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两室一厅的集资价,三室一厅的大幅度提价, 在心理上就影响了太多人的选择。各科护士长不得不往来穿梭筒子楼、或者电话告知正在值夜班、原来住在筒子楼里这回申报了三室的人, 退出交换之事儿。
差不多每科的报表都要重新填写。唯有创伤外科的没有变动, 原来只有李敏申请了三室的, 现在也还是只有她一个。
费院长特意过去院办, 看章主任整理新的申请表, 然后笑眯眯地背着手回去自己的办公室。这波年轻人太狂妄了, 心也太野了, 才毕业就想住三室一厅的房子?哼!
费院长想起自己这大半辈子住过的、能看见星光的茅草顶土坯房;再想想自己住过的筒子间,为发扬风格不得不住靠近厕所、敞开走廊的楼房……
工作了三十年, 终于能住到院长规格的楼房了,却要看着才毕业的大学生, 堂而皇之地申请和自己一样规格的住房。
这不行。花钱也不行!
自己要提醒陈文强、提醒唐书记, 医院是救死扶伤的革命阵地,不能允许外科大夫收红包;不能允许他们在革命群众遭逢身体不幸的时候, 再被他们这些觉悟不高的外科大夫雪上加霜。
那会影响了省院的名声。
费院长沉思了一会儿,转身去找唐书记,要在全院开展思想教育工作。
*
唐书记很赞成费院长的提议。“老费,你这建议好。要不下周一的院长办公会议, 你就正式提出来。”
“这属于你的工作范畴,还是由你来提比较合适。”
“不不, 你不能这么说。你想到这事儿先告诉我一声, 就已经是我的工作失职了, 我再拿着你的提议当自己的, 那我成了什么人了。”
“我们俩一起工作多少年了,我是在乎这事儿的人吗?”
唐书记笑笑坚持道:“你不在乎我在乎啊。都是工作,谁提都一样。”
她在心里则说,你这是针对手术科室那些想买三室一厅的临床大夫去的啊。要是上级有要求也就罢了,可你现在推我出去得罪全院的大夫,我图什么呢?昨天章主任就单提出来李敏做话柄,被陈文强把林巧稚搬出来噎得没话说……
对付临床大夫的事儿,自己还是少挑头。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保证自己不生病。像上回自己闺女崴脚,亏得李敏耐心好,一点点地问出来。还知道给小姑娘要条新的病号裤子。要不是碍着自己是院领导,自己都想给李大夫塞几百块。手术自己科室去看了,那么长的血栓,万一脱落了,妥妥是会造成肺栓塞的。
费院长见唐书记不肯出头,转身去找舒院长。
舒院长听了他的意见则说:“老费,你的提议好。你和唐书记商议一下,拟个章程怎么在全院开展医护人员的思想教育工作。”
舒院长不接招、唐书记不配合,费院长就不大高兴了。
“老舒啊,你是不是怕陈文强负责外科医疗,让他约束外科大夫不收红包、他难开展工作啊?”
“你这说的哪里话。你做医疗院长那么久,陈文强接手外科的时间还不到你的零头,难道他改了你这些年的规矩了?鼓励外科大夫向患者索要红包了?”舒院长还是那幅谪仙般的不温不火。
费院长气结。“老舒,你就是护着陈文强也不能这样吧。”
“我护着他做什么。他是神经外科的副主任医师,还是省神经外科协会的理事。他去哪儿也不愁做不了神经外科的主任。但是咱们省院没了陈文强,神经外科的手术就不能开展了。三甲医院的事情,是三级甲等还是三级乙等,与外科能开展的手术直接挂钩。”
提到三甲医院挂牌的事儿,费保德不由就坐直了。
“是与外科开展的手术挂钩,但是也不能只抓业务,不管思想品德了,是不是?”
“所以我让你和唐书记商量个章程出来,好在全院开展思想政治工作,努力提高临床医护人员的思想品德。”
*
周六李敏照例上夜班,严虹给李敏送饭以后,没过多久又抱着值班被套等又过来外科病房。
“敏敏,小凤今晚也夜班,娜娜去她姐姐那儿了,我今晚和你睡。”
“行啊,那咱倆就去睡值班室。”
李敏带着严虹去值班室,然后开始往值班室倒腾东西,最后还抱了病历过去写。严虹与她对坐,俯在张正杰的办公桌上看书。
等李敏写完病历了,严虹把书一合说道:“娜娜疯了。”
“什么意思?”
