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杰坐在他表哥柴主任家的沙发上。
他昨天早晨曾给柴主任打过电话,但柴主任此时仍假装酸酸地调侃他:“新房住得舒服吧?终于舍得过来了?”
“早就想过来了, 前天晚上到了, 就想过来看你和嫂子的。但敏敏发烧39°多, 就拖到今天了。”穆杰看他们家的孩子靠坐在柴荣怀里,在偷偷地一眼一眼地打量自己,他就摆出最平易近人的态度, 好好地与柴主任说话。难得有个小姑娘看着自己不躲、不哭的。
别吓着孩子了。
李敏发烧的事儿,柴主任听他妻子、麻醉科副主任刘秀玉说过。穆杰这样说, 他就不继续调侃穆杰了。
“我师妹降温了?听说她不好用药的。”
“降了, 今晚我过来前是37°4。明天应该能正常了吧。”
刘主任端了水果过来。
“穆杰, 你们这回准备怎么办婚事啊?”
“敏敏说她下周应该能有空。她要等病房里的患者平稳一点儿了才能走开。到时我跟她再去一趟她家。我们明天去照相,拿到照片再去体检。”
“你跟照相馆要个加急, 明天晚上就能拿到照片。后天早晨你去抽血, 我跟检验科孙主任打声招呼,晚上就能拿到结果, 别的透视、b超都是当场出结果的。”柴主任给穆杰出主意。
穆杰脸上放光。
刘主任说柴主任:“你这么办是可以, 可是师妹他们病房里全是术后的, 她怎么能走开去体检?所有的项目都做完,怎么也要两小时的。”
柴主任就说:“咱们去年年底全院都才体检过的,她哪儿用再次检查。我去院办问问, 看体检单归谁管保管。把去年的单子翻出来, 我找门诊大夫照样盖章就可以了。”
穆杰连连点头。
“总要见过李敏他父母才好去登记的。”刘主任婉转提醒他俩。
“咱们先把所有的资料都准备好, 在见过李敏她父母就可以去登记了。其实穆杰, 你该让我师妹给她父母打个电话, 若是她父母同意了,你们先去领证,也不差什么的。”柴主任所有的认真都用在显微镜下了,别的事情他都秉承灵活处理的原则。
“穆杰,你千万别信他的。你一定要先去见李敏的父母,这是礼节。”刘主任赶紧出声制止。“老柴,我跟你说你别给穆杰出馊主意。人李敏父母又没说反对他们,干嘛做这样的事儿。早两天晚两天领证也不差多少的。还有穆杰,你准备怎么过彩礼啊?”
穆杰一愣:“过彩礼?”
柴荣嗤笑:“难道你准备不花钱就把我师妹娶走啊?”
“你到底哪头的?你是我表哥。”
“我向理不向亲。”柴主任理直气壮地说:“义之所在,我会大义灭亲的。”
穆杰瞪眼待要回怼柴主任,却看到他怀里的孩子害怕了,就轻咳一声,放缓语气慢慢说话。
“我把这些年攒下的津贴,分两次都邮过来了。你说要过多少彩礼好?要不你借我点儿吧。三千不嫌多,三百不嫌少。”
说着话,穆杰朝他伸手。
“你倒打得好算盘。不借!跟你爸要去。”柴主任拒绝得干脆彻底。
穆杰脸色转暗,摇摇头说:“算了。我懒得跟他说这些的。我这么想的,敏敏要是下个月能走开,就一起回去看看我妈妈。不然,我今年的假期休完了,就不能回去了。以后有机会再说了。”
“那怎么行?我让我爸跟他说。”
刘主任把女儿从柴主任怀里拉出来说:“娇娇,这是叔叔,你不用怕他,你大大方方地看人。”
小姑娘靠在母亲怀里,抬眼看穆杰,穆杰尽全力放缓和自己的表情,朝小姑娘笑笑。小姑娘抿嘴、瞪圆了眼睛,虽然不再是偷偷看他了,但抓紧母亲手臂的动作,还是表露了其内心的真实情感。
柴主任就说:“你看看你这些年混的。小孩子看你都怕。娇娇,咱们不用怕他。他就是一个纸老虎。”
“柴荣,你怎么教孩子呢!穆杰,你哥俩先聊着,我带孩子先去洗脚、打发她睡觉。”
*
“二哥,我需要过彩礼吗?”穆杰有点儿小忐忑。真没钱的!兜里比脸上干净。
“不用。刚才逗你玩呢。你把钱都邮回来了,李敏父母都知道的。我去年十一与她父母见过面,你小子福气真好。李敏她们一个宿舍的女孩子,和她住对门的严虹还好,剩下那俩可就不行了。”柴主任也是闲的,就把冷小凤和刘娜的二三事嘚啵出来了。
刘主任把女儿打发去睡觉了,回来见他早说这些,就说他道:“老柴,你说那些干什么。去年集资房交款的时候,哪科少了刘娜那样的人。再说了冷小凤一个女孩子,顾着娘家也正常啊。你还想娶了媳妇,就想媳妇不管娘家啦?”
