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主任带着小陈才回到了普外科, 妇产科的李主任带着俩实习生推着平车来了。
“哎呦,小李来了, 稀客稀客,你这一来可让我普外科蓬荜生辉啊。”梁主任笑嘻嘻地迎上去。
“还什么小李,都五十多岁的人了。”李主任嗔怪梁主任笑着说了他一句。
“你就是150岁,在我眼里也是招人亲的小师妹。”梁主任笑呵呵地接了话。
李主任笑笑不搭理他这混说,伸手接过陈大夫递过来病历开始翻看。只有几页纸, 再仔细看,也很快就看完了。但她把李敏的那段病程记录、和程大夫写的都指给梁主任看:“老梁, 你看你们外科这些小大夫, 一个个的多仔细。”然后又喟叹道:“要是妇产科那些人都能这样,我也省得一天天地和她们唠叨了。”
“你们科那些人就是吃亏吃少了。在病历上栽一次, 下回也就这样了。”梁主任接过病历递给陈大夫, 然后把ct片子递到李主任手里。“你看看这个了,可能得安排急诊手术的。80岁了,这种情况做子宫全切也是适应症。”
李主任伸手接片子说:“李敏也没在病历上栽跟头啊。”
“老陈不是栽过了?他天天在外科强调写好病历的重要性。警告那些小年轻的,万一将来遇上事儿了,都是自己和自己打官司。这么耳提面命的, 再不长记性写好了,那是讨打呢。你看着几张图像,这儿, 这儿, 这几个截面, 我没骗你吧。”梁主任伸出手指头, 在ct片子上点着几帧图像给李主任看。“m的,他们家的老头也够狠的了。”
李主任看完片子说:“我信你的啊。这么大岁数的,除了她自家老头,也没人能干出这样的事儿了。你看,我接了你的电话,就把平车都带了来。那个转科小结你赶紧给我写好,我一会儿把病历一起带走。”
“好好。”梁主任连声答应着,转头就收了笑脸、着急忙慌地催陈大夫:“小陈,我让你写专科小结,这半老天了,你写怎么样了?要要敢浪费我们李主任的宝贵时间,小心我扣你奖金啊。”
闷头在写的陈大夫赶紧回答:“差不多了,再有两分钟就能写完了。”
李主任看着梁主任假假地装模作样、吓唬陈大夫,她就忍不住笑成了一朵花。她收起ct片子对小陈说:“不急在这一会儿的。我先去看看患者。”
她转身就往外走,梁主任赶紧跟上、亦步亦趋地问:“我直接打给你,老刘不会有意见吧?”
“你打都打了,这时候才想起来啊。你放心,老刘她年后就没来上班。”李主任见梁主任不解,便补充道:“前年那次开颅手术到底是让她吃心了。这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的,她就不怎么能承受住了。
春节前我们科收了个晚期宫颈癌的患者,家属意见挺大的。说年年体检,怎么发现就是晚期了。你知道体检都是在门诊做的,而且做妇科体检的,我不瞒你你也应该知道的,那人是病房送出去的,分院说什么也不要。最后老舒和老费都开口了,才把她留在门诊专门负责妇科体检。晚期宫颈癌的事儿,真的跟老刘她这个病房主任没什么关系的。但她前两天去我家跟我说,她在考虑办内退的事儿。”
“内退?她还不到五十岁啊!”梁主任太震惊了。“老李,咱们这辈子谁还没受过点儿儿委屈呢?但凡心窄点儿,我都不可能活着回来见着你的。”
“是啊,我明白。但她又不同。那些年她自己带着俩孩子、还要照顾从农村过来的公婆,吃的苦头太多了。她爱人复员后,这几年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别说大声小气地跟她说话了,恨不能打板把她拱起来。
然后她那次又为了院里不得不违心同意了私了,谅解了打人的那家人。你说她心里怎么能过得去!这不,这事儿一出,她就不想干了。可你说有那次受伤垫底,我也不敢往深了劝她,咱们省院是不是也不好拦着她?”
梁主任扼腕叹息:“那你们妇产科可不是少了一员干将!”
