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主任带着那几个患者家属就去了急诊科的主任办公室。若说他诚心让这些人找事儿, 那是胡说八道的。他也没想到这家人前脚答应了他的劝说, 后脚又去了陈文强家。
沾边带拐的亲戚,拐了很多弯儿, 但在省城生活了百年以上的向家,这样的亲戚数不胜数。找来了,他就要接待, 不然难免被说几句不好听的。对好面子的向泰和来说, 他容不得别人说自己半点儿的不好。
“今天的事情是个意外。并不是什么大夫不给你们好好治好好做手术的事儿。这话傍晚我给你们说过了。”向主任压着不耐烦,看在这几位是丧偶、丧父的新丧份上,他放慢语速耐心说话。
“那人怎么死了?”
“并不是大夫给你好好治、最后就不死人了。不然省院的那些老大夫们, 他们现在应该还都活着的。”
“可他并不老啊。他还没你年纪大呢。”新寡的女人不甘心。
“谁先死谁后死不是以年纪来划分的。儿科也死人的。”向主任对自己多次被与死者相提并论,早不高兴了。可是这转弯抹角的亲戚,他要脸就得答对好了。
“我这么说你们可能容易理解一点儿,现在中国男人的平均寿命接近70岁。那就是说有一部分人是活不到70岁。儿科死了个不到一岁的孩子, 就意味着有将近70个男人是活过了70岁。我说的明白吗?”
家属都不吭声。
“当然,要是谁家老爷子庆祝八十大寿,那就意味着有十个男人在69岁先死了。阎王爷让谁先死、让谁后死, 我们管不着。我们当大夫的,只能尽可能地治病、但是救不了命。”
还是没人搭他的话茬。
向主任深呼一口气。
“像肝癌这病吧, 一般发现的时候就是中晚期,很少有能活过一年的。但也有2%的人活过5年了。可每年走在大街上,被车撞着的都不止2%。咱们都希望被撞的那2%不落到自己身上, 偏就盼望着能活过5年的2%落自己身上。”
“你们觉得老天爷还是阎王爷的偏爱, 那个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
向主任在家属仍旧是沉默的状态里, 憋不住火气地说:“这事儿到这儿也就完了。你们要是准备走鉴定程序,那就当咱们不认识。卫生局、卫生厅你们也找得到的。你们该找谁告找谁告。”
“那向叔,我们去卫生局,赢面有多大?”
“没可能赢。”
“那我们就白花钱了?”
“最开始在内科住院的时候,我也过去看了,当时我怎么说的,你们还记得吗?我是不是对你们说了,根据病史、和检查结果来说,这个手术风险很大。
一个年轻人回答道:“你还说过我爸的手术只有普外科梁主任和谢主任能做,但他们未必愿意冒这个风险。”
“那后来你们怎么说通梁主任接受转科并同意手术治疗的?
“我们后来找了卞主任,还给了他1000块。卞主任说通梁主任去内科会诊,同意把我爸放在他的床位上。”
果然是有钱的因素在里面。
向主任眼神晦暗。“那你们怎么不找卞主任?找什么陈院长?”
“我们在手术室门外等,是梁主任告诉我们手术失败了,我爸死在手术台上了。然后一直没见到卞主任。人都没了。卞主任那钱该还给我们吧?”
向主任立即抓起电话打去卞主任家,得知卞主任夜班,又打去普外科病房。他把患者家属要钱的事儿说了。
“老卞,这事儿到现在这情况,老梁一定要官了,你今天下午也看到了。你把钱还给他们拉倒。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老向,他们说给我1000你就信,我要说我没收到钱呢?这患者本来我就是卖你的面子。你记得那天你过来找我,说你家亲戚在我管的床位上吧?”