柴主任赶紧撇清自己:“秀玉,我可没这么说啊。我不都说了好几次,让你爸妈冬天过来住嘛。对不对?”
他们家的闺女,长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在自己家过年。柴主任愿意岳父母过来住,但是老俩口不愿意。人家还要帮儿子带孙子,还喜欢和老邻居有话唠,喜欢自家的那点小菜地。
住楼跟坐牢似的。
“穆杰,你记得刘娜吧?”
“记得。印象中是个挺懂事、挺有想法的小姑娘。” 穆杰对刘娜的印象不错,但是他对冷小凤的感觉就很一般,那也是因为冷小凤拉床帘撵人的举动。
“我不是跟你碎嘴子、扯老婆舌,而是你要跟李敏结婚了,得对与她关系密切的人多点儿了解。她们一个寝室住着的那四个人处得挺好的,你知道吧?”
“知道。”
“不是我说口腔科的刘娜,就是霍启明,我们病理科引进来的那博士,是刘娜的姐夫。他都觉得刘娜弃了徐强也怪可惜的。那真是刘娜她姐姐在医大好几届学生里,千挑百选出来的人。不是说龚海有什么不好的。但是刘娜有点儿只看眼前的利益,你心里有个数就好。她后来和放射线科的龚海结婚了,与徐强还是一个班的同学。 ”
穆杰愣了一下点点头,表示记住了这事儿。
“冷小凤嫁了吴冬。是儿科吴主任和药剂科范主任的儿子。”
“吴冬我见了。他今早还提着水果去看李敏。”
“那吴冬要说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冷小凤的娘家负担重了一点儿。”
“她弟弟毕业了吧?”
“毕业了。其实也算不上负担重了。家里孩子都读书了。紧张也是暂时的。不知道师妹是不是与她有金钱方面的往来,你心里有数就好。”
“嗯。”
“再就是她科里的那些大夫了,秀玉,你更熟悉一些,你给他说说吧。”
刘主任就接着给穆杰介绍:“陈院长你很熟悉了,他对小李也很用心栽培的。这个我就不说了。那石主任是心胸外科的,来了快一年了。他跟谁都笑呵呵的,业务能力也强。泌尿外科的杨大夫和内分泌的罗主任就住你们那撇的一楼,是他做的媒人。”
柴主任又补充了去年十一窦家儿女的事儿、王家和罗家孩子联合的“报复”,以及春节期间潘志上楼引发的、罗主任捆人的后续。
“要不是初五那天有车祸,外科忙得不可开交,唐书记、护理部廖主任说不得就会把人找一起问问了。昨天一早全院开始忙,这事儿等着吧,会有窦大夫的好看。昨天做手术的时候,潘志就说了之前没睡好、跟着初五做了一天的手术、初六晚上妇产科的夜班又是整夜的手术。”
“后来潘志晕倒、摔伤了,梁主任和妇产科的李主任约好,表示要去院里要个说法。影响临床大夫休息可不行。”
这是刘主任在手术室听到的。
“他们那单元啊,是省院最热闹的。”柴主任用这话做了结束语。
这大段的、宛如故事一般的、高潮迭起、精彩纷呈的热闹情节,听得穆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想了一会儿才说:“这窦家的孩子也太缺少管教了吧?”然后捏得手指骨咔吧作响:“幸亏他们家没住我们楼上。”
刘主任就笑:“你吓吓他家孩子或许好使。”
她把水果往穆杰那边推推说:“你才说潘志调去胸外科了?那潘志现在是咱们省院排名第一的爱妻模范。”刘主任把潘志的“壮举”挑着说了一些。
