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进入病室,迎面就看到杨大夫在吃早餐。医院送餐车的标准早餐配置:大米粥、肉包子、菜包子、馒头、撒了芝麻粒的萝卜丝小咸菜。想要吃更多的花样,就要去专供住院患者的食堂。总而言之,比供应给本院职工的质量差不多、价格差好多,综合起来比早餐摊的要贵,唔,只比外面饭店便宜一点点儿。
但是胜在质量有保证,还能送到房间里。不方便送餐的患者家属,还是有很多愿意定食堂的早餐。
杨大夫搁下大米粥,看到精精神神、笑颜如花的李敏,恨得他的眼睛都能喷火了。
“杨大夫,你醒酒了?昨天陈主任和王大夫发现你在办公室摔倒了,脑袋都磕破了,还送你做了脑ct,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李敏完全是一种公事公办的、正常的查房态度。
杨大夫咬牙切齿,从鼻孔里哼出声来:“还没死。”
李敏笑笑,太好了!他果然选择了自己最想要的那个选择。于是她脸上的笑容更耀眼更灿烂了,“那你好好休息吧。你很快就能好了。”
李敏向其他人扫了一圈,知道另三位应该没什么事儿,便疾步离开。一分钟也不想面对这个流氓。
看完术后这些人,李敏粗略地看了一圈创伤外科病房收住的其他患者。心中有数后,回办公室赶9病室那女患者的病历。她一丝不苟地写好术前小结等,又准备好术后的长期医嘱等,看看还有一点儿时间,就去找护士们聊几句。
“哎呀,李大夫,你可来了。”护士在八点钟已经做了交接班。日班护士已经在处置室配好药,装车准备推去各病室了。
“哪个给我扎?”李敏愿意替护士给那些血管不太好的患者扎滴流。
两个小护士夹夹眼,互相推着说:“李大夫,你帮我们给杨大夫扎滴流呗。”
李敏瞪眼,然后摇头往外走:“你们找张主任或者陈主任去吧。”
一个小护士苦着脸抱怨:“主任哪里会帮我们扎滴流。哎呀,今儿人少,要输液的还多。”
“李大夫帮我们扎那个老太太得呗?那个是归你管的。”另一个小护士拦住要离开的李敏,娇声软语地说小话儿。
李敏借台阶就下,推过一个处置车,把自己那几个术后需要输液的挑出来。
“今儿就这几个吧。一会儿我还要去手术室呢。”
甲状腺术后的老太太看李敏推着输液车给她挂输液瓶,很奇怪地问:“李大夫,这是护士的活呀。”
“我还要等会儿去手术室,就帮护士扎几个。你怕不怕我扎的不好?”
老太太咧着笑了:“不怕。你都给我在脖子上动刀,都没出岔子呢。我信你。”
老太太很配合地伸出手。
干燥粗糙的一双手,青筋裸呈的手背,血管的弹性比年轻人下降了很多,脆性增加了不少。李敏抚摸老太太手背的血管,摸清血管壁的弹性度以后,小心地进针……一次成功。
“哎呦,扎的太好了。那些护士总说我这血管脆,容易穿,常常要扎两三针的。明儿还是你来给我扎吧?”
“明儿个可能不需要输液啦。老太太。你这手术术后用三天抗菌素基本差不多了。”
李敏小心地给老太太固定好针头、调整好液体滴注得速度,吩咐家属照看好她输液的那只手。
“做完手术再来看你。”豁达乐观的老太太,让李敏的心情变得很好。她嘴角带着自己不知道的笑意,推着车离开。
王大夫在普外的值班室胡乱地混了一夜,听着走廊里由寂静渐渐传出了脚步声、说话声,乃至其它别的声音。总之,整个病房由昨夜的死寂中苏醒过来,显出了活跃的旺盛的生命力。
他轻轻翕动鼻翼,嗅到了一股食物的香气,但他不想起来。他只顾瞪着大眼,凝视着玻璃窗上的那只苍蝇。阳光照在玻璃窗上,嗡嗡飞着的那只苍蝇,就在玻璃上上上下下、不知疲倦地飞着。
那苍蝇奔着阳光、不停地煽动翅膀、但就是不能冲破玻璃窗飞出去……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就像那只苍蝇一样。徒劳无功地挣扎了二十年,但还是不如出生在好家庭的、还没有上进心的、庸庸碌碌混日子的那些人,没有他们混的一半好。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凝视玻璃的双眼疲累了。眨眨眼,一刻清亮的泪珠出现在眼角。他抬手抹去眼角沁出的一滴泪珠,将带着眼泪的中指举到眼前一尺远处。那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好像黏在指肚上,没有半分要坠落的迹象。
“唉。”
王大夫深深地叹气。
想了一夜,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媳妇儿。理智告诉自己,先在回家,赶在媳妇回娘家之前求得媳妇的原谅是上策。拖着不是解决问题之道。
对,立即回家。
王大夫从值班床上一跃而起,三下五除二地穿好衣裤。看另一张值班床上的被子,就那么胡乱地摊着,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把自己这张床的被子折好,然后打开窗户,放走那只找不到出路得苍蝇。
但愿有人会伸出手也帮自己一把吧。
王大夫长出一口气,把另一床被子胡乱地叠好,才细心地带上门离开普外科。
他先去病房看杨大夫,见杨大夫正望眼欲穿地盼着、给对面床扎滴流的小护士到他的床前。
“老杨,你怎么样了?”