向主任感到头疼。m的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老卞你跟我说实话。”
“你家那亲戚是在转科前来找我时送礼了,就一条烟。那红塔山也不过就是百、八十块的,我搁在办公室里还没动呢。你过来拿吧。”
啪唧,卞主任很生气地扣了电话。这活干得这个糟心啊。前后白忙了半个月的……
*
向主任被扣了电话挺恼火的。便跟新丧的那家人说:“卞主任说只收到你们给的一条烟,没有什么钱的。这盐也不是什么多少钱的东西,我这儿有,你们拿两条回去算了。”
死者的大儿子就说:“向叔叔,我们还是要自己家的那条烟了。”
向主任气得没法,最后还是带着这一家人进了电梯,又带他们到了普外科病房,在主任办公室里找到了卞主任。
卞主任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气哼哼地从更衣柜里拿出一条红塔山。
“老向,你家这亲戚开始就打着你的旗号来找我,请我去内科看患者。那根本就不具备手术条件。我费了挺大劲才说服老梁、接过来调整基础指标……完了就一条烟,我说你家亲戚什么了?现在你还领着人来要回去,你可真行。”
向主任尴尬。他万分不好意思地拍拍卞主任的肩膀:“今天这事儿,咳咳,那个老卞啊,明天我请你喝酒。”他接过烟,立即塞给了跟在自己身边的小伙子,说:“看看是不是你家的那条烟。”
那小伙子接了烟仔细看看才拆开整条烟的封口,然后把半敞口的第一盒烟拿出来,不用再打开,向主任和卞主任就看到烟盒里装着的居然是人民币……
m的!这家人有病啊?你送钱就明白地给,搞得跟地下党送情报似的……
卞主任自觉不能再见这家人了。太窝火了。他朝向主任挥挥手,说:“你赶紧带他们走吧。幸好我没把这条烟送人了,不然还说不清了呢。”
向主任把人带回急诊科,疲惫而又无奈地问:“现在可以了吗?”
“那个,能不能把住院费退给我们。这回我们前后交了快8千块的押金住院了。”
“你们后天去住院处结账,剩余的钱会退给你们的。”
“可是我们人都没了,钱怎么不全退呢?”
向主任深呼吸,忍住要破口大骂的冲动。
“药给他用了,钱再退给你们,那药钱谁出?给他输液用过的那些滴流管,你们当白来的啊,那也是医院从厂家买的。”
“可是我们人都没了……”
向主任觉得是自己的报应。今天下午就不该说人死在手术台上的话。 “你去卫生局打听打听,看看卫生局会不会支持你们不付药钱、床位钱。” 他颇感无力、不想和这家歪缠的人继续说话。
“你们还有别的事儿没?死亡诊断书要医务处开。没有那个,火葬场不给活化。人放在太平间也要收费的。”
眼看着向主任的态度是明显的不耐烦了,死者的妻子吞吞吐吐地问道:“那个我们家老王死在手术台上了,什么时候给孩子安排工作?”
“你说什么?给孩子安排工作?谁跟你说的?谁答应你的?”
女人见向主任这么问,鼓足勇气答道:“就是前年得了肺癌、在你们省院做手术死的那个老丁。他与我家老王的姐夫的表哥的小舅子是一个单位的。老丁死在手术台上了,医院就给他家俩孩子都安排工作了。”
“原来你们是想要工作?”向主任恍然大悟后,不由就用阴恻恻的语气发问了。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患者为什么那么地积极要求手术治疗了。他那是想用生命的最后一点儿余辉豪赌一次,赌赢了能活命,最次也能给子女安排好工作。
可谁说的死在医院手术台上就能安排工作了?
向主任在得知这家人的打算后,身为省院急诊科的科室主任,心里暗暗地为省院悲哀、为涉事的梁主任悲哀。好好地救死扶伤、认真地想为患者搏一搏生机,却被算计了——这他m的简直是好人做不得啊。
向主任暗忖好人做不得、天降横祸的便秘表情,落在新丧的这一家人眼里,就是安排工作是很难的,但应该也不是全无希望的。
“向叔,这事儿是得找陈院长吧?”
“你爸爸这事儿是意外,但不是医疗事故。你们想医院安排工作不可能。”
“老丁那是医疗事故?不都是死在手术台上吗?”新寡的女人一反懦弱,紧追着向主任问:“老丁是怎么回事儿?和我们老王有什么不同。”
向主任摇头。只说了一句:“他那是麻醉意外。”
“我们家老王也是意外啊。”
操!这是沾边儿就甩不脱了啊。
“老丁那次意外,医院有责任。但是你们家老王的事儿,医院没责任。”
“向主任,你不是向着医院、不向着自己家亲戚吧?”年轻人连句叔叔都不肯叫了。
向主任深呼气,恨不能把眼前的年轻人揍一顿。自己现在里外不是人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把前年的那次麻醉事故拿出来细说,不然院里的所有领导会联合起来把自己撕了。
可怎么跟这家人解释这次是正常死亡,与上次事故之间有天壤之别,他找不到合适的字眼。
他无力地挥挥手说:“安排工作是不可能的。但凡是死在医院,噢,是死在手术台上的,医院就要负责安排工作,院长早把手术室关了。
行啦,我就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剩下的,你们爱找谁找谁吧。”
*
向主任气咻咻地把人撵走了,然后他坐在主任办公室里开始抽烟。小半盒烟抽完了,他揉烂烟盒扔去垃圾桶。
烟盒砸到垃圾桶的边缘,晃悠了一下,没掉进垃圾桶,反而进了垃圾桶和墙边的夹角。
不大的主任办公室,比不得原来的面积,也没有十七层住院大楼的高层那么好的视野。甚至打开办公室的门,就能听到急诊传来的吵闹声。虽然自己是不得不服从调令到急诊科报到,但是对省院这条大船,自己也没想过要给它凿个洞。
怨恨有没有?有!
