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李敏很早就去科里接班。陈文强带着她、住院总郑大夫、俩进修大夫、还有几个实习学生,把11楼、12楼的患者快速地查了一遍。
说是仅针对治疗的快速查房, 也用了半个多小时。但彼此都对住院患者的病情, 做到了心里有数。
查完房,李敏就把自己整理出来的原稿交给陈文强看。
“这是什么?”陈文强一时没明白, 有些吃惊。
“我把这两年的所有神经外科病历, 整理了一下,总结出来的二十种开颅路径。”
“这图画的不错。”陈文强看着封面的颅底简笔画,先就喜欢地称赞了一句。
“是穆杰帮我画的。”
“唔, 不错。没想到穆杰还会画画。这可以去给教科书画图了。”陈文强顺手翻看起来。
小尹手提饭盒袋,带着比她个子还高了一些的女儿来了。
“尹阿姨。”
“小李, 今天还要麻烦你陪小雁儿复习。”
“尹阿姨客气了, 不麻烦的。”
“李姐。”小姑娘月考的成绩又有了进步,整个人精神饱满,冲劲十足的样子。
“嗯。老师,那我带小雁儿去办公室。”
“好,你俩在十一楼看书, 我去十二楼了。这个我看了以后再说。” 陈文强和小尹上楼去了。
李敏带着陈鸿雁进了恢复原来摆设位置的办公室。她安排小姑娘坐到陈文强的办公桌那儿, 俩人一个闷头做卷纸,一个低头看专业英语,开启了新一个周日的学习模式。
*
陈文强一边吃早饭、一边看李敏递给他的材料。小尹看他用羹匙舀粥, 大米粥都快撒到桌子上的状态, 提醒他:“老陈, 吃了饭再看。”
“嗯。”陈文强嘴上答应了, 眼睛仍没离开手里的材料。
小尹就走过去抢了下来。“你先好好吃饭。这什么宝贝,看得连吃饭都不撒手的。”
陈文强见东西被妻子趁自己不备拽走了,就把精神头转回到早饭上。他吃完早饭,自己拿饭盒去水房洗了。回来见小尹仍然看得挺认真的,就说:“你看小李的字,是不是有进步了?”
“嗯。比咱家那俩孩子也不差太多了。”
“那可差得远呢。咱家那俩开笔练字是我手把手教的。小李想赶上他们兄妹俩,让她再练三年,还得咱家那俩孩子止步不前。”
“你就觉得自己孩子好。说实话,小李的字挺不错的了。”
“看跟谁比了。要独成一家,还差得远呢。”
小尹失笑,这人对孩子、对学生的要求,都和对自己一样高。
“小李这是要出书吗?”小尹合上材料递回给陈文强。“你觉得可行吗?”
“我只看完了前几个开颅路径,她的想法是很好的,配图也不错。要是搁到十年前,完全可以开印。但放到现在,应该配上ct、mri的片子,对初学者会更有帮助。”
小尹想了想说:“那让老胡给配上呗。”
“那可不是件轻松的活。你以为老胡会白干?”陈文强一边翻开,一边回答。
“再怎么不白干,我看小李这个是以临床手术为主。他就算要添上一个编者的名字,也是他出力该得的。但这书说到底,怎么也不是他影像学专业的专科书籍,他不会想要主编的位置。你说是吧?”
陈文强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就怕还有人看好了,也要加名。我跟你说,小李的这个总结,虽是粗浅,但是很实用。最适合那些刚接触神经外科的年轻大夫,或者是接触时间长、但是实际开颅手术做得少的主治医。
不过这本书要能配上ct和mri的相应图片,完全可以让我才说的那些大夫们,对开颅路径有个直观的认识。当然了,也可以拿着当金科玉律、做手术前预习准备的。”
小尹想了一会儿说:“你是要担任主审的位置,对吧?”
