常见。”

  要是李敏肯上,自己就不用喊骨科的那俩参与了,自己就可以畅快地做术者了。

  但李敏很坚决地摇头:“我上半夜才做了一例开颅手术,明天还要继续在科里值班。主任,你值夜班一夜不睡,白天下班了可以回家补觉。我这是24小时连24小时,还有大半年呢。”

  张正杰见李敏这么说,便不再勉强她上台了。他笑着开始打电话,安排一会儿的急诊手术。

  “张主任,我回去了。”李敏把写好的住院病历首页交给张正杰。张正杰接过东西,摆摆手示意李敏可以走了。

  李敏出了ct室的走廊,就被那一伙人拦住。

  “李大夫,我张哥怎么样?”

  “目前看没事儿。先收入院观察。”

  “李大夫,我曲哥呢?听说也转过来做ct了。”

  “他的情况不好,我已经把创伤外科的张主任找过来了,张主任会安排后续的治疗。”

  这十来个小伙子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爽快地给李敏让开路。李敏匆匆忙忙逃一般地离开了ct室的门口。虽然这些小伙子自称是好人,但是他们身上的痞气,让李敏感觉不自在、不舒服、不安全。

  *

  等李敏回到十二楼,却见陈文强坐在护士办公室里没去休息,见她回来就问患者检查的情况。李敏叹息着把俩人的病情都说了一遍。

  “把脊髓损伤的小伙子太惨了,才23岁。别说踢球了,以后站起来都难。这伤啊。”

  那头部受伤的小伙子是驾驶员,他酒后开车撞树了。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那个小伙子不仅伤了腿,而且还伤了腰。更糟糕的事儿是大冬天的他们困在车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地冻了两个来小时。直到那些坐中巴离开的小伙子,久候不见他们归队才出来找,最后发现被困在车里的这俩伤员。

  护士已经从急诊那边得到第一手的伤员资料,她们和陈文强都比李敏清楚这次肇事的具体情况。

  李敏狐疑:“好好地怎么会撞树了呢?有马路牙子啊。”

  “听说他俩好像在车里争竞起来了。谁知道呢。你睡觉去吧。”陈文强发话。

  李敏便说:“那我回去了。”

  她走到门口了,就听陈文强说温暖:“你以后再遇到急诊这样打电话,告诉他们按照规章制度来。是谁的夜班就谁去接诊。只有值班大夫手术、忙不过来的时候再找住院总去看患者。住院总一般不用去跑什么放射线科、ct室。那边检查完了会给结果和片子。这中间住院患者有问题,才是住院总的责任。”

  “是。”温暖低眉顺眼地认错。她也是听急诊那边说张正杰吩咐找李敏处理、她下意识仍把张正杰当成科主任,想都没想就过去喊李敏了。

  “行啦,记着就好。”陈文强看不上温暖这幅受气包的小媳妇模样。“我回主任办公室了,这后半夜再有事儿你去找我了。”

  “好。”温暖知道陈文强睡了半宿觉,不打崩儿地应了。

  *

  李敏一觉睡到自然醒,看看手表都快六点半了,她赶紧起来。等她收拾好了,过去护士办公室,温暖告诉她:“陈院长才走。下半夜没事儿。我们科里的患者都没事儿。”

  没事儿就好。

  李敏便先去楼下查房,却听护士说那脊髓受伤的那小伙子术后在icu呢,听说他妈妈哭得都“抽”过去了。

  唉!

  李敏只能说:“看后期的康复治疗吧。”

  但护士接着说:“那个脑袋受伤的,他女朋友来看她了。是个唱歌的,在省城老有名的了。据说还能算上是国内的一姐,唱的那个什么……”

  李敏立即止住她说:“我不追星。你也别说患者的私事儿,让护士长知道了会扣奖金的。”

  类似的事情在医大附院实习的时候,带教老师和科主任反复提醒过了:当大夫,只管好好给病人治病就是,其它看到什么都要装没看见,别给自己惹麻烦。

  李敏扫了一眼那护士的胸卡,想着是不是跟十一楼的护士长提一下。

  那护士见李敏拒绝的干脆,就讪讪地住了嘴,低头去画自己的体温表。

  等李敏走得不见影了,这个才调到创伤外科的护士,对她同班的护士说:“这李大夫好傲气啊,说个歌星怎么了,怎么就是私事儿了?还扣奖金呢。就她懂规章制度啊。”