刚过来的时候,对舒院长等人是怨恨在心,可无可奈何之下又不得不过来之后,但为了活出一个人样、给自己争气,弯腰在急诊科艰苦努力一个半月的后,重新整合过的急诊科,已经焕发出从来没有过的光芒。
在急诊科上班的护士和大夫,再不是充军发配过来的晚娘脸。
只因为奖金是全院第一份的。
即便是自己,每次巡查急诊科的时候,都忍不住要从心底给自己叫好。忍不住想把舒文臣从院办揪下来让他看看。可每当有这样的想法时,就又想起舒文臣的话:只有自己是最适合做急诊科主任的。
自己把急诊科弄好了,是他有识人之明。
自己要是整不立整急诊科,那自己是才干不足……
这样的别扭心理,这样出色的成绩,让向泰和骄傲之余,也承认事实。这急诊科就是比骨科更适合自己的存在——不仅有骨科手术,还可以伸手去任何科室的急救。
他甚至一度想过,要是自己做急诊开颅手术,陈文强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会不会五彩缤纷呢?
各种思绪繁杂无序地在他脑海里激荡,但无论哪一种,他都没有想让省院丢脸的打算。反复思量的结果,让他立下决心,这事儿还是不应该捂着。
他抓起电话打给医务处的秦处长,把患者家属的关于医药费、工作的非分之想,先做了备案。
“老秦啊,”向主任最近把对医务处处长的称呼,由小秦换成了老秦。“情况就是我跟你说的这样了。你早点儿有个心理准备。”
秦处长真的要骂娘了,你跟我报备这个有什么用,哪个院领导的电话你不知道啊?但是,秦处长还真不敢硬怼向主任,这人脾气不好,但是能耐大!
他只能哼哈地说:“今天晚了,我明早上班就报告给舒院长。”
“嗯,随便你了。”
向主任撂下电话,想想不甘心,他又打给梁主任。不恶心恶心老梁,让他今晚睡不安稳,自己绝对是不会舒服的。至于为什么不打给陈文强,理由只有一个:不敢。
他怕陈文强缩减急诊科的手术权限。
“老梁啊,是我,老向。”
“说,什么事儿。”
“那个今天的那个手术意外吧,是这样的,”向主任噼里啪啦地把患者家属的想法,一个没落地告诉给梁主任。
“哈哈,幸好我老梁没收他们家的辛苦费。”
“但是他们要比照那个麻醉意外处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是院长,我主张官了,我不需要捂盖子。谁他m的让赵家小子有接触患者的权利,谁就为前年的事儿负责。”
向主任被噎住了。
“没事儿啦?没事儿我挂了。我明天还有一例直肠癌呢。”
电话撂下,向主任悲哀地发现,扯到麻醉意外的那件事儿,就牵扯到了老院子的儿子。老院子可对自己有恩啊。
*
电话撂下,梁主任转身就把向主任的电话内容对老伴儿说了。
“老盛啊,你说这人心之恶,啊啊啊,我是真的想手术成功,真的想让让他能多活几年。他儿女的年纪都不大的。哪想到、哪想到,人家居然连手术不成功,都算计到了。”
“唉,老梁啊,你也别为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儿着恼。他儿女要出息,他需要这么算计嘛。这就是一个可怜人。”
“他可怜,你说我可怜不?我费劲巴力地给他设计手术方案……”梁主任气得直搓手。“还有那个麻醉意外,我跟你说,当初就该给赵家那小子一个责任事故的认定。你看看,现在麻烦找上来了吧。
舒院长他们都念着老院长的好,可没人念着他的恶——老李蹲大牢早逝,我们一家子下/放。陈文强是独子,不得不远走。我们遭罪怎么就没人想着呢。”
“是啊。仨闺女跟我们在农村,吃了多少苦!老大、老二这十来年,跟我们……唉!”