“她去医大前和我说,她今晚要带着龚大夫去与徐强摊牌。”
“这,这,他俩可是同学啊。”李敏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刘娜的行为,呐呐道:“真可能是疯了。”
“我劝了几句没劝住她,龚大夫过来敲门,我就上你这儿来了。”
“或许龚大夫不会陪她去医大?”李敏提出侥幸的可能。
“她说带龚大夫去见她姐姐,龚大夫怎么可能不去?唉,徐强也不容易。但娜娜何必把事儿做绝了呢。我跟你说,省院新组合了不少对,有些人是很热门的。”
李敏阖上病历,摘下眼镜用食指的指关节揉太阳穴,很配合地问:“都什么人啊?”
“基本就是够资格申请集资房的那些单身呗。”妇产科都是女的,分成大夫、助产士、护士、卫生员几个组成部分,其中有几个特别热衷闲着没事儿瞎聊的。经过她们的嘴,有些话传起来是面目皆非了,但不能否认她们的消息是很灵通的。
“亏得你那天晚上就去给龚大夫打电话了。我和你说外科够资格买房的大夫,周四就不剩了。和你一起值夜班的那个骨科大夫,你知道他和谁处对象了不?”
李敏放下手,特感兴趣地问:“和谁?我认识?”
“你认识她爹。”
“我们科的?是梁主任?”
严虹拍手道:“可不就是么。你怎么猜的这么准!”
“上回下大雪,就是去年刚入冬,夜里下的那场雪。梁主任一大早就过来接班,然后带金大夫去x光下正骨。我当时就觉得有点儿奇怪。当时不过以为是梁主任热心提拔后辈,也没往那边想。我还以为他会选普外的那几个未婚的呢。”
“你傻了不是?普外那几个里。咱们的同学就不说了,之前毕业的为啥这么久还没处对象,那都是有问题被筛选下来的。”
“什么问题啊?金大夫好像是前年毕业的啊。”
“听说他进省院不久就拒绝了院里某个人的保媒,然后他就在骨科被孤立了。毕业的头一年基本是看手术……还就是外科重新编组值夜班,他才捞到机会动手了。”
“天,太可怕了。”李敏心有余悸。“怪不得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他像我们刚上临床实习那时候呢。不过他这几个月进步可很大啊。我和你说,最近谢主任没少表扬他。有时候还让我适当让让他、给他动手操作的机会。我怎么好意思不让?他比我先毕业的。”
严虹一指头点到李敏的额头,用看蠢人的眼光说:“媒人就是谢主任两口子。”
“咣当”一个大雷扔到了李敏的头上。想到谢逊既往“巴结”梁主任的那些行为,李敏恍然大悟道:“彩虹儿,我是真服了这些人了。怪不得早前别人都说我们读高中是在象牙塔里,读大学是半只脚踏入社会。我可能一直是在真空里了。”
“你现在确实是在真空里。你别不服气。你看我给你说,你们科护士聊天你过去听不?”
“我哪有空听啊。我自从换组,这一天天的差不多要管三十张床。前阵子还忙着那个摸底考试。最近手术多,很多不等拆线,术后五天没事儿就停药出院,愿意去区医院住的,要给办转诊。基本每天都有出院的。你看我的手,写字写的。”李敏伸中指第二指节给严虹看,有点儿变形了。
“挺辛苦。那你们科大夫聊天,你参与吗?”严虹好整以暇继续问。
李敏立即摇头:“他们聊聊就下道了,我躲还来不及呢。除非是病例讨论,那个我也是汇报病历、要不就是记录的角色。”
“敏敏啊,你这样可不成。等冬天搬家了,你不是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有了?”
李敏这才认识到刘娜说的话有道理:“彩虹儿,要是咱们四个能一直这么住着多好。上班各干各的,下班一起吃饭、聊天、逛街。”
严虹不屑地戳李敏:“你那是穆杰不在省城。他在省城时,你是不搭理我们仨的。哼!色迷心窍、见色忘友。”
李敏回想自己那段时间的行为,确实是有点儿“见色忘友”了。她嘿嘿地讪笑道:“那不是穆杰就要回西南了嘛。唉,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严虹见李敏的情绪急转直下,忙安慰她道:“不是说了没消息,就是平安无事嘛。哎,我说你们科今晚怎么这么安静啊。这都快九点了,没见有什么急诊来。”
李敏笑着领了严虹的心意,也配合着转话题道:“怎么可能没有,越是前半夜安静,后半夜的事儿就越多。收拾收拾睡觉。”
“这才几点啊,你就睡觉?”
“现在不睡,下半夜我可能没机会睡了啊。有一次困得我泡着手都睡着了。我不信你没那样的时候。”
“我值夜班基本就是一夜到天亮。我最怕刚睡着就被喊醒了。”
“那你在这儿可得做好准备,才睡着就被护士喊醒。有时候遇到性急的患者家属,他们还会砸门的。”
严虹想了想说:“要这样我下回可不来你们科睡觉了。”
※※※※※※※※※※※※※※※※※※※※
连续五天的万字更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