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四人仍准时早起跑步。绕着医院跑上一圈,也要十几、二十分钟的。这一圈对刚出校门的她们就已经足够了。跑步的人很多,基本大多都是住在医院这栋筒子楼里的年轻医生,只有个别的人是年龄大一些的进修医生。
一切看起来好像与在校的时候,也没有太大的不同。
早餐的时候,有几个男生端着饭盒到她们这桌凑合,四个女孩子只好坐的紧密一点儿。
“哎,李敏,你们科烧伤那对男女这样了?”
“都还好。昨天给那男的做了削痂手术,挺顺利的。过两天那女的也该做削痂了。”李敏咽下嘴里的白粥,抬头看看来人,认真地回答。
都是一起分到医院的今年毕业的本科毕业生。自己被分去了外科,这几个男生去了内科。都是不满意。唉!
但若是有人要与她往内科换岗位,不说院方的意见如何,李敏是绝对不会肯的。她还是期冀有朝一日能转去妇产科。
一个男生在刘娜身边的空位坐下,一边不停地舀白粥想晾凉,一边向对面的李敏问:“我听说那男的是废了,是吗?李敏?”
李敏明白他的意思,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差不多是废了吧。”
与严虹相隔而坐的男生感慨:“你们说泼硫酸的那个女的,她怎么想的啊?这么一来,她有理变没理了,自己不也完了嘛。”
“换我,我也泼硫酸。”刘娜直接呛声,她就听不得这样的论调,凭什么那小三就可以那样欺辱人?
这样直接的呛声,让说话的男生有些尴尬。
严虹冷笑地补充:“她有理又有什么用?不泼硫酸,法院还能判小三个几年不成?”
这个话题在对小三插足他人家庭、有着不同认知的男女之间,就是点燃引爆tnt的导火索一样的份量。
眼见形势不妙,那男生的同伴赶紧打岔:“李敏,听说那男的开厂子赚了不少?”
“好像是的。听说那男的开了一家砖厂,有十多年了吧。最初是他媳妇和他一起烧砖,后来是他雇了不少人烧砖,他媳妇收钱。最近几年那男的父母亲连着住院,他媳妇就回家伺候老的、照顾小的。再加上他们那砖厂这几年扩大了不少,那小三就是后来招到厂里做会计的。”
李敏索性把这些他们可能要问的都说了。这些话都是报纸上有登过的了。这俩伤者背景,随着省电视台的新闻,可以说是路人皆知的。
难为这几个男生刻意地没话找话了。
“估计是看那男的有钱呗。”
“那还用说嘛。不图钱?那小三图什么啊!那男赶她两个大呢。还有俩孩子,小的都读小学五年级了。”
“那他媳妇可倒霉了,辛苦这么些年,这不得蹲十年监狱啊。”
“差不多吧。他左眼和左耳都保不住了,是重伤害呢。量刑起步就是十年。”
仨男生自说自话,能坐八人的大圆桌,冷小凤会偶尔附和着点点头,李敏等是闷头径自去吃早饭。司马懿之心路人皆知。
严虹是没看上这几位男生,李敏和刘娜也是一样的心理。
医科大的男生在同龄的男子里,一直是有些尴尬的存在。他们这一届医科男生尤甚。
因为他们这一届高考的时候,医科突然成为热门。报考人数的剧增,把医大的女生入学分数,抬得比男生普遍要高二、三十分。即便是这样,录取的男生与女生的比例仍旧是1:2这般地悬殊。
而这入学分数的秘密,却在报到的时候就如炎热夏日的一场大雨,熄灭了很多蠢蠢欲动的刚刚踏入大学校门的少男少女的旖旎心思。
戳穿了也没有什么。能考上这所卫生部直属重点医科大学的女生,在重点高中读书的时候,都是班级里属于成绩偏优秀的人。而进入医大的那些男生的成绩,在她们的高中同学里,却是班级里的中后排名。
再一个就是身高了。不少女生穿上高跟鞋之后,与男生是差不多的海拔了。
明白了吧!