杨大夫见他过来,立即拉耷下来脸,口气非常不善。
“还活着。你来看我笑话?”
“这说的什么话。我昨晚推你去做脑ct,帮你处置脑袋上的伤口,给你找床位,然后还跑了一趟你家里,回来又去请护工,都忙乎好快半夜了。你要不信你问问这病房的任,你是几点住进来的?问问ct室的,或是回家问问你媳妇。弄得太晚了,我怕回家叫门,卫华又生气,才去普外那边对付了半宿。”
杨大夫愣了一下,赧然之色少见地涌上他的脸。他干巴巴地回了一句:“谢谢你。”
“吃了早饭没有?”王大夫不以为忤,仍关心地问他。
“吃过了。护工帮忙买的,推到病房里的送餐车。”
护工这时候提着水瓶进来。
“王大夫好。今天夜里还用我不?”
王大夫看杨大夫。
“你今夜还用他做护理不?”
杨大夫见了二人的对话,明白是王大夫出钱了。于是他变了态度:“大王,等我好了一起去喝酒,好好谢谢你。”
王大夫咧嘴:“你还想喝酒啊!要不是陈主任昨晚不放心张主任,我也不放心你喝多了过来,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得在办公室躺一夜呢。”
杨大夫在被子底下攥紧拳头,那两个小娘们,给老子等着!
“行啦,你是不是要继续用人,你自己定吧。我得回家和媳妇请罪了。要是我老丈人为我夜不归宿骂我,这上半夜你得给我担着。”
杨大夫点头允了,王大夫又看着小护士给他挂上滴流后才离开。
王大夫离开创伤外科,一路遇上同院的,人家多是与他招呼一声:“下夜班啊。”
他便笑着摇头:“加班。”
遇到同方向的就说几句,“哎呀,不是有那个公交车车祸的住我们科不少嘛,又赶上这几天术后的患者特别多,这不就加了一个夜班,今晚还轮到我夜班呢。”
及至走出医院大门,转去宿舍区,他身边才慢慢地清冷下来。
他才再度有思考昨晚之事的空间。
――自己怎么就动手打人了呢?是因为这一年在创伤外科受到的排挤?是因为辛辛苦苦进修回来却不得施展身手的舞台?还是因为自己与她说了那么久、仍然不见岳父母半点儿的行动而产生的焦虑?
王大夫竭力地劝说自己:自己不是因为岳家的不出头而失了分寸。但他心底清楚说不出口的实情,自己还是为了岳家的不肯出头焦躁了;是自己将怨气发泄到媳妇儿身上了。
这样的认知源于岳丈那明察秋毫的一双锐利之眼。
可是,可是自己妈说的也没错啊,卫华她就是不会做家务。难道还不兴别人说吗?自己昨晚动手是因为她说话的态度,都在传递着对老人的不尊敬、甚至是蔑视。
自己妈是除了做家务就不会别的了。但她就是一个在市郊种地的农人家庭长大的、嫁给农人做媳妇的普通妇人。她没读过书、甚至没有到省城好好转过、玩过,可她养大了自己兄妹六人,卫华怎么就不知道该尊敬老人呢?!
王大夫终于为自己找到向岳丈解释的根据而放松了肩膀,脚步轻快地踏上回家的楼梯。
“早晨看到杨大夫了?”陈文强与李敏并排泡手。
“看到了。他在吃早饭,看着还挺好的。”李敏眼睛盯着泡手的酒精桶,好像呼吸要是重一点儿,闻到的就是酒精味儿了。
“他看我的目光好像要吃人。”
停了好一会儿,李敏幽幽地吐出一句话,踏下擦手巾的联动装置,从手巾桶里抓出两块毛巾,按着无菌操作的要求擦手。
“能躲就躲着点儿吧。”
“是。”
李敏乖乖地答应了。她不想与陈主任分辨,是杨大夫找茬生事,而自己是躲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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