  她说起规章制度的那撇嘴不屑的模样,幸亏没被护士长看到。十一楼护士从夏天开始换得就比较多,又出了十一那事儿,现在科里的风气还处于护士长看得紧的时候。难免让护士们感觉不自在,常常有不满的情绪。

  因为任何违反规章制度的人和事儿,护士长都会铁面无私地处罚。

  “算啦。你没看咱们主任都挨说了嘛。”跟她同班的小护士非常年轻,看着就是个宽厚的人,赶紧劝阻自己的同班。这个在一起值班的组合,一般老师带着学生,或者是新老组合的。

  但后者中必须要有一人熟悉科里的情况。

  且这样的组合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一般都会在一起半年以上、甚至更长的时间。

  小护士为了自己也为了同伴好,一边忙手里的工作,一边继续劝慰同伴:“你知道咱们省院的陈院长是最重视规章制度的,李大夫是陈院长的学生,自然也得是这样了。那个歌星的事儿属于患者隐私,你真不要再说了,让护士长知道了,是会扣你奖金的。”

  “你不会到护士长跟前说吧?”

  “我不会去说。”在比自己资格老的护士面前,小护士很乖巧地保证。

  “哼!她要跟护士长说了,我不承认就是的了。她又没人证也没录音的,我怕她什么。”

  “王姐,夜里只有你看到那歌星了,我都没看到。你这么说……你不怕护士长去问患者啊。护士长问你你承认了,只不过罚点儿钱。态度好或许不罚。但要是对出来了,你就不能在创伤外科待了。”

  姓王的护士脸色就变了,创伤外科的奖金啊!虽然不像往年比别的科高出一大截,但仍然比别的科高出不少的。

  于是她只好说:“谢谢你提醒我。我明白了。”好赖话她听得懂,但是这事儿就难免觉得窝心了。

  于是她不甘心地换了一个话题:“哎,你说陈院长为什么护着李敏啊?就是咱们主任昨夜不该喊她,可那是多大点儿的事儿?楼上楼下也不是没别的事儿嘛。”

  “啪、啪”,一本又一本画好体温,登记了二便的病历夹扔出去。得不到同伴的回应,小王护士自己往下说:“她可比尹主任年轻多了。她要是和陈院长没什么,我不信咱们主任会挨说。”

  跟她同班的护士像见鬼一般地看着她说:“没有的事儿你别乱说。她管陈院长叫老师。你乱说话,小心被护士长按造谣处理。”

  “我也没说什么啊。你说我那句话说错了?她是和陈院长有关系啊。不是你才说的老师和学生嘛。但老师和学生又怎么了?鲁迅和陈广平还是师生关系呢。”

  与她同班的护士是今年夏天分来创伤外科参加工作的新人。她去年在创伤外科实习时,看过李敏是怎么疯狂地工作、也看到了陈院长收李敏做学生的前前后后。

  眼见同伴越说越不像了,她只能继续劝说:“你要是去年来创伤外科,你就不会这么说了。我去年是在这儿实习的,李大夫是分内分外的活她都干,陈院长才带她上开颅手术的。主任昨晚喊她去看患者是习惯了,你没看李大夫都没说什么嘛。

  至于陈院长说主任,那是因为值班大夫干的活儿,不是往住院总身上推。”

  “你可真懂规章制度啊。你该去护理部,去做管护士长的那角色。”

  管护士长的是护理部主任,这话里的讽刺意味,让才工作几个月的小护士气恼。她决定明天就跟护士长申请调班,才不要和这个事儿b一个班,什么时候被她连累了都不好说。

  *

  李敏从护士办公室出来,在靠近楼梯处遇到了小曹,就向小曹问起夜里的脊髓手术。

  小曹非常惋惜地说:“那伤者啊,他受伤后卡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了,他们那些队友在救护车到之前,把人硬拽出来造成了脊髓的二次受伤。虽然脊髓没有完全离断,但是康复的效果也不乐观。”