工大的校长曾经和医大的校长开玩笑,戏称与其是好亲家,就是因为太多的医科女生,与工大的男生处对象。
冷小凤看严虹几人吃的很快,不得不加快了速度。但就是这样,刘娜还是先站起来说:“你慢慢吃,我们先回去拿暖瓶。你吃完直接去水房好了。”
冷小凤不好拒绝,看着李敏等人离开了食堂。
回到宿舍,刘娜提起四个暖水瓶,“你俩去刷饭盒,我和小凤打水就可以了。”说着话她就急忙地往外走。
李敏看看腕上的手表,“严虹,你去帮刘娜打水,我刷了饭盒就得去科里了。”
四个人分工合作,俩人去打水,俩人洗饭盒,差不多已经形成了惯例。往常都是去吃早饭的时候提两个暖瓶的,偏今儿四人谁都没想起来这事。严虹立即明白了李敏的意思,冷小凤若不能及时赶到水房,她和刘娜俩人也能把四瓶热水提回来。
“她怎么能搭理那么几个呢。”严虹不满,但还是听了李敏的建议追出去,在楼梯口赶上了刘娜。
李敏洗完仨人的饭盒之后,把寝室简单地打扫一遍,看着到了自己该去科里的时间了,就果断地背着书包离开。
今天没时间等冷小凤了,改天一定要和她说说才好。她这样做,会把自己从才建立起来的密切关系里疏离出去的。
李敏下楼的动作很快,迎面不停地遇上吃完早餐回来的人。她一面敷衍着向认识的学长点头,一面回答跟在自己身后的王怡然的问话,这个分去了心内科、住在自己隔壁宿舍的同学。
话题还是被泼硫酸的那对男女。
李敏早就厌倦这个话题。但是王怡然与她一个大班的同学,既往接触虽不多,但是那对男女就归她管,她也没办法不回答。但她是真的没想到王怡然的态度,隐隐地在她面前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李敏,你记得《伤逝》吗?子君回到家庭里,就没法再与涓生齐头并进了。这两口子拉开了距离,难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李敏有点儿疑惑王怡然的论断,立即为正室辩护道:“他媳妇一直是和他干砖厂,为了照顾住院的公公婆婆还有家里的孩子,才从砖厂退出来的。那砖厂是他媳妇与他一起干起来的。”
“那又如何呢?那原配现在就是一个中年妇女,电视上都能看出来她的满面沧桑。她怎么比得上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鲜嫩招人?
我估计是个男的,基本上就会倾向选择那小三的。”
李敏好悬在平地崴了脚。 “所以你觉得那小三插足,是自然而然应该发生的事情?”
“差不多吧。”
“所以子君就是没回去家庭里,还在外面与涓生齐头并进,等她老了,还是阻挡不了和涓生的家庭解体。对吧?”
“一个在年轻时候混的就不怎么地、还能那么就快嫌弃子君落伍的男人,还指望他到中年发达了能看得起子君?不说奔者为妾就是嘴里留德。”王怡然拍拍李敏的肩膀,“你有空也看看琼瑶的书吧。”
“看琼瑶?”李敏皱起了眉头。
大学期间,她也凑热闹翻过几本琼瑶的小说,但理解不了《窗外》中的女主角江雁容对康南的感情。更理解不了《碧云天》里的碧菡,为报恩爱上男主角的事儿。
尤其是《碧云天》里要反应的主题思想: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没有物质的爱,终是不长久的论调。
她是在很多年以后,才理解了这句话。也是在多年以后,才理解了王怡然有关《伤逝》的评论。
只是为时已晚。
王怡然肯对李敏说这些话,是因为大二的时候,有一次她在体育课后发生痛经,疼得直不起腰,是李敏把她从操场背回宿舍的。一个大班有六十多女生一起上体育课,虽是分开分类地上课,但只有不熟悉的李敏肯背起佝偻在操场的自己。显然李敏没记得这件事儿,但她却实实在在地把这件事儿放在心里。
看着李敏一直是高中生的“傻丫头”状态,有时候羡慕她的简单、有时候又为她的单纯(蠢)着急。
“我知道你不喜欢看电影、电视,有空看看言情小说也不错。”
“我喜欢看武侠小说。”
“我有金庸的《射雕英雄传》,回头借你看。”
“先谢谢啦。”说着话就到了内外科要分开的地方。李敏与王怡然招招手,各自往病房急匆匆而去。
李敏早看过了小说《射雕英雄传》,但再看一遍也没什么不好的。金庸的、梁羽生的武侠小说,她都喜欢看。但是古龙的武侠小说,怎么也看不进去。她匆匆转进空无一人的更衣室,心里却在腹诽黄蓉,郭靖有什么好呢?