“果然你最明白我。这个我一定要好好看过,别有什么疏漏、错误的。小李出错了,知道小李是我学生的人,会说我把小李教错了。出了书,就会影响更多的人,到时贻害无穷。”
“你顾虑的对。但神经外科专业的人多了,对老胡这个影像科的编者来说,就没什么意思了。不如咱们和他明说,主编是小李,他是唯一的编者,就你们仨,剩下的麻烦归他解决。”
“剩下的麻烦多了去了。老胡不见得肯。”
“先试试呗。这是孩子的心血,胡子一大把的人怎么好意思伸手?他们想出书,几十年的工作经验,往深里写去呗。”
陈文强笑道:“你这主意好,就这么定了。”
“你不跟小李先说一声?”
“不用。让她跟小雁儿好好看书。我才都跟护士说了,有事儿找住院总,住院总解决不了过来找我。”
“你昨晚睡觉了吗?”小尹担心陈文强的身体扛不住。
“睡了。睡了一整夜呢。不然今儿怎么敢留在科里。那普外和骨科的住院总都是主治医师,他们俩带着小郑,还有两个住院大夫,几个人就把夜班的活儿都抗下来了。”
“行吗?可别出错了。你这外科动辄就要手下要见血的。”小尹虽然担心,但也照样跟陈文强开玩笑。
陈文强胸有成竹地回答:“那俩主治医都是86年毕业的,工作这么些年了,差的就是上级医师放手给机会。昨晚值夜班的,知道我坐镇,再是莽撞性子的,也会收敛几分。他们知道错不得,知道小心,我就可以撒手给他们干的。”
“那你们那个泌尿外科的小年轻呢?”
“你说小黄啊。他太急躁了。那个杨卫国和他一样,俩人都是没学会走就想跑的。不过他倒是有点儿小聪明,这两天知道在icu守着患者。我昨天夜里过去,小半夜的,他也还没走呢。”
“那患者没事儿?”
“暂时看着还好吧。若是未来24小时也这么平稳,明天上午可以接回来了。”
小尹见患者是这样的,便也就不再问了。不然只看老陈听了石主任的电话,气得那个模样,她都担心老陈在冲动之下,把泌尿外科的诊疗给停了。
陈文强低头看材料,小尹收拾了饭盒说:“我回家做午饭了。你想吃什么?”
“中午你就别做了,去食堂随便买点儿了。今晚我去老石家里喝酒。吃完晚饭,你早点答对小雁儿回学校。”
“好。那咱们今晚是在这面住?”
“嗯,我这就给爸妈打电话,明晚再回去。”
小尹见陈文强有安排,便提着饭盒兜离开了。
*
十点多钟,谢逊打电话到十二楼护士办公室。
“我是谢逊。你们科李大夫呢?”
“她在十一楼主任办公室呢。”
“怎么电话打不通?”谢逊质问护士。
值班护士忖度了一下,还是陈院长的交代说了。谢逊听了护士的解释后,明白肯定是陈院长给李敏派了什么活了,他就再打电话给陈院长。
“陈院长,我谢逊。普外这面有个急诊手术,要做剖腹探查。我准备带小陈、还有你们科的小郑上台,普外科这面得麻烦你帮忙照看下。”
“好。” 陈文强立即应了。由谢逊带人上普外的手术,他半点儿的担心都没有。
撂下电话,陈文强继续看李敏交给自己整理资料。说实在话,李敏的这个总结还是写得有些粗糙,浮在表面了。按照自己的想法,很多地方可以写得更深入一点儿。陈文强一度想添上自己的那些想法,最后,他还是把钢笔收了回去。
这本开颅路径的定位,是李敏从这两年的病历里总结出来的,是适合那些手术量不大、在神经外科浸润不深的人。自己要改动了,那就是高级版本,换句话,适合的人群也变了。那些人,哼,哪里用得着自己给他们写这个。
那些人哪个不是早在神经外科就游刃有余、乾坤在握了呢。
陈文强完整看完一遍后,就给放射线科胡主任打电话。他把李敏整理的材料说完,胡主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老陈啊。给这份材料配ct、mri相应图片没问题,哪怕dsa、mra的图像,我这面也有存留。但是我不可能小李写了几十个上百个病种,我就要跟着自己去找几百张片子,我做不来。没空。我让我们科里的龚海配图像,然后我把关,保证图像不出问题,你看怎么样?”
