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夫的脸色和外面阴沉的天色差不多。在他对面坐着的小杨也很沉郁。父子相对而坐。小杨因为和妹妹商量好,要在这三天假里和父亲好好谈谈后,这几天他一直如坐针毡,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父亲说。
明显家里的争吵,母亲要承担的责任更大。父亲已经把工资、奖金全部上缴了,但母亲要求的是每一个手术都得有收入交给她。这在已经踏入临床实习的小杨看来,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不说不是每个手术都有额外的收入,做男人的,钱包里怎么也得有几百块钱压腰不是。
可不管心里怎么想,他还是想自己的父母能够好好过日子,他还为自己和妹妹争取一下,争取有一个完整的家。他可没少听到背后议论某某人离婚的闲话。
“爸,”小杨终于耐不住开口了,他还是想劝父亲让让步。“你就不能看在我和妹妹的份上……”
“能啊。我这些年不就是看在你俩的份上嘛。这楼上楼下的邻居,我要是跟谁家的媳妇点个头儿、说句吃饭没的话儿,你妈妈就能找上人家堵着门骂。在医院里也是这样。你觉得你妈妈正常吗?儿子,等你明年进了省医工作就知道,全医院的女人没有不‘怕’你妈的,包括唐书记。为什么?”
小杨难堪地低下头,自己妈撒泼起来,还是像姥爷家的那些舅妈、姨妈们一样,可那是农村啊。
“我妈妈是农村长大的,可能是这些看多了。”
“儿咂儿,你不要以为农村妇女就是这样的。咱们上下左右的邻居,农村出身的人少了?你妈她看谁怀疑谁,看谁都认为我和人有事儿。她是这里有事儿了。”杨大夫敲敲自己的脑袋。
小杨沉思,觉得父亲说的话有一定道理。自己妈妈这样子,怎么也不能说是正常人的。但要他承认母亲是精神病患者,他还是不肯的。最多算是心理疾患。
是心病就得心药医。
“爸,或许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你好好和我妈妈说说呗。”
“这些年我少说了吗?有用吗?来劝她的女人都是别有用心的,都被她骂走了。早些年还有书记说她几句,现在有人搭理她吗?人都是把我拉走,让她自己去喊叫了。
儿咂儿,你爸我也为难。咱们看着省院从一个5层的住院楼变成17层高楼,咱家也从筒子楼里搬到这主治医楼。日子应该越过越好,家里该有的,我一点儿也没屈着你们娘仨吧。是不是?”
小杨点头:“在筒子楼里也没委屈着我们。”
“那是有你们姑姥爷照顾,我才弄到了阳面的房间。这个我们现在不说它。我们就说说省院的发展。
省院在普外、骨外后又整了一个创伤外科。那几年盖住院大楼的时候,你姑姥爷建议我去进修泌尿外科,说省院没这方面的专业人才,但依着省院的发展规模,这专业迟早得像医大那样独立成新科室。
虽然现在这专业还就是我一个人,但我想依照今年进人的速度,用不上多久就够人手分科了。你说你妈妈就这么去得罪人,我能争取到这科主任不?泌尿外科给她吵几回,护士们还敢跟我一起工作不?医院能让我当那主任吗?”
小杨下意识地晃晃脑袋。“可是爸,你进修那两年都是我妈在家照顾我们。”
“你觉得你妈妈很辛苦,是不是?筒子楼里的别人家烧蜂窝煤,咱们家烧液化气罐。还记得那个单缸的洗衣机不?你妈妈手洗过几件衣服。哼,这样的日子,她还嫌过的辛苦,她怎么不和仍在农村下大地、得养猪养鸡、烧大灶、用冷水洗衣服的那些妇女比比。
哼,你妈妈这些年的精神头都用在和我吵架上了。你看看她做饭有没有比你那几个舅妈好吃?要不是怕她去食堂闹,我宁可去吃食堂。”
小杨哑口无言。他从不知道父亲心里藏了对母亲这么多的不满。
“儿咂儿,等你进了临床就知道了,各科的奖金是和业务能力、行政级别双挂钩的。给科主任的红包,能和普通主治医一样吗?不说科主任的奖金等收入可比现在高一截子,就是房子也比现在这主治医楼多一间屋子。”
“你妈继续这么作,不仅是我没法更进一步,” 杨大夫冷笑:“就是你将来也不好找对象。你说谁家姑娘受得了这样性子的婆婆?看着你妈这么闹,你妹妹能嫁出去不?我们爷俩给你妹妹预备多少嫁妆都不成,没人敢娶你妹妹啊。唉!愁人啊。”
门外传来撕扯声。杨大夫提高声音说:“我为你们兄妹俩着想,忍了这么些年,你妈要是多少能为你俩想想,她就不该再在省院出现了。”
“砰”门被推开了,女人胸口起伏,抖着手指着杨大夫说:“你,你,我不在省院你就顺心如意了,是吧?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份心。”
复又指着儿子说:“我白养你了。你这小白眼狼,生下来就该掐死你。”
然后她收回来的胳膊肘,撞到了站在她身后、拼命想拉她去另一个房间的闺女身上。
“妈,你让我哥好好和我爸说会儿话,就怎么不行了?我一会儿还得回学校,我哥也得回去。爸,妈,你俩就不能让我和哥放点儿心吗?给我俩留点儿脸吗?省院谁家的爸妈像你们这样总吵架啊。”
女孩抽抽噎噎地哭诉:“你们光顾自己吵的痛快,有没有想到我和我哥从小被人指点的难堪?你们再这么吵、再这么吵一次,我就去海南,我再也不回家了。”
“你去海南?去海南干什么?”女人不挣扎了,抓住女儿的胳膊问。
“我给你找个有钱的姑爷!管他七十岁、八十岁,省得你天天因为钱和我爸吵。”
“我那是为了自己么?我要钱干什么用,你兄妹俩不知道吗?”