穆杰啧啧称赞。“想不到潘志还有这份心劲。”
等刘主任把心胸外科的大夫都介绍了一遍,穆杰笑着向她致谢:“嫂子,谢谢你。有你和我二哥在省院照料敏敏,我也安心很多。”
“我们也帮不上她什么。你这回调到金州驻军,离得近了,回来应该也方便了。”
“是啊。但是我看她也太忙了。要不是这两天发烧,陈院长和石主任照顾她,她住院总就跟坐牢一样,每天就中午一个小时放风的时间。”
柴主任又把李敏买房子时说的、准备父母以后过来帮忙带孩子的话告诉给穆杰。
穆杰点点头说:“若是她父母肯过来自然好了。不然就得像严虹她们那样请保姆了。”
“那当然了。所以说你小子命好。你看我们家娇娇,我每天早晨要赶时间送她去学校,中午她要在学校吃饭,晚上我们家请了个钟点工来做饭。但每天下班前,我们俩就开始紧张,生怕俩人都有事儿,不能去接孩子。等下了班赶到学校,看那些剩下的孩子,基本全是我们医院的。”
“一起回家不就得了。咱们小时候不就是这么上学放学的。”
“那怎么行!现在可不像我们小时候,那路上的汽车多多啊。再一个孩子回家了没人管,抱着电视机看电视,还不得把眼镜看近视了。宁可让她在学校跑着玩了。”
这话就超出穆杰现在的理解范畴了。他看着时间已晚,就站起来告辞。“敏敏还发烧,我这就回医院了。”
“回去吧。有空儿就过来。我还想吃你做的菜呢。”
“行啊。看哪天中午你们一家三口过去,我好好给你们做一桌。”
等穆杰走了,刘主任埋怨柴主任说:“你出的那是什么馊主意啊。登记之前怎么能不先去见李敏的父母。还差这么几天了?”
“我也是为李敏好。咱们医院爱说闲话的人多。穆杰他这两天都住在值班室呢,你说是不是先登记了比较好?反正李敏她父母亲也是不反对他们的。”
刘主任愣了一下,立即就想明白柴主任话里的意思。“行,我明白了。我看看明天怎么跟师妹说一下了。”
*
穆杰回到值班室,却发现李敏没在屋子里,办公桌上摊着她的工作笔记。他便打热水、灌热水袋,都准备好了,眼看着快十一点了,还是没回来人。他走去护士办公室打听。
“李大夫啊,有个监护室的患者不行了,她在那儿守着呢。”
既然李敏有事儿在忙,穆杰便先去睡了。他睡得正香呢,突然被哭声惊醒,他定定神,猜想应该是监护室的那个患者死了。
唉。
穆杰爬起来,把大灯打开,穿上衣服去找李敏。见两个夜班护士里外穿梭地忙着,而李敏正在护士办公室里,指导实习学生写死亡小结。一个年轻的男大夫,和另外一个实习生在说着什么。
“你怎么来了?”
“用我做什么不?”
李敏摇头:“不用,你回去睡吧。帮我灌个热水袋。”
穆杰见办公室里的人挺多的,便回去值班室。正给热水袋换水呢,就听着走廊里有平车碌碌走过的声音,哭声伴着车轮声,后来突然消失了。
那定是进了电梯了。
李敏把事情都弄好了,打发两实习生回去休息。
“十一楼是杨大夫带你们同学睡值班室,你们回宿舍吧,还能好好睡几个小时。”
俩实习生没处可去,点头应了。
郑大夫对李敏、还有俩护士说:“那咱们也都睡觉吧。”
“睡吧。”李敏虚虚掩嘴遮住哈欠往外走,就听身后的小护士在说:“郑大夫,下半年轮到你做住院总了。你要不要带你媳妇陪你值班啊?”