“你是要提携龚海?”
“是。我看那小伙子干活挺踏实的。医大这几个小子里,他这也工作五年了,我一直冷眼瞧着他们这几个医大毕业的,真没发现他有耍滑的时候。”
“加多一个编者?”
“你主审、小李主编不变,余下的你就不管了,成不?”
陈文强沉吟。
“老陈,加也是加编者,这个分寸我有的。但这书不是咱们印了给学生做讲义的内部刊物,咱们得有书号,得是正格八经的能摆到新华书店里的东西。这里面的门道多了去了。”
陈文强哂笑:“你老胡不是付印了一本嘛。”
胡主任立即说:“我就是付印了,才知道这里面的说法多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们师徒都不用管,你俩只管写好内容,只管在两个月内看到样书,怎么样?”
“好。”陈文强答应下来。胡主任说的两个月内看到样书打动他了。“老胡啊,我就一个要求,你千万可别弄出什么岔子来。”
“这个绝对不会,你放心,你还不知道我啊。主要是那书号难拿到。m的,捏着书号的人,咱们要不找赞助的,那是亏本也赚不到吆喝。拖几年,等同类的东西先付印再上架了,咱们辛苦一场连原稿都拿不回来的。”
“你准备怎么找赞助的?需要多少赞助费?”
电话那边的胡主任沉默了一下说:“一个普通编者挂名至少过万。你老陈主审过关的东西,值得他们出这个钱。
你也不要以为我会把这个钱装进自己的口袋里。这钱不仅是买书号的。像咱们这种纯专业性质、销路有限的科技书,最多也就印一万册。我那本书只印了五千册。
我跟你说,这印数里有咱们自己要包销的一半,价格是定价的三分之一,成本价。你核算一下印数、再算算要筹备出来多少资金。”
陈文强并没有出过书,但他相信老胡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欺骗自己。秉承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决定把这事儿交给胡主任去做。
“下午上班我给你一份复印件。你让龚海先对着诊断找片子。具体定稿我尽快完成了。”
“行,没问题的。下午上班时,我过去你那里取东西。”
“好。”
*
陈文强拿着东西去找李敏。走到楼梯了,他又折返回来跟护士交代:“我去十一楼了。”
两层楼这么多的患者,有事儿找不到大夫可不成的。
值班护士赶紧应了。
然后她在小黑板的郑大夫→手术室的下一行,写上陈院长→十一楼。
陈文强用钥匙开了主任办公室的门,见李敏和自己闺女面对面各自学习,他的内心欣悦不已:亏得小李能影响得了她。
他开门的动静,惊扰了正在用功的俩女孩。
“老师。”
“爸。”
陈文强朝女儿点下头,说:“你继续做卷子。小李啊,小郑去手术室做剖腹探查去了,你中午回家吃饭,顺便把这个复印一份。我跟胡主任说好了,要他配上相应的ct、mri等图片。这些病历你如果有病案号的记录,你顺便带回来,他们查找片子也容易些。”
“好。那你们吃饭怎么办?”