“妈,你再大声喊一句,我立即就去海南。”
女人气得发抖,手指点到女儿的额头上:“小白眼狼,你和你哥都是白眼狼。我白养你们了。”
女孩转身就往门外走。女人吓得赶紧拖住女儿的胳膊,压低声音叫道:“我的小祖宗哎,我这么大声音可以了吗?”
女孩破涕而笑,嘴里嘟囔道:“早这样不就好了。”
女人不甘心地指着男人道:“我也不想跟他吵。可你俩看看他什么时候对我有好声气了?在外面但凡看着个平头正脸的,那笑得就跟二傻子似的。都不够全院丢人的。当着孩子我不稀得说你,你当你摸小护士的手我不知道啊!”
杨大夫按熄手里的烟,冷笑着说:“你俩看看,这会儿我说了一句话没?她要不没事儿找事儿地吵起来,你妈妈她是不会好好和我说一句话的!
你俩兄妹也大了,说个公道话,家里哪次吵架是我挑起来的?我一天到晚在医院里劳心劳神,回到家恨不能拽着猫尾巴上床歇歇。可你俩说这家里还有个清静休息的时候没?
唉,你们俩也大了,也都明白事儿了,就你妈这么没日没夜地吵,要是哪天我在手术台上出了医疗事故、被抓进去坐牢,是不是也很正常?那样就对了你的心了,是不?”
女人恶狠狠地点头。
“然后你儿子女儿顶着有坐牢的亲爹名头,就能有好婚事儿了?”
女人张张嘴,所有的凶狠只剩下徒有虚表的不甘心。“我儿子女儿不是你儿子女儿?你自己在手术台上不小心……”
“你俩听听,这是人话么?你妈这是在讲道理的么?就是明天仍有择期手术,她今晚仍能吵半夜。这些年我多少次为择期手术躲去值班室睡了?但我现在就没法去了。科里今年分来了一个女大学生,人家年轻,不像原来的范主任,能半夜自己回家。”
“你?你竟心疼起那新来的女大学生了。你当我没见过那个小□□,上班把嘴抹那么红,不是想勾引男人是想干嘛!妖里妖气的、不是个好玩意。明天上班我就去抓烂她那张脸。”
“行,你去吧。别说你不知道她一脚踹倒那老太太掉了几颗牙啊。我告诉你一句,她对象是军人,不是在大城市当兵的那种军人。对了,李大夫今晚夜班,你可以现在过去看看她对象,再摸摸心口你敢不敢和她动手。哼。人家打不死你。”
“你,你一颗心就偏到那些小狐狸精小□□们身上。”
“你俩听听,你妈这说的是人话吗?你们兄妹俩往后到省院工作,就看你妈在家这样撒泼,没看到她在医院和陪护在走廊干架。护理部是不是要扣你奖金?”
女人缩缩脖子,然后立即理直气壮地说:“你们烧伤病房那小三儿,怎么住院地?亏得她还有脸做手术呢。”
“她为啥住院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们是医院,就是杀人犯没到枪毙的时候,人公安局送过来了,我们也只管治病。”
女人不屑地撇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儿咂,闺女,不是我不想好好过,是你妈这人的想法,唉,这天下就没人能和她过到一起去。
唉!闺女,你要闹着去海南,我也不拦着你去。但你得把卫校的文凭拿到手。哪怕去海南做个护士也好。”
杨大夫黯然:“罢了,你们俩最好都去海南吧。守着你妈在省院这么作,你们这辈子也没好。”
“杨卫国。你要敢把孩子弄走,我跟你拼了。”
哗哗哗的大雨声,盖住了女人声嘶力竭的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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