“哼!报应。真是报应。我倒要看看舒文臣和费保德,怎么把这事儿圆过去了。”
“你不先告诉陈文强一声?”
“不告诉。那小子跟舒文臣是一个脑袋两身子。我要是告诉他,他撂下电话就能去告诉姓舒的。哪怕夹了老李在里面,老陈也是先考虑姓舒的,然后才想着给老李报仇。”
“你也别说什么报仇不报仇的话。这都什么时代了,早没有父债子偿那一套了。唉!赵院长那人啊,哪都好,”
“他好什么好!跟向泰和一样,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独夫民贼。也就舒文臣那样的滑头,才能在他手里讨得好。”
“你个老倔巴头子的,你跟我厉害什么。你现在还当倔脾气是什么好事儿啊。但凡你当初要是能少倔一点儿,对老院长低低头,咱们也不用被下/放,老大老二也少吃一点儿苦,是不是?你说,我说错你了吗?”
提起女儿,那就是梁主任的软肋、七寸,才还吹胡子瞪眼睛的他,立即气焰全消。干巴巴地说:“我那时候不是年轻嘛。你看我选的这三女婿,那个不是按照你要求的,首先性格要好,然后为人要正派。”
“哼!你呀。你看小金的性格好,那个内里也是像你一样倔的。不然老向给他介绍傅院长的外甥女,换个人还不得扑上去啊。他呢?”
“他等着给你当女婿。所以就没敢应呗。”梁主任讪笑:“脾气好不等于没原则。那种逆来顺受的,你看看骨科的那个老王,就是立不起来的性子。像小金这样最好。面上柔和,心里有主张。”
“说来说去,你这不是说舒文臣的性格好吗?”
“呃?”梁主任被问住了。他沉默了一小会儿说:“老盛啊,这人的性格啊,真也没法说。你说老舒要是早几十年出生,就他那个左右逢源的滑头样,绝对跑不脱当汉奸的,是不?”
“那我可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老李、老陈,就你们仨的脾气,肯定是要参加义勇军的。老梁,你跟我说实话,这事儿对你有影响没有?不行咱们就早早准备回县里算了。也别折腾老赵给俩闺女办调动了。”
“没影响。”
“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你想想这些年我有跟你说过假话吗?我下午是生气,生气的老陈居然要选择手术适应症。但我现在真不气了。那个病历在院里封存了。那个手术是老周做的麻醉,老卞管的患者,条件不够做手术,我肯定不会勉强去做。”
“那就好。你仔细点儿,我在家也能安心些。家里这几个女婿都没立起来的,全都指望着你一个人呢。”
“嗯,我明白。睡觉了,我明天还有个直肠癌的。”
“好,睡吧。”
*
夜色沉了,省院的宿舍区进入无比静谧的黑暗中。只有间隔甚远、寥寥无几的数盏路灯,影影绰绰地显示出这一片宿舍楼的庞大阴影。那几盏迢迢相望的路灯,照亮了省医院的东门,也照亮往宿舍区去的那条小马路。
那些路灯这会儿正把向主任的影子拉长,长到极限了,又顽皮地把他的影子缩短。在这长长短短的游戏里,向主任略显蹒跚的沉重脚步,孤独地在暗夜里踯躅了小一刻钟,才终于把他带到自家的单元口。
该上楼了。向主任仍然没能从王家准备咬省院一口的要求里回过神。换了王家攀附的是任何人,他老向不助一臂之力、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能给舒文臣添点不大不小的麻烦,他是乐意至极。
但是牵涉到看重自己、培养自己、提拔了自己的老院长之子,这事儿就得另算了。可那边有时沾边挂拐的亲戚,唉,也是个伤脑筋的事儿。
向主任从来没像今晚这样羡慕起那些省城的外来户,清爽——没有任何七大姑八大姨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添乱。
可自己在急诊科坐了小半宿,竟然没想出什么可以让这家人不攀咬丁家的主意。他始终猜想不出来,上回因麻醉意外而被安排了子女工作的丁家,究竟是什么心理,居然能把事情宣扬得谁都知道。
……
三楼不高,向主任上得却很缓慢、很吃力。他好像没有上楼的力气,所以他不得不拽着栏杆往上走。
楼道里静悄悄的,随着他的脚步,感应灯亮了又熄灭,熄灭了又亮起。可他上楼的动作再慢,算上一楼的几层,41个台阶他也很快就上完了。
他才掏出钥匙,屋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怎么去陈院长家呆到这么晚?”