“你尹阿姨会送来的。”
李敏看看手表,说:“那我现在就回去了。”
“嗯,去吧。”
李敏换下白大衣。在她穿自己的大衣时,陈文强补充道:“这书我做主审、你是主编,另外还会增加一些你我不认识的编者,你要有思想准备。”
“嗯,老师,我听你,你安排好了。”李敏没想到自己能得到主编的位置。如此,再辛苦,也算不得什么辛苦了。
*
李敏回家以后,便对母亲和穆杰说了陈文强的安排。梁工虚点李敏的额头说:“知道了吧。有你的就是有你的。”因小芳尚在,剩下的话梁工也就没说了。
李敏就说穆杰:“可惜你插图的功劳没了。”
穆杰笑笑说:“早说过了,没有才好,不然我还得做报备。”
等吃完午饭,梁工就说:“我要回去了。有事儿你们俩给我打电话。敏敏,我叮嘱你的事儿,你别含糊了。穆杰,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要好好养着,这是一辈子的事儿。”
一句话说得李敏脸红,穆杰虽然听出了岳母的言外之意,但他假装没听明白,只厚着脸皮说:“妈,你放心,我会好好养脚伤的。也会好好照顾敏敏他们娘俩的。”
梁工见二人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和装好了工作笔记、复印件、拿着档案袋的李敏一起出门。李敏挽着母亲的胳膊,要送母亲到汽车站。
“你快回去值班吧,中午就一个小时休息时间。万一遇到什么事儿,你不在岗就不好了。”
“嗯,陈院长在呢。好好,我这就这回去。妈,你和我爸有空就过来呗。”
“好,有空就过来。敏敏,记得行事大气些,啊!”
“嗯。我记得。”
李敏看看手表后站住,眼看着母亲转向汽车站那边走了,直到看不到人影了,她才转身往医院去了。
*
李敏到了十一楼,见小尹在帮自己装被罩,不等她上前帮手呢,陈文强就跟小尹把被罩装好了。
“老师,我把资料都带来了。”
“那咱们上楼去说。”
小尹拦了一下:“小李中午要休息一会儿吧。”
“我没事儿的,尹阿姨,让小雁儿先睡会儿吧。我平时上手术也不一定按时下台的。”
李敏抱着资料跟着陈文强上楼,她按照陈文强的要求,另拿了一叠纸,抄下手术径路所涉及病历的住院号、患者姓名,诊断,然后由陈文强钉到复印件的相应页面去。
等胡主任带着龚海过来的时候,李敏手上还剩了一点儿没抄写完呢。龚海接过陈文强手里的订书机继续,同时认真听了陈文强和胡主任提出的工作要求。
“这有住院号、诊断就好找相应片子了。主任,你得给我几张软盘,我把片子拷到软盘上。 ”
“行。我回去给你拿。不过一张盘65块,你给我悠着点儿用。”
“好好。”龚海对着这天外飞来的美差,差点儿给胡主任磕头了。晋中级职称的外语考过去了,论文也刊登了,就等着秋天报名参加答辩了。但胡主任这出书的安排,岂不是更稳妥了。
但是当着陈院长和胡主任的面,龚海连一声师妹都没叫。他只客气地叫了一身“李主任”。便闷头干活、留心听吩咐了。
倒是胡主任,见李敏积攒了厚厚的几大本工作笔记、还有档案里散落出来的、整理材料的废弃稿,对陈文强叹道:“老陈,我还以为是你编的书,要给小李挂名呢。”
陈文强斜睨他一眼,笑着说:“你看小李用我做那么没出息的事儿吗?”