分明是黄蓉与杨康在本质上更像是一类人,而郭靖与穆念慈凑成一对更适合。
金庸简直是乱弹鸳鸯谱呢。
李敏快速地把书包塞进去,旋紧更衣柜的钥匙。出了更衣室,她就把这些都抛到脑后了。今天要做的事情多着呢。11病室那个老太太的所有检查单、化验单,都要先仔细看一遍,没有问题的话,交班后就要下手术通知单的。要是送晚了,少不得被手术室排去很后的位置。
对才分到外科的小大夫,随便手术室里的任何人,都不把他们当人看。有一星半点没做到百分百的完美,就是扑面而来的呵斥。
真的让人很打怵,不仅是脸皮、还有自尊心。累!怕!
偏李敏小心谨慎地记着实习时候在手术室挨的那些教训,不敢有半点儿“忤逆”手术室规章制度的地方。这些战战兢兢的行为,落在手术室护士长的眼里,也不过是一句:“我是看她是外科唯一的女大夫,才没把她和别人一般对待。”
这话让李敏暗暗咬牙憋气,还得笑着谢过护士长。难道自己一个多月的循规蹈矩,居然还是别人高抬贵手的结果了?
她从来没想过那些老主任们曾经也是这样战战兢兢地煎熬过来的。
严虹和刘娜各提了两瓶热水往宿舍楼里疾步而去,冷小凤沉着脸提着饭盒兜跟在后面。她不过就是与那几个男生多说了一会儿话,在食堂洗完饭盒才去的水房,俩人何必就给自己脸色看呢?
要上楼梯了,刘娜回头对冷小凤说:“你还跟我们上去做什么?”
冷小凤愣了一下回答:“我还要拿书包。”
严虹已经上了半层楼,回头对刘娜说:“你快点儿吧。我一会儿还要查房呢。”
刘娜“哼”了一声,迈开长腿追上去。郁闷的冷小凤跟在后面紧倒腾双腿,她也需要早点到病房查房的。她想跟上她俩人的脚步,到底是腿短了一截,没能达成目的。等她到了寝室门口,那俩人已经背着书包出来了。
“我们先走了。”
“嗯。”冷小凤答应了一声进了寝室,走到长桌前看自己的水杯,已经被倒进了半杯的热水,她默默地把饭盒兜塞进书包,转身背着书包锁门。
冷小凤紧赶慢赶的在7:50到了儿科病房。她换了白大衣之后,就被那对抱着儿子的夫妻拦在更衣室的门口。
“冷大夫。”女人谦卑地笑着打招呼。
冷小凤的面色不太好,伸手逗逗那患儿,然后才问道:“孩子有什么不舒服吗?”
夫妻俩尴尬地回答:“没有什么不舒服。是我们找您有事儿。”
冷小凤往边上走开了几步,带着夫妻俩抱着孩子离开更衣室的门口。更衣室里不停地有人进,也不停地有换好白大衣的医护人员出来。
“着急吗?不着急就等早班交接了再说。早会后我会去查房的。”冷小凤抬手看腕表,三两分钟的时间她还有,再多就不可以了。
女人在男人的眼神催促下,咬咬下唇开口:“冷大夫,您能不能给我们家孩子开一个诊断,就是说我们家孩子这病是治不好的。”
“你们要这诊断书做什么?”
“我们想再生一个。听说羊角风是治不好的。他总得有个弟弟妹妹,在我们老了以后照顾他啊。”
冷小凤扶额,怪不得这当爸妈的不给孩子规律服药,原来心里还有这样的想法。
“我问问主任的。然后告诉你们。”
那对夫妻就连声道谢,跟着表态:“冷大夫,只要有治不好的诊断,我们会给他按时吃药,会配合治疗的。”
冷小凤长吁了一口气,“好了,我知道了,你们回去等信吧。”
儿科交班的早会有点儿冗长乏味,好容易等到夜班护士念完了没什么病情变化的交班日记,儿科主任抢在护士长的前面,绷着脸开始说话了。
“病房现在没什么危重患儿,但是你们也要提高警惕,小儿的病情变化急速,很可能上一小时还好好的,下一小时就需要报病危了。冷大夫,你那个癫痫患儿怎样了?你和他父母有再谈过吗?能不能及时、规律地给患儿服药?”