李敏驻足回头,仨人都笑嘻嘻地看着她。羞恼之下,她恶狠狠地说:“我愿意,你们管得着嘛。”
“管不着管不着。”
在李敏的眼里,护士小刘的态度也太可恶了。她转回来想逮住小刘、想狠狠地扭她几下泄愤。小刘边躲闪边说:“李大夫,我们知道你发烧,穆杰是过来照顾你的。你得明白我是在提醒你呢,你赶紧去登记,咱们医院的长舌妇多,说点儿乱七八糟的话,你不得更生气啊。”
李敏讪讪地说:“要不是昨天忙了一天,昨天就登记了。”
正在洗手的郑大夫回头说:“你还得照相体检呢。今天赶一赶,或许下班前就可以领到结婚证。”
李敏走过去洗手。凉水把她的睡意都赶走了,连这个才逝去的开颅术后患者的遗憾,都被“赶紧去登记”的提醒覆盖了。
“谢谢提醒。”
郑大夫笑笑,冲赶紧手上的泡沫离开了。李敏洗完手回头对小刘说:“谢谢你提醒我。回头请你吃糖。”
“不摆酒?”
“不摆。”
李敏回到值班室,见台灯旋在最亮的位置上,穆杰正瞪着大眼在等自己。李敏脱了白大衣挂到门后。
穆杰问:“都搞好了?”
“嗯。”
穆杰见李敏情绪不高,以为她受刚才死了的那个患者的影响,就只提醒她说:“盆里的水是刚从热水袋倒出来的。”
“好。”李敏把双手浸在热水里,略烫的热水瞬间让她觉得诸如寒冷啊、小腹处的不舒服等都在渐渐退去。这就是姥姥所说的一个人和两个人的区别吗?
从高中开始住校,这十年已经习惯了自己照应好自己全部的李敏,抬头看看值班床上含笑望着自己的穆杰、低头看看水盆里圈套圈的涟漪。昏黄台灯下的水波纹,开始在她的手底下荡漾,更随着她搓手动作的加大,而不停地漾到盆沿、溅到地面。
穆杰也不催她,由着她在水盆里搁落水玩。估摸那大半盆的水不热乎了,他才开口道:“敏敏,暖瓶里有热水,要不要再加点儿?”
“不了。”李敏擦干手,细细抹了一层手油。她把台灯转到最暗,然后背转身体对着穆杰,极快地脱了毛衣毛裤,钻进有穆杰的、焐热了的温暖被子里。
“穆杰。”李敏往穆杰的怀里靠靠。
“我在。”穆杰把被角掖好,然后抱紧怀里的有些凉的香软,使劲在李敏的头发上深深地嗅了一口。
“你明天不要起来做早饭,你一起来我就醒了,去食堂随便买点儿好了。”
“行。”
“睡了。”李敏不想现在和穆杰说照相、领证的事儿。明早起来再说吧。
“睡吧。”
俩人都属于说睡就能睡着,一喊就得立即精神起来的人。不过片刻的功夫,值班室里就只剩下了一个慢而悠长、另一个相比之下略轻浅的呼吸。
*
李敏想多睡一会儿、起得晚一点儿,但还是被早班卫生员的准时清扫声音惊醒了。
“穆杰。”李敏含含糊糊地喊一声。
“我在。还早呢,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嗯。”李敏人猫在被子里,脑子却很快完全清醒了。“咱们起来吧。一会儿我让夜班护士给你抽血。”
穆杰立即精神了。他箍紧怀里的香软,贴在李敏的耳后问:“现在抽血?”
“嗯。”李敏克制自己,努力忽略喷到耳后的热气,带来的异样感觉。“从病房送化验单,下午就出结果了。”
病房的化验单,一般是4点以前就送回结果的。
“好。”穆杰一跃而起,把李敏的衣服先递给她,等李敏穿完毛衣,他已经整装可以出门了。
俩人收拾好了,李敏去找护士办公室找夜班小刘。小刘是去年“十一”参加的集体婚礼。
“小刘,你知道婚检都检查什么项目吗?”