“是不用。小李比你我年轻的时候强多了。老陈,我说你也攒了几十年了,有空儿总结出来,不然留着送火葬场烧的啊。”
“有空的吧。小李有心,积攒资料的时候就分门别类了,我那是流水账似的记录。单把这几十年的笔记看一遍,就不是一年半载能完成的。那像你,说出书就出书了。”
胡主任深有感触道:“要不是去年8月看你准备正高的论文,我也没想起来出书。我就是怕一年的时间,论文真发表不了,才把这些年积攒的东西,筛了好几个月,胡乱凑合了一本书。”
“那像你说得那么轻松的。老胡,你是有内秀的人,外面交游也广,这书我就全交给你了。”陈文强郑重地说。
胡主任点头:“你放心,早一天出来书,我也早一天安心。等秋天答辩的时候,我捧着两本书上去,晋正高也多点儿份量。”
陈文强点头,目标一致、利益一致,不愁老胡不把这事儿办好。
“你都准备好了?”胡主任问陈文强。
“发表了两篇论文了,还差个外语成绩。”陈文强略矜持地回答。
“谁不是差外语啊。六月份考呗。”胡主任瞥陈文强一眼,这货谦虚的时候就是假惺惺的。他转而问李敏:“那小李,你今年晋副高不?”胡主任见李敏开始收拾东西了就问她。
“我听老师的安排。”李敏停下手里的动作回答胡主任。
胡主任看向陈文强说:“老陈,反正是破格。我记得你那两篇论文,小李都是第二作者,是不是?”等陈文强点头后,他接着说:“小李今年和明年也没什么区别。让她试试了。”
“我有这个打算,得看她英语能不能考过去。”陈文强留有余地地回答。
龚海把手里的复印件装进他自己的书包里,心说:“她们几个那是连《新概念》第四册都要背下来的,职称考试还有不过的可能吗?不考90分以上都不可能呢。”
龚海把材料整理好了,就对陈文强和胡主任说:“陈院长、主任,我先回科里准备了。我争取这周把片子都找好。”
胡主任也站起来,他对陈文强说:“老陈,我也回去了。科里档案室的钥匙在我这儿。”
“那我就不留你们了。”陈文强站起来,带着李敏把胡主任、龚海送到门口,看着他们去电梯那边了,对李敏说:“我去手术室看看,那个剖腹探查怎么还没下台的。普外科你也带着看一下。”
“好。那我就在十二楼这里了。”
陈文强点头,李敏留在十二楼的办公室是比较好,省得普外有事儿不好找到人。
*
陈文强进了手术室,换了洗手服去手术间。十点多谢逊给自己打的电话,就一个剖腹探查,现在都快三点了,怎么还没下来呢?
他不怀疑谢逊的技术水平,今天上台的这几个年轻大夫,已经是省院新生代里的佼佼者了。他担心他们遇到难题了。
等他进了手术间,发现自己的担心一点儿也没错,谢逊此时就是遇到难题了。陈文强看手术台上的人都面色严肃地在操作,他便去麻醉桌拿患者的病历看。
这患者是顶着白班上班时间来的。主诉是腹痛5个小时,但是后面的病史、查体、辅助检查等,与主诉的内容完全不符。陈文强便向后翻看,看到最后了,发现病历的后面还附有医大的门诊病历和出院小结。
他生怕自己花眼了,翻看医大的门诊病历名字与手术台上的患者名字对照。
姜麻就给陈文强解释:“陈院长,这是家属刚刚递进来的病历。”
谢逊在手术台上听见姜麻跟陈文强说话,抬起头扫了一眼,见确实是陈文强,他就抱怨道:“陈院长,我今天要被这个患者坑在手术台上了。”
陈文强拍着病历本说:“我看你术前交代做的很全面。你放宽心,慢慢做手术就是了。就是下不来台,这事儿也不怪你。”
姜麻叹口气:“这人何苦来呢。实话实说,把病史告诉咱们大夫怎么就那么难啊。”
谢逊听了陈文强的话,心里宽松了很多。但他在手术台上的反应仍是很强烈。连骂了几句脏话出口。大意就是“已经决定放弃治疗了,都等到腹膜炎肠穿孔了,就tm的在家再坚持两天啊。不想死早做手术。这打开了一肚子粪水的,这是要坑死谁。”
谢逊越说越气。
陈文强就问:“那这个医大的病历怎么送进来的?”