“我去了趟医院。”
“又是手术去了?”
“没。别的事儿。进屋跟你说。”
向主任作为省院骨科的主任,他妻子作为工会的副主席,分房子的时候,两口子合算积分的结果,让他俩顺利地拿到了三楼。他家就住在唐书记家的对面。
“什么事儿啊?你看你这神神秘秘的。这小半夜才回来的。”
向主任把事情前前后后、仔仔细细、一点儿也没保留地对老伴儿说了。末了叹道:“唉!你说这叫什么事儿?赵家那小子,你说咱们要是干看着不管,对不起老院长对咱倆的关照。待要管,你说说院里哪里会给他们安排工作?而且这事儿吧,咱们俩现在也说不上话的。”
“既然你知道说不上话,你还愁什么呢。不论是老舒还是老费,院领导当中,除了陈文强那单蹦的一个,有谁没得到老院长的照应?他舒文臣是一把手,难题让他头疼去吧。”
“要是你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老李因为老院长吃了多少苦头?陈文强跟老李是老式的师徒如父子的关系。老李要是活着,他可能不说什么。老李这不在了,你看他会放过这事儿的。”
“他?不会吧?再说不还有舒文臣呢嘛。”
“我就怕舒文臣站在他那边。”
……
“你怕什么也没有用。算了,咱倆在院里说不上话的,就别为难自己了。咱们心意到了,剩下的就该是他们受了老院长恩泽的、有能力说上话的人去烦恼。我说你赶紧洗洗好睡觉,明天还得上班的。看你们这大夫当的!那老梁也够倒霉的,好好的就被算计了一把。”
“他活该!谁让他哪哪儿都显他能的。”
*
翌日的早会前,外科照例是忙碌的。
十一楼和十二楼的走廊里,到处是年轻大夫在各病室穿梭的身影。今天还是手术日,必须要在早会前,把自己管床的患者先查一遍。早会后,尽快把该调整的医嘱交给日班的责任护士,然后才能在九点之前去手术室。
早会也是个有仪式感的交班活动。
护士办公室里,几十人挤得满满的。护士长在大桌子后面居中而坐,右手边是才提拔的副护士长小姜,左手边的专座是留给夜班护士的。全体护士里唯一有资格坐在护士长身边的。
因为有要念交班本的工作。
大夫里也有人是有资格坐着的。如科主任就有资格坐在护士长对面的长椅上,副主任医师也有资格。但在胸外和和神经外科,以前这条长椅上坐的是李主任、陈文强、石主任。三人都有副主任医师的技术职称,同时还有科主任以上的行政职务在身。
如今还是这个顺序。
不过此李主任非彼李主任了。青春正好、朝气蓬勃的年轻姑娘,替代了头发花白、弯腰驼背、将退休的那个老男人。既往那个站在大夫和护士交接处的李敏,如今堂皇地成为能坐下的李主任了。
李敏开始不想去坐的。但是没过几天,石主任就专门找她谈话。
“小李啊,那位置不是你想不坐就可以不坐的。那代表了科里的一种无形的、潜在的权利地位。你不去坐,就不能在杨大夫、潘大夫、郑大夫,还有比你早一年毕业的黄大夫心里,树立你是他们的领导,他们要服从你的意识。”
“石主任,他们几个都和我是不同的专业……”李敏的言外之意就是自己不能去领导他们,也是提醒石主任自己没法领导他们。
“小李,这可不是你这样的想法能蒙混得了的。在我下夜班、陈院长去院里开会,科里的所有事情,不管是行政上的,还是业务上的,就都得你承担起责任来。你如果平时没有树立起这种权威地位,遇事他们不听你的,但最后的责任也还是你的。”
李敏目瞪口呆。
“你别不信,你现在的奖金系数是2.0,院里给了你操心费的。你以为主任级的奖金是那么好拿的。2.0的奖金系数啊,小黄是1.0,那几个主治医师都是1.5的。”
“我可以不要吗?泌尿外科我真不懂的。” 就差0.5,李敏不想自己比住院总的时候事儿更多。还要生孩子呢。
“不懂就学。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你看十一楼就你和陈院长,陈院长除了手术,基本不再科里,你不想做这个副主任怎么可能?