“比咱们体检的项目多了一样外生殖器检查。门诊挂号室有现成的表格。你让穆杰来过来,我先给他抽血,化验单从咱们科走。”
“行,你告诉护士长回头从我那边扣钱。”
“那多麻烦啊。我跟你说现在去急诊交钱,这个点急诊没人的。然后在体检表上注明抽血在病房十二楼就可以了。”
“谢谢啊。”
小刘带李敏和穆杰去处置室抽血,她指着那还空着的试管架说:“一会儿我把他的和病房的那些让护理员一起送去化验室,下午去化验室取结果就可以了。”
李敏看看病房里没事儿,十一楼有杨大夫、十二楼有郑大夫,她跟护士交代一声,和穆杰一起离开。穆杰回家做早饭,她去门诊拿了体检表,在急诊办好了缴费手续。
*
等她回到病房,陈文强和石主任也前后脚到了科室。俩人都是不放心病房里的这些患者,去送李主任之前,一定要再看一圈才能放心。
得知监护室的那个患者走了,陈文强叹息一声:“到底还是没抢回来他那条命。”
“陈院长,走吧。差不多了。”石主任喊陈文强。李敏抬头看电子钟,6:20分。
“6点40从咱们这儿走,早上人少。”石主任给李敏解释:“7点半差不多能到了。章主任给联系好了,排在第一位的。”
“我跟你们过太平房去送送吧。有郑大夫在这儿呢。”李敏向陈文强请求。
“去吧。穿多一点儿,今天冷着呢。小郑看好家。”
“嗯。”
李敏回值班室把值班的军大衣穿上,然后赶紧去电梯间,陈文强按下医疗电梯。电梯工见是他们仨,问明是去一楼,便顺溜地送他们下楼了。
三人紧赶慢赶,在10分钟内赶到西北门的太平房。灵车还没有到,但太平房的门已经打开了。李家兄妹四人还有杨宇都站在门口,李家的俩儿媳妇都没来。不少人站在西门口,朝太平房门口张望。
石主任给李敏科普:“怀孕的人要避开白事儿。这太平房里还有好几个别的死者。都是今天要活化的。”
太平房的张师傅带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穿着中式棉袍、扎着黑头巾的男人,在给李家兄妹讲一会儿起灵的事儿。梁主任走到他们这边来。
“老陈,车来了。”院里定了一个大客车,现停在西北门外,欲去送灵的人等会儿就坐那个大客车。梁主任说的车来了,指的是灵车。
张师傅喊道:“孝子过来。老大你打幡,老二捧遗像,老三你在后面摔盆。”
石主任拉一下张师傅说:“两张遗照呢。”
“那也得有人摔盆啊。”
陈文强就说:“我来摔盆了。”
“陈叔。”李家的四个孩子都叫他。
“按师傅的规矩去做。”陈文强不给他们再说话的余地。
李敏站在石主任和梁主任中间,看着灵车倒过来。
“孝子孝女进来磕头。”扎头巾的男人喊了一声,四兄妹跟着他进去了。张师傅招呼抬灵的小伙子跟上,陈文强也跟了进去。
几分钟的时间,打幡的李家老大先出来了,然后是捧遗像的老二和老三,抱着花的四闺女。再后面就是四个抬着棺材的小伙子。有食堂的、车库的、制剂车间的,还有一个是杨宇。最后是抱着瓦盆的陈文强。
等这些人都上了灵车,在关门前的哭声中,陈文强摔了灵棚里用来烧纸的那个瓦盆。然后他也上了灵车。
“小李,你赶紧回去吧。老石,走,咱俩坐大客去。”
李敏听话地往回走,医院送灵的人也陆续登上了大客车。灵车在前,大客在后,驶离了省院。片刻的功夫,刚才还人影重重的太平房门这块儿,顿时就变得空空荡荡了。
张师傅锁上门,把摔碎的瓦盆打扫走。自己嘟嘟囔囔:“唉,再怎么风光能耐的人,最后都免不了这一天啊。”
与他应和的是西北风的呼啸、还有在风中抖落积雪的、树枝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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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免不了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