姜麻替谢逊回答:“上午打开腹腔后,老谢去跟家属交代,腹腔炎症重,只能做姑息手术,切除坏死的肠管、造瘘、等二期手术。然后家属听明白了还要二次手术,就把医大的检查都送进来了。”
这个患者在医大的住院过程,出院小结里记录得很详细,上面也很清楚地写着:“患者家属自诉无钱承担手术治疗费用,患者要求保守治疗。故出院转往基层区医院。”
配合患者的诊断:直肠癌晚期。这是一例放弃了临床治疗,选择回家等死的患者。
但是他今天一早又以腹痛5小时到急诊科就诊。急诊以腹膜炎腹痛待查(肠梗阻原因未明结肠癌?)收入院。
谢逊接诊了患者后,全面查体后,给患者开了急诊ct。很快ct室打电话回来,乙状结肠壁增厚、并肠梗阻伴穿孔,腹腔感染;肝左叶有低密度灶怀疑是转移瘤;腹膜后多发性肿大淋巴结,怀疑肿瘤转移;右肾囊肿。
谢逊得到ct这个电话,知道患者必须急诊手术,不然腹膜炎很快就会导致患者休克。他便跟家属交代了急诊行剖腹探查术+拟降结肠造口术,目的是解除肠梗阻、修补穿孔的肠道。
这个剖腹探查术里就包含了肠道肿瘤拟切除术。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患者来到医院,谢逊说自己不能看着他就这么从腹膜炎→死亡。家属应承的很好,很配合地签字了,也很痛快地交了5000块的住院押金。
……
听罢这些话,陈文强只好又安慰谢逊几句:“死到临头才怕死的人不少。这人前面不想治疗了,后面又惜命舍不得死了。他若是在医大附院不出院,早一个月做了手术”
谢逊立即就接道:“那手术绝对比今天好做十倍。”
“肯定是的。”陈文强安抚谢逊的情绪。“没人要求你必须达到什么程度。你让小陈和小郑换换你。下不来台也不怪你们。”
“陈院长,有你这句话,我就不怕了。这人,还不是我把人往坏处想,我要是没做急诊ct,按照肠梗阻处理的做个透视,拍个平片,再穿刺一下,然后患者家属死活不同意手术,最后人死了、再赖到穿刺上、还不同意尸体解剖,我tm的哪里有闲空跟他们扯淡啊。”
陈文强咧咧嘴没吭声。他看看谢逊在做直肠癌切除术,中规中矩很认真地在做,心里说这简直是浪费我们省院的青年才子精力。
姜麻在一边说:“老谢,你还是得让他下台的。要是下不了台,说不定事情就更麻烦了。”
陈文强站了一会儿,觉得这手术自己看着也没什么必要了,便告知一声回科里了。
*
李敏没在十二楼。
“李大夫呢?”
“去普外科了。他们科有个老太太肠穿孔。李大夫说完成术前准备就推去手术室。”
陈文强微晒,果然事情都是成双成对结伴来的。所以他又赶紧去普外。
“什么患者,小李?”陈文强到普外的办公室找到李敏。她身边只跟了几个实习生。
“56岁的女患者。昨天腹痛十小时加重3小时收进来的。周三因为既往有肠腺瘤病史做了肠镜检查。肠镜钳取了结肠息肉,但病理报告要下周二才能拿到。患者入院前的周四未排便,周五早晨便秘,傍晚开始腹痛,周六上午来就医。
做肠镜前一定要清洁肠道,检查后一两天未排便,正常。但便秘后的当日傍晚就腹痛……
“查体呢?”
“腹部膨隆如鼓,气腹征,广泛触痛,痛感强烈,叩诊呈鼓音,肠鸣音消失。我安排患者去做急诊ct了。现在在做术前准备。”李敏把手里的病历翻开,递给陈文强看。
“我才打电话去手术室了,听说谢主任下台待定。这手术要不要找梁主任来?”如果陈文强不过来,李敏就准备等ct结果出来找梁主任来了。
“你怀疑什么?”
