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的死亡让刘大夫和李敏失魂落魄。孩子父母亲的哀恸更是让刘大夫痛苦万分。
早会的时候, 陈文强听了刘大夫的死亡病例小结,要了患者的病历前后翻看,末了质问刘大夫:“那孩子之前你就没发现有任何征兆?”
刘大夫点点头:“昨晚术后回来挺好的。那是我老邻居家的孩子,奔着我过来手术, 术中、术后所有一切都很正常的。夜里12点前吧,我要睡觉了,还过去看了一趟, 都挺好的。然后四点钟的时候,我看他们家三口人关灯睡着的,问护士说液体都滴完了, 我再就没进去。”
陈文强听了刘大夫这段解释,脸色越发绷得紧也越发难堪了。石主任悄悄地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陈文强瞥了石主任一眼,默不做声地把自己的衣袖抽出来, 朝石主任摇头。
石主任坚持,又拽了陈文强的衣袖一把。俩人像是演哑剧一般, 看呆了一屋的大夫和护士。
末了陈文强咬住了嘴唇、朝石主任点下头, 所有人都看出来他是把要说的话憋了回去。他转向要了护士的值班日记拿在手里,闭眼做了两次深呼吸,才勉强用极为克制的语气说出话了。
“大家先查房治疗科里的活人吧!通知所有的外科大夫,下午四点钟过来做死亡病例讨论。”
石主任的叹息便轻轻地从嘴里飘逸出来。低气压随着陈文强的话笼罩在创伤外科的上空。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那孩子的死亡不是那么简单了。能溜走的人都踮着脚尖去忙了。陈文强把着电话机打电话, 护士长避无可避, 她得等陈文强放下电话, 通知骨科和普外来做死亡病历讨论。
陈文强的嗓门有点大。
“老周啊, 我们科昨晚做的那个患儿,就是急性化脓性阑尾炎的那例,今早将近六点的时候猝死了。你下午四点到我们参加死亡讨论。”
……
大概是周主任不愿意来吧。陈文强接下去的声音充满不高兴和命令了,已经不是要周主任一个人过来参加死亡病历讨论了。
“你和刘主任都来,让昨晚主持麻醉的值班大夫也过来。今天下午四点不跟台的麻醉科大夫都过来,都过来参加死亡讨论。”
“啪唧”陈文强把话筒摔了。
所有人跟避猫鼠一般地躲着陈文强,但是李敏躲不了。陈文强还得看那几个外伤术后的伤口情况。她准备好换药碗,吩咐路凯文推着处置车在换药室门里那儿站着等。
陈文强的脸色非常不好看,幸好他还没失去理智迁怒到李敏的头上。梁主任照常要在早会后过来看那个肠管部分切除术后。
已经拆开的那几针就那么地咧在那儿。
“小李,带线剪和止血钳子没?”
“带了。还带了两支庆大霉素和注射器。”
“你要都拆开?”陈文强问梁主任。
“拆开。里面出事儿了,外面长的越好看越麻烦。”李敏递东西,梁主任接过注射器把庆大霉素注入腹腔深处。然后把患者的伤口拆开了一半,塞进去小半条碘伏纱布做引流。
“看看,还是咱们李大夫贴心,这东西备的多齐整,就知道我要拆缝合口、塞引流条的。行啦,先这么地,下午我再过来。”
“老梁,下午四点死亡病历讨论。让你们科全体大夫都到。”
“什么病例?”
“急性化脓性阑尾炎。十一岁,术后十个小时突然死亡。”
梁主任立即变色道:“好,我准时过来。普外的上下夜班的都会来。”
*
下午四点,外科所有的大夫都挤到创伤外科来了,再加上差不多同样数量的实习学生,还有麻醉科的十几个大夫,今天新到外科的八个规培生。这些人把十一楼的护士办公室挤得水泄不通。
还不等开始讨论呢,差不多人人都开始抹汗了。
陈文强脸色阴郁地往护士办公桌日班责任护士的主位那儿一坐,他的头顶有电扇愉快地转动着。有资格在电扇下面坐着的就只有那几个科主任和副主任医师了。
但谢逊这个年轻的副主任医师、科室的副主任,没挤去那堆主任里去彰显他的身份和地位。他早早地来到创伤外科,挑了个陈文强不扭脖子就看不到的地方。
与陈文强视线平齐的洗手池。
洗手池边是个凉快的地方,他抢占了洗手池靠墙那边铺着瓷砖的平台,一屁股坐了上去,叫了李敏过去说话,还招呼后来的麻醉科刘主任一块坐
――坐在水池上。
“刘大夫,你汇报病历。”陈文强声气很不好,他开口了,挤了这么多人的办公室,除了电扇的轻微声响,没人再敢小声说话了。
刘大夫捧着病历、以一副念悼词的悲恸开始念:“患儿十一岁,昨天因转移性右下腹疼痛1天收入院。查血常规wbc1万6,中性93,凝血六项d-2聚体略高,昨晚18点40分急诊行csea麻醉下阑尾切除术,术中证实是急性化脓性阑尾炎。手术过程顺利,历时45分钟。术后给予静点青霉素抗炎,液体在24点前输完。”
刘大夫伸着脖子咽了一口唾沫,更艰难地往下说道:“我在凌晨4点曾到病室外看,患儿一家熄灯睡觉了。今天早晨将近6点钟的时候,患儿母亲叫半坐卧的孩子站起来刷牙。孩子尚未站稳,突发双鼻孔流出粉红血液,四肢抽搐、昏迷,值班护士因为在其附近病室,立即电话喊我去十二楼。我到病室内的时候,我们科李大夫已经在了。”
“李大夫,你说说是什么情况。”
李敏想从瓷砖台上下去,但挤得人太多,一时竟然找不到可落脚的地方。她只好坐着把自己所见说了一遍。
向主任就问:“李大夫的夜班吗?患儿父亲拦住你、你就任由他拦住了?”
