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院长在李主任摔门出去后, 也没有站起身去关门,他在办公室里静静地听着走廊的动静。李主任的脚步声很轻, 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他摸不准李主任是不是去找了舒院长, 就想着万一舒院长找自己问话时,自己该怎么解释才最恰当、该怎么说才能让舒文臣将后勤的全部交换出来。
挺久的时间了, 久到他以为就要到午休了,可看看手表,不过才过去一刻钟而已。他轻吁一口气, 站起来给自己的茶杯里添了一点儿热水, 升腾起来的热气,让他的面目变得模糊起来了。
终于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但费院长侧耳聆听下,却没有打开眉峰:这落地的声音不是李主任。
舒院长的房门响起来敲门声、以及舒院长温和有礼的“请进”。跟着是自己的房门被敲响了。
“进来。”费院长的声音里传递出自己的高兴。他原打算一会儿过去舒院长的办公室, 看看李主任的后续呢。
进来的秦处长。
“费院长, 有个事儿要想你汇报。”秦处长大概在院办主任的位置、朝领导们“笑”的太久了的缘故, 做到医务处处长的位置, 怎么看怎么都少了一点堂皇的架势。
“噢, 小秦啊。快坐。过去医务科那边也很少见你过来了。”
“这不是妇产科那事儿拽的嘛。好容易要抖落清楚了, 李主任又整了这么一件事儿。”秦处长把通知放到费院长的面前。
“刚才李主任去我那里盖章,我就把通知扣下了。这像个什么体统。要是我还在院办, 我绝对不会允许打字员给她打印这东西的。”
费院长一目十行把通知看完,又认真地看了一遍,才笑得非常和气、笑容里也透出十分的亲近和信任说话了。
“小秦, 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轻重的人。这东西自然要扣下的。你有没有给舒院长那边送一份?”
“有。我打发卢干事去舒院长那儿, 看着他拿着这通知进了舒院长办公室的。”
“好。”费院长觉得自己一上午没有