“结肠癌肠穿孔。我没有明显的证据,是根据肠腺瘤病史、结肠镜取了息肉推测的。你是下夜班,我不能和骨科住院总带骨科的值班大夫上这个手术。”
“等ct结果出来的吧。”陈文强说完这话,就去翻看病历,他想看看是谁管这个患者。这一翻翻到是王大志王大夫管床,而且结肠镜也是他做的。
“把王大夫找来。”
李敏小小声提醒陈文强:“老师,那不符合规定。”
陈文强“嗯”了一声,再没说要找王大夫过来。
ct室很快给电话了——小肠扩张、气腹、左下象限小肠梗阻,肠系膜扭转。
“肠系膜扭转?”陈文强沉吟一声,说:“不用找梁主任来了。让骨科住院总看病房,咱倆带学生上台。”
“老师,术前准备我都做好了,不找梁主任?”
“找他干嘛。我又不是做不了。”
好吧。很久没做普外的肠道手术了。这例气腹好像用取息肉后的肠道穿孔来解释,只是想不通肠镜检查怎么会出现小肠的梗阻?
*
李敏刷手后带着实习生准备消毒,王大夫急匆匆地进来。他进来就对陈文强说:“陈院长,患者家属给我打了电话。说肠梗阻了,要手术。我这就急忙忙地来了。”
陈文强见他进来,自己还没有刷手,就说:“你跟李大夫带学生做这个手术吧。”
“行。那谁做术者?”
“你的病人你自己做手术。李大夫给你当助手。”
“好。那我这就去刷手。”
……
一年多没跟王大夫同台做手术了,李敏按着规矩站到一助的位置上。有王大夫过来,普外的实习生就不用自己去管了。李敏在王大夫划开皮肤后,闷头往前赶。
“李大夫,不,李主任,你这速度越来越快了。”王大夫想与李敏说几句话。这术者被助手追着催促的感觉太糟糕了。
“还行,这个腹部ct有肠系膜扭转,咱倆不快点儿,怕有肠坏死的。”李敏不想废话。但是该说的还得说。
“怎么想起来做ct了?”
“需要。”李敏的回答言简意赅,说了和没说一样。
王大夫翻了一个白眼。朝器械护士喊:“腹膜保护巾。大镊子,”
“吸引器。”带着俩实习生上台,李敏急得想把人踹下去了。腹膜保护巾到术野了,怎么就不知道上手呢。李敏无奈,把自己这一侧保护巾贴着切口做好预备,然后左手吸引器,右手小弯,两个无名指各挂了一把小弯。
“可以了?李主任。我打开腹膜了。”
李敏闷闷地嗯了一声,从来没觉得王大夫的废话多。
腹膜划开,酸臭的气体呛得人纷纷掩面。但李敏一边要用吸引器抽吸腹腔里的脓液,同时还要上小弯钳夹腹膜上的出血点。
幸好带了两口罩。但是还是能闻到酸臭味。
“巾钳子。”六把巾钳子固定好腹膜保护巾。不用探查,肠管就涌了出来。正常的肠管和淤血变黑的肠管,两大坨堆在术野里,界限分明。
“盐水大纱布。”李敏要了两块大纱布,把正常肠管包裹起来。又要了一块干纱布,把坏死的肠管兜上。
“陈院长,还要不要复温了?”王大夫问。
“还复什么?这都变黑了。切吧。”陈文强没什么好气。这事儿还用问吗。
坏死的肠管,突出于乙状结肠网膜,这是嵌顿的结果,原因呢?暂时未明。最重要的事儿没有查到穿孔处。
那么腹腔的气体哪来的呢?
超出一米半的坏死小肠切除了,李敏配合王大夫做了肠道吻合。
但是破裂口一直没找到。
谢逊推门进来了。
“陈院长。”
“你们下台了?”
“嗯。患者送去icu了。”
“恭喜。”
谢逊笑得眼睛弯弯,能下台自然值得恭喜了。他笑着问陈文强:“陈院长,这台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