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验科发生这样的事情令舒院长都破功了, 惊讶的表情虽一闪即逝,但是也够孙主任牢记的了。
费院长则急巴巴地问:“老孙,是不是弄错了啊?”
孙主任沉痛地说:“我也希望是弄错了。昨晚被陈院长叫过来以后,患者还没有办完出院手续。我重新采血做检查, 所有都没经过第二个人的手,不然就那方大夫的小姑子,怎么可能那么顺溜地认账。”
b超室的方大夫是一个刺头, 省院的女大夫见了她都绕着走;年轻点儿男大夫,凡是知道她性情的,都不大敢往b超室去。虽然她的风评不怎么地、行为举止脱离社会正常范畴了, 但其业务水平是不含糊的。
她这个小姑子是下乡后返城的知识青年,曾经待业了好几年, 最后在范主任扩建制剂室考取的。虽然后来没考上卫校,但是在方大夫的运作下, 出去进修了一段时间,回来就去了检验科。
这人在省院属于不显山不露水的隐匿群众那伙的。
“要我说, 小杨平时工作也中规中矩的。可我昨晚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问了很久也没问出来。检验科出了这样的事儿,一定是我管理上疏忽、差错……”
孙主任面红耳赤地做检讨。他也50岁的人了,其愧疚、受伤的表情让舒院长和费院长都不忍直视。这些年来,孙主任把省院已经开展的检验项目准确率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其质量可以和医大附院叫板――别的科室费院长不太清楚, 但转出去的儿科患者, 医大和儿童医院是直接使用省院这边的检查结果。
可见他们对省院检验科的认可和信任了。
可小杨昨晚整出这样的一件事儿, 是直接危害到省院检验科的信誉了。
费院长按耐不住自己的怒气,直接就说:“让小杨待岗。这事儿必须要给全院职工一个警示。至于老孙你,领导责任你肯定是跑不掉的。”同时他也很惭愧地对舒院长说:“老舒,检验科出了这样的事儿,我也脱不开干系。”
舒院长却开口拦住费院长道:“老费,这事儿是你和老孙都没有想到的。老孙,你把检验科带成医大附院和儿童医院都信任的科室,多年来取得的成绩,全院职工有目共睹。我和老费都相信你,也相信检验科不止是过去、将来也仍旧是临床第一线可信任的坚强后盾。”
舒院长的这番话,让孙主任更感愧疚了。
“老孙,你先回去继续工作。昨天是怎么做的,今天、往后还是怎么做。至于领导责任,我们医院班子也脱不开干系。总而言之对医护人员的思想教育工作,还是医院承担主要部分的。”
费院长见舒院长这么说,心里也安定下来。这检验科目前可是他分管的工作范畴。他也随着舒院长劝慰了孙主任几句,待孙主任情绪稳定以后就让其回去了。
*
检验科出虚假化验单的事儿,俩人在基层干了不少年,心知肚明是各家医院都有、且是屡禁不止的事儿。
但多是发生在一般的体检中。
比如招工体检时,明知道某些工种不允许有乙肝病毒携带者……但还是发出了体检正常的报告。
只要蒙混过了头一年、混到转正了,那么这个乙肝携带者的后续治疗等,就由用人单位承担了。食堂之前的大规模突击体检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偶尔在公派出国留学生的体检中也出过这样的事儿。
甚至把人拉到外省去体检,以回避、减少这样的事情。上级部门的想法是好的,但架不住医护这个圈子就这么大,勾勾连连的,最后去哪儿体检要改的体检单的人还是能改成。
当然也有为了去疗养等原因,把不够指标的项目往上拔拔数值,但也是在基础疾病实际存在的情况下作的手脚。
可还从来没发生过没有任何体征捏造出这样的、急诊血象的事儿。
一时间舒院长和费院长都陷入沉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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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的想法都是差不多的。处理小杨一个,可能就会牵扯出更多的、检验科那些不查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揪住不放就会变成极大损害省院声誉的大事儿。
甚至让院领导吃不了兜着走。
这才是小杨不说为什么的关键原因。潜在的威胁比说出来更有力。
“唉,老舒啊,”费院长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知道舒院长在等自己表态――先提出对小杨的处理意见。舒院长可以沉默,自己却必须要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来。
这就是二把手的悲哀。
“外人看着我们在院长的位置上,在省院怎么怎么地了。内里的艰难、束手束脚的无奈,只有咱们自己心里清楚。
但即便这样,小杨这事儿也不能纵容。我看让她待岗半年后调她去分院,你看可以吗?”
这也是费院长仔细斟酌后、能给予小杨的最轻处罚提议了。
舒院长微微点头说:“先待岗半年的提议很好。另外看她待岗期间对错误的认识和态度,再说去分院的事儿吧。还有医院领导班子一会儿先通个气、达成共识,然后你和老秦找她谈话。”
“行。我和老秦去和她谈话。一定把这事儿的影响降到最低。”费院长知道舒院长心里动了真怒了。
任何损害省院声誉的事儿,在舒院长这里都是零容忍。这个处理也意味着如果小杨待岗期间的态度不好,可能连分院都去不上。那就难说事情会到哪一步了。
但这么一来,这半年自己要承受的压力就大了。
于是他试探着问:“但这样行吗?”