  李敏震惊极了。这些职业球员会不懂一点儿的救护知识吗?想到那些人在放射科里的剑拔弩张的对恃,她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手术顺利吗?”李敏只能问手术。

  “向主任来了,后来是向主任做的术者。”骨科总住院上台前给向主任打了电话,这样的脊髓外伤,向主任想做术者,作为骨科主任、副主任医师,他有资格把术者从张正杰手里要出来。

  小曹刷手后、才上台没一会儿,就被向主任从手术台上撵下去。从三助变成了观看手术的,他有点儿憋气。

  “向主任说截瘫的可能性在80%以上。剩下的看老天是不是垂怜他、看他康复是否舍得吃苦了。”

  李敏点点头为那个小伙子惋惜,才23岁啊。

  *

  元旦这天,全院的值班护士很快就知道这事儿了。小姑娘们都在谈论那俩个足球运动员受伤的事情。而张正杰从向主任接手做术者后,便不再插手伤者的治疗。所以术后那小伙子在icu住了20多小时后,就转去骨科病房了。

  李敏2号早晨去楼下查房的时候,还见到头部受伤的那个球员,都很好。没什么意外的话,他应该很快出院的。

  可是等大查房之前的早会交班上,陈文强就跟所有人强调住院标准,还说了李敏几句,因为她把不够住院标准的患者收进来了。这批评让李敏很没面子。她了解陈文强的秉性,没有立即为自己辩解,只是低头应了一声“再不会了”,算是把此事掀过去了。

  早会后,李敏跟陈文强悄悄解释:是楼下的夜班护士、因为科里还有空床而要求收患者住院。自己是给开了住院手续,但是没交给患者,而是交给张正杰了。

  是不是收入院,最后是张正杰把关的。

  陈文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你只管临床治疗好了,别的事儿你不要掺和。”

  “是。”李敏态度地端正应下了陈文强的要求。

  *

  但随后而起的纠纷不仅是李敏、楼上楼下的人都没有想到。因为这些人和李敏一样,谁也没想到楼下的护士在下班之前、会把人从四人间移进监护室。

  2号早会后,楼下张正杰作为科主任和护士长王静分别带着人做大查房。汲取十一查房疏忽的教训,护士长很认真。

  等她查到头部外伤的患者时,立即对跟着的护士说:“他的病情不够住监护室的,谁挪进来的。赶紧换回去。”

  陪护的小伙子立即恼了,站起来吆喝道:“我张哥怎么就不能住监护室了?他为咱们省争得了荣誉,让你们院长来。”

  护士长面对这个敢朝自己大小声吆喝的人,没好气地说:“你让谁来我就去给你请谁啊?我们省院是给患者治病的,这是临床治疗科室,不是疗养院。你要觉得自己身份特殊,你可以去干诊病房去住。”

  “去干诊病房?”陪护的知道自己的张哥还不够级别住干诊。但他就梗着脖子说什么也不搬回原来的四人间,还舞舞扎扎的想动手打人。

  随后跟过来查房的大夫们,尤其是张正杰和骨科孙大夫见状立即挽着袖子就要上去打架。还是护士长怕事情闹大,好说歹说是把人劝住了。

  “这样的患者根本就不够住监护室的标准。你们护士怎么安排床位的?”张正杰口不择言地抱怨护士长。

  半靠在床头的伤者坐不住了,立即说:“张主任,四人间太吵闹了,我休息不好,才找值班护士换的房间。”实际他是用女朋友的签名照换的。

  “你这病情根本就不够住院的。本该是住急诊观察室看看没事儿就可以回家了。我们就是考虑你是省队的运动员,才把你收进病房来的。”

  张正杰知道收人入院的具体情况。

  可如今这住院患者在科室里不听调派,张正杰就恼火了。他没什么好脸地说:“谁管这患者的。给他办出院。”

  主任和护士长都执意要撵患者出院,伤了头部的张哥和他的陪护这才慌神了。他们立即行动,去求人来说情。

  于是不等创伤外科大查房结束,医务处卢干事急匆匆地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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