冷小凤在心里咬牙,昨晚下班后就为那患儿,拍着桌子指责自己一通,今早儿又来!恨不能指着主任回骂几句,但是她不敢。
“主任,那患儿父母说了,他们可以及时规律地给孩子服药治疗。但是想问你要一个癫痫治不好的诊断书,他们想生二胎。”
“给他们出个诊断书。护士长,你让人替冷大夫跑一趟医务科盖章。”
主任立即转变了对冷小凤的态度,吩咐护士长配合。
护士长立即点头应了。
主任则换了一幅笑模样,温和地对所有人说:“都没事儿吧?那就散会了。”
冷小凤为那癫痫患儿被主任明里暗里地说了好几次了。主任突然间变化的态度,让她有点儿接受不能。
随着向外拥挤的人流,一位上了些年纪的大夫低头在她耳边说:“头胎的孩子是癫痫的家庭,父母要求生二胎,是符合计划生育政策的。”
冷小凤愣怔一下后,连连点头笑着向那大夫致谢。
办公室里,护士长打开抽屉,找出一本诊断书,让身边的责任护士翻出患儿的病历,自己逐项填写。
“主任,你先盖戳。等冷大夫查房回来,我让她再盖。”
主任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印鉴,仔细看了护士长的诊断后,往自己的印鉴上哈气。护士长把印台推给主任。
主任轻轻地在印台上沾了一点印油,在诊断书主任的那一栏里,重重地按下自己的印鉴。然后放松了肩膀,对护士长说:“这个患儿的追踪复查,你上心记着些。”
“主任放心好了,我会跟紧一点儿的。再怎么说也是他们自己的亲生子,这不耽误生二胎了,他们会好好给孩子按时服药的。”
主任点点头收起自己的印戳,嘴角噙笑地离开了护士办公室。
冷小凤正在病房里与那癫痫患儿的父母谈话。
“诊断书的事情,我与主任申请了。等在医务科盖好章了,就立即拿给你们。”
患儿的父母连连道谢。
冷小凤把听诊器在手心焐热以后,给患儿听了心肺,又让他张嘴看看了嗓子。
“孩子昨天睡得好不好?”
“挺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他就是怕突然间的动静,不然一直都好好的,不会犯病的。”
“癫痫都这样。没有刺激一般不会发病的。规律服药可以减少被刺激时的发病几率。”
“是是是,我们一定会按时给他吃药的。”患儿的父亲抱着孩子,母亲则怜惜地握着儿子的小手。
“我们也不想他生这个病。这来来回回的,都住了好十来趟医院了。每次我和他爸爸俩人都必须陪着。”
冷小凤点头,“小孩子生病,一个大人是照顾不来的。”
“是啊是啊,打个水、上个厕所都不容空儿的。”
等冷小凤查完房、再回到护士办公室,护士长拿着已经填好的诊断书让她盖章。
“冷大夫,你在这里盖章。”
边上的责任护士一边往执行医嘱本上抄写更改的医嘱,一边随意地念叨:“咱们主任为了积攒癫痫的病例数可真够拼的了。”
护士长边点头边说:“等你要晋升中级、要交论文的时候,你就理解主任现在的心情了。今儿轮到谁跑外了?”
“是妮妮跑外。”
“人呢?让她先去医务科把这个盖章了。”护士长说着话出去找人。
冷小凤默默地拽过医嘱本写下变动的医嘱。流畅秀丽的钢笔字,快速在医嘱本上一行行地写着。
末了,她又重新看一边自己下的医嘱,双手把医嘱本送到责任护士的跟前。然后翻检出自己管的病历本,厚厚的一叠抱在胸前回去医生办公室。
儿科主任拿着合订本的中华字头的杂志走进来,他略微有点儿舍不得地将合订本放到冷小凤的桌子上。
“这里有今年上半年的最新儿内成果,你看完以后要好好地还给我,不能弄脏了,也不能折页,更不可以丢失。”
冷小凤哂笑,这是给自己奖励吗?打完巴掌给个枣儿。但她只能伸手接过那合订本的杂志,低声带笑地回答:“谢谢主任,我会好好保管好好看的。”
儿科主任满意地点点头,背着手离开了。
冷小凤低头把杂志收到抽屉里,“哐”地一声使劲地推上抽屉并锁起来,然后继续写病程记录。
坐在冷小凤对面的两个儿科大夫,在主任进来、送杂志的过程中,似乎和隐形人一般地不存在,等冷小凤把杂志收起来了,俩人交换下意味不明的眼神。
抬头换病历夹子的冷小凤,无意中瞥到了俩人的目光,疑惑地皱眉,最后还是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写自己的病程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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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没有存稿的命。
以前写的,居然差不多全部推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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