“是啊。唉,老刘也是从基层一步一个脚印干起来的。一想到她无辜挨打、受伤那事儿,我这心里就难受。所以我能理解她回到科里的不自在,能理解她再度被患者家属迁怒的气愤,也能理解她到手术室门前就胸闷的感觉。
可是她如果退了,我这面的人手就更紧张了。多少再帮着我撑着个两年、三年呢。”
“你说的对。前年那事儿在那儿放着呢,叫个人就不大好再接受家属的迁怒。”梁主任频频点头。妇产科刘主任被打的那事儿,虽说因祸得福,但也够无辜的了。难免她心里一直有阴影的。
“是啊,我就希望她再坚持个三年两年的,新人就都起来了。你说咱们这妇产科的大夫和护士是越来越多,病床也越来越多,但患者的人数增加得就是比病床快。”
紧张的工作和压力,再加上更年期等综合影响,让李主任的脸上失去往日的光泽,也让她没了常年矜持优雅的气度,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和疲惫。
这也是梁主任和周主任最近总跟她开玩笑的原因。老校友老同学,谁的心里不痛快、谁的不容易,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像昨天上午的那个双胞胎的手术,在陈文强、梁主任和李敏的帮助下,两孩子是平安地降生了。但产妇跟着就出现了产后的出血不止,差点儿就下不来手术台。幸亏血站冒着大雪、冒着道路积雪的危险,把血小板及时送来了。
但是就是这么地,她和苏颖、陈丽萍汇同icu的主任也在科里守到半夜,怕术再后来个dic什么的。直到确认产妇基本平安了,她和苏颖才敢回家。而陈丽萍因为是二线班,她连家都没回,在病房呆了整夜。
今天一早才上班,洪大夫就跟自己说了老太太这事儿。
“主任,我猜那老太太十有□□是妇科问题引起来的急性腹膜炎。但我想着咱们科昨天忙得人仰马翻的,你和苏主任半夜才回家,陈主任还要看着那产妇的。我就想着把她接过来容易,但咱们科哪儿还有人手给她做急诊手术。
我就想着反正外科那几个小年轻的,也没有确切的诊断依据。把人放去普外科,一旦有什么危险,他们有副主任医师领班,保守点儿可以做剖腹探查术。即便非要做子宫全切,外科也有足够的实力和人手,怎么都能保住老太太的一条命。
要是没事儿呢,也能让你和苏主任睡几个小时,今天再接过来也不是不可以。”
李主任知道洪大夫不接患者是不对,但她也清楚洪大夫没能力做子宫全切术。要是陈丽萍带着昨晚的俩值班大夫去给老太太做手术,势必会使得那产妇没有专人守着了。至于自己或者是苏颖再跑来一趟,科里今天白班和夜班就难了。
所以李主任心里是赞成洪大夫的衡量和选择。
一个是初为人母的年轻妈妈(早产双胞胎的母亲),一个是80岁行将就木的老太太;一面是今天还要继续的、不知道会有几台的剖宫产工作,另一面可能是妇产科只有三个主任才能拿下来的子宫全切术。
产科的工作量一直很饱和,这不,陈丽萍和苏颖早上就各自带着人去做剖宫产了。这台剖腹探查、子宫全切就得自己来主刀。
天平往那头倾斜,该怎么取舍,她李淑慧眼看着干了三十年的妇产科大夫了,有些话是不能说,但事情儿该怎么做、该怎么选择,大家都明白的。
所以,因为有洪主任这些话垫底,李主任在接了梁主任的电话后,可不就立即推着平车来接人了嘛。
*
梁主任拉开病室门,见老太太的三儿俩女都围在床边前,ct检查结果他们已经知道了。可一边是亲爹一边是亲妈,这几个五十多数的儿女,羞愧、内疚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
“这是我们妇产科李主任,你们母亲的病情可能要转去妇产科治疗的。”梁主任向老人的儿女做介绍。
“李主任,麻烦你了。”老人的儿女很客气地与李主任打招呼。
李主任很认真地给患者做了腹部查体。至于妇产科内检,只能回去再做了。
“李主任,我妈妈需要做手术吗?”
“嗯。到妇产科去做手术准备了。估计很可能要做子宫全切的。”李主任说的是很可能,但是她的态度告诉老太太的儿女,是必须要做子宫全切的。
“很严重吗?”
“是很严重。别的外伤不论,只那个子宫穿孔,再拖下去会死人的。你们应该早些天把她送来。现在她肚子里全都是脓。这也就是老人家身体抵抗力弱,没有反应能力。要是换个年轻点的,早就休克了。把车推过来吧。”李主任朝门边的实习生招手。
车上有一床准备半铺半盖的棉被,老太太的儿子上手把老人抱过去。老太太觉得很没脸、费力地往被子里缩,整个人最后只剩了一点点的花白头发露在外面。
“是不是半夜来了马上做手术就好了?” 一直对李敏挑刺的那个女人问。
梁主任立即接着那女人的话茬反驳:“诊断不明确,任何大夫也不会轻易上手术台的。你妈妈这是有ct检查结果了,不然李主任也不会把你妈妈接过去。这需要妇科做手术的患者,咱们外科把肚子打开了,那成什么了?做不下来怎么办?”
那女人不依不饶地坚持:“我们才住院时,妇科就给会诊了,也没说接我妈妈过去做手术啊。”
“那妇科大夫也没有透视眼啊,她替代不了ct,看不清楚你妈妈的肚子里是怎么回事儿。像你妈妈这样的病情,拖到现在才送来医院,那绝不是三天五天的事儿了。你们年前就该把人送来的。”小陈激动地顶那个女人。
他才写完转科小结,就急匆匆地赶过来送住院病历。听到患者的女儿明显要诬陷几个人的意图,不禁就令他想起凌晨接手这患者时,被患者的这个女儿噎得挺窝心的事儿来。
白天做了一天的手术,晚上又精神紧张地跟着李敏上了那么一台手术。术后该自己要写的医疗文件又一堆。好容易写完了,才睡着了没几分钟,就因为这个患者被叫起来,然后家属又不识好歹的……
小陈他也有脾气的好不好。
“算了,你别说了。咱们赶紧走吧。”老太太的另一个女儿拉住她。还嫌这事儿不够丢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