“试试吧。不这样你有更好的办法吗?”舒院长又恢复了文雅如谪仙的神态,微笑着反问费院长一句。但费院长从他那平静的态度里,确认到舒院长已经拿定了主意。
小小的办公室随着舒院长的微笑变得肃杀。
费院长沉默,舒院长要杀一儆百,自己就是那个举刀的。偏分工的职责所在,这事儿容不得他推脱、也容不得他后退,更容不得他看在小方的面子上,袒护她小姑子一句半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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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最后还是费院长打破了。
“老舒,我去起草对小杨的初步处理意见。”
“嗯,那你尽快了。要不我叫老秦替你做吧,他熟悉这些。”
平时这样的工作是由章主任来做。今天这事儿交给医务处秦处长做也可以。但费院长不想这时候再回小会议室开会,他想回到自己办公室静一静。
舒院长是温煦关切的语气,然而费院长的感觉却不大好。他直接拒绝道:“不用,我可以的。”
“那好,那我回去主持初审。半小时后我让老秦出来找你。”
“好。”
半小时的时间,这是舒院长给自己留的余地。费院长回去自己的办公室,他伸手摸起电话机,却颓然地将话筒举在半空中了。
告诉小方吗?可告诉了又有什么用?能阻止或者减轻对小杨的处理吗?
理智尚在的费院长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时间宛如屋角那个风水轮上流动的水,静静地流淌。但风水轮上的水转一圈后还会再回来,可时间呢?
时间在秦处长的敲门声中提醒费院长:半小时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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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院长,舒院长让我来找你、协助你做事儿。可是省院出了什么大事儿?”秦处长看着费院长撂下电话听筒、缩回僵硬手臂、手指,来回握拳再展开。
这是打了多长时间的电话啊。
“老秦啊。唉。”费院长长叹一声,把检验科的事儿详细地说了,也把舒院长的意见告诉给秦处长。
“那你刚才是给小方打电话?”
费院长苦笑:“没打。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说妥当。”
“我来说吧。”
……
“嗯,事情就是这样的了。费院长让我转告你,我们要回去继续开职称评审会了。”秦处长撂下电话。看着仍是沉思状态的费院长心有不忍。
“费院长,这事儿不是你能帮她小姑子遮掩的。咱们尽力就对得起她了。你给我张信纸,我把处分的初步意见赶紧拟出来。”
秦处长做院办主任多年,又去了医务处快一年了,这样的文件对他来说是司空见惯的等闲事儿。他下笔如飞很快写满了大半页。
“费院长,你看看可以吗?”
费院长仔细看了一遍,立即表态:“就这样了。走,拿去给老舒吧。”
*
b超室里的患者还躺在床上没做完检查呢。方大夫刚才丢下他去听电话,已经引起他极大的不满了。可看在方大夫耀眼的妆容份上,嗅着喷香的味道,男人把自己的不满忍下去了。
方大夫回来就拿起探头继续工作,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左右径刚才测量过了,你记下没有?”方大夫问自己的助手。
“记下了。5.2。”
“上下径11.3,厚3.1,未见扩张的肾小盏。可以了。”
方大夫抓起一叠卫生纸给床上的男人,示意他自己擦干净耦合剂。男人一下下慢慢地擦着后腰处腻乎乎的胶体,眼睛看着方大夫将打印出来的肾脏黑白图片订在报告单上。
他希望方大夫能动手帮自己擦。
但方大夫订好图片,眼睛就落在助手写的报告单上了,看的非常专注仔细。暗室里的红唇、卷发影影绰绰,视力的不足让人的听觉和嗅觉更敏锐起来。
男人发现自己居然能听清楚方大夫写字的声音。沙沙沙,流利流畅地流到他的心里。
方大夫签好自己的名字,撕下报告单的复印页,将复印纸放去下一页,整理好了才用大铁夹子夹上,然后才对助手说:“我去门口喊人,你来做下一个。”
“好。”助手做到方大夫的位置上。
男人眼睛盯着方大夫扭着丰腴腰臀的背影,及至到了接近诊室的门口了,坐起来提裤子的他才发现方大夫的脚下是不足三寸长、只到脚心的鞋子。
怪不得过去的女人要裹小脚,单这扭起来的背影就让人血脉贲张。他有点儿遗憾刚才没开口了。
助手乜斜了男人一眼。哼!德性!
然后她又在心里叹气,暗示方大夫吧,她不在乎;说的直白了,她发脾气。一天天整成这种老上海弄堂里的老鸨儿模样,还怪男人色眯眯地看她、有非分之想吗?!
而方大夫的心思、注意力都在秦处长刚才说的事情上呢。刚做完检查的男人那露骨的目光,她见得太多了。心情好的时候还与他们调笑几句,心情不好可就难说了……
她现在只想快点把上午预约的患者都做完,然后问问小姑子是怎么想的。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不然她就好好祈祷上天是她亲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