“我不是夜班,我是恰巧在十二楼的。那患儿住在靠墙的床位,他父亲四十岁左右,他伸开胳膊拦着路,或者等你看到他就知道我是没可能推开他的。他处于失控状态,根本听不进去我说的话。”
“刘大夫,你说说。”
“那患儿是我老邻居家的孩子。”刘大夫红了眼圈,哽咽道:“他父亲从小待我像自家的兄弟一般。孩子病了就奔着我来的。黄麻知道,昨晚手术前我特意拜托他好好麻醉。手术是我和普外的陈大夫做的,一针一线都做的非常仔细。那孩子从小就很皮实,没有任何疾病史。我,我”
刘大夫说不下去了,所有人都同情地看向他还有陈大夫。陈大夫是本省滨海医学院的本科毕业生,去年刚刚晋了主治医。
向主任轻咳一声说:“老陈,我不知道昨晚有这例手术。”
这样的小手术不报到昨晚夜班的向主任那里,内中的曲折大家只能去猜测了。但刘大夫和陈大夫俩做这样的急诊手术,也没什么超过权限的说法。
*
陈文强没搭理向主任,拍着病历说:“现在开始讨论死亡原因。实习生先说。王大力,你先说。”
靠墙快成纸片人的王大力,红脸磕巴了,“院长,我不知道。”他快哭出来了。
“路凯文,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
“实习生,你们谁发言?”
没人回答。
“杨宇,你说。”新来的临床大夫里,陈文强就记住了他的名字。
“我觉得他的粉红色鼻血奇怪。”
陈文强点点头接着问:“还有吗?”
“没有了。”
“别的人呢,还有七个今天进外科的。”
小小声的“没有”,陆续哼唧出来了。
“李敏,你呢?你在现场。”陈文强点到李敏。
那粉红色鼻血,一直在李敏的脑海里盘旋,将她的思路引导去肺栓塞肺水肿方向。
“院长,在尸体解剖前我的说法是猜测。粉红色鼻血,我怀疑他是肺栓塞引起肺水肿。因为一般的术后猝死,排出手术原因的出血,依次应该是心脑血管的意外,肺栓塞,窒息。”
已经绷得紧紧的刘大夫、黄麻、包括陈大夫都看先缩在墙角的李敏。李敏声音清脆又响亮,全屋的人立即听得清清楚楚的。
“汪大夫,你的意见呢?去年进外科的,挨个说。”陈文强按着次序叫人。
“患儿,患儿可能是肺栓塞吧。粉红色泡沫痰,如果舌头后坠,从鼻腔里流出来也可能。”
住院医师都点名了以后,就轮到潘志了。没等陈文强点名,潘志自报家门。
“我是潘志,进省院一周,去年晋的普外主治医。我认为患儿虽有四肢抽缩、昏迷症状,但是结合刘大夫所说的既往史,脑血管的意外可能性不大。
肺栓塞通常伴有胸痛,刘大夫在凌晨4点去看患儿,患儿下半夜能够安睡,结合他的年龄,且是在术后十小时内无其它疼痛猝死,我不支持肺栓塞的考虑。
刚才李大夫说了,患儿昏迷后她有用纱布打开患儿的口腔,没有看到舌后坠。粉红色鼻血对肺部同时发生病变都有辅助诊断意义。至于是从嘴里出来还是鼻腔流出来影响不大。
我的猜测偏向急性左心衰合并肺水肿。我想知道确切的昨天手术中输液量、术后又给的液体量?”
“刘大夫、黄大夫?”
二人懵头蒙脑的不能立即报出输液量。
陈文强怒不可遏地站起来拍桌子道:“你俩脑袋进屎啦还是灌尿了?现在给我说清楚,这孩子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