咳咳,小李啊,给你的任命不是你理解的、那个单一的神经外科副主任,而是这个二合一的两层病房的副主任。所以,你该按照医院的规矩行事。”
从那次的谈话以后,李敏隔日就在早会交班时,乖乖地坐到了长椅上,做到了老李主任留下来的位置上。由站到坐,她不仅没觉得轻松,反而感到了沉甸甸的压力——来自十二楼胸外科和泌尿外科患者的压力。
这让她没有从住院总要管全科的工作压力里脱出来。因为对胸外科的患者,她要继续抽时间去关注,泌尿外科的患者,她也要抽空去看看——看不懂的医嘱单、病情演变,她就去查书、看书……
还不懂就问。
问石主任、问陈文强、问梁主任。总要搞懂了,才敢放心回家。
……
长椅够长,能坐四个中等身材的人,挤挤也能坐下五个成年人。但他们仨坐下后,宽松的位置就空闲在那里,包括杨大夫在内,都宁可在长椅后站成一排、挤成两排,也没人过去坐。
那是个身份象征。
大家都懂。
不够资格就别沾边,免得坐过去丢脸。
医院无声的潜规则就是这么明显。
“十二楼监护室1床,术后第二天,体温37°5,脉搏89次/分,血压132/74mmhg。神志清,生命体征平稳,24小时输入液体量3300ml,尿量2400ml,伤口引流量15ml……”
今天早会交班的内容基本都是重要的、必须的干货。虽冗长却又不可避免。两层楼的6个监护室里,已经住了5个术后的患者了,分别是前天术后的、昨天术后的。即便是平时以交班简洁著称的小翟,术后患者要交班的内容,她也不敢裁减掉任何一句规定的内容。
小半本的交班日志,不说写的辛苦,单单语速如同开机关枪的小翟,也念了有二十分钟。
剩下的今天将要手术的两个患者,小翟合起来用了一分钟就念完了。然后她使劲地吸了一口气。呼碱了!哈——没有足够的肺活量,单是早交班都不行的。
夜班是黄大夫值班,他很干脆地说:“昨晚夜班如护士所说。无异常”
住院总郑大夫更干脆了:“无异常。”
陈文强就看石主任,等他说话。
“你有事儿没,陈院长?”
“没有。”
“小李呢?”石主任问隔着的李敏。
“没有。”
“护士长?”
吕青摇摇头。
石主任就接着说:“咱们科今天还是两台大手术,我还是老话提醒大家,认真点儿、仔细点儿,小心点儿,别等出事儿了后悔。”
“是。”
“九点之前把患者送进手术室。散会。”
白班的责任班护士立即开始喊:“你们大夫谁要改长期医嘱,赶紧的快点儿。”
责任班的副班护士也喊:“临时医嘱赶紧下啦。过了九点不管了。”管是肯定会管的,但是就免不了会被责任护士挑剔、吃哒几句了。
十一楼的医嘱怎么改,李敏一般是在交班前的查房就拟好的,赶得及就在查房前改了,来不及的话,马大夫和邓大夫去给烧伤患者换药,李敏看着实习学生更改医嘱。
“李老师。”实习生递过来一本折叠了医嘱单的病历。“按你刚才说的改了。”
李敏接过去,先看了看床号,然后打开折叠的地方开始看,确认准确无误,她签上自己的名字。再折叠了,放去一边。
三个实习生,没人几本,很快就完成了。
“好了,抱过去给护士吧。上午没事儿把病程记录写了。我回来看过以后再抄到医嘱本上。”李敏手抚那一叠修改过的、折叠了医嘱单的病历本吩咐。然后又对今天要上手术的实习生说:“把术前用药给了,咱们推患者去手术室。”
至于陈文强,他能够在边上袖手旁观这些,那都是好的。一般交完班,他可能会去看看烧伤的换药,也可能回院办或者去手术室了。当然十一楼要是有重患,他也会去看看的。
*
但是今天,他略微看了看烧伤换药,就搭乘电梯去十七楼。可才出电梯,就在手术室门前的那块空地儿,他被昨天的那一家人给拦住了。
“陈院长。”几人拦住他,不言不语,就是不放他过去。
陈文强看着他们几个,眉头越皱越紧。秦国庆和向泰和怎么做的事儿?
“陈院长。”有带患者过来手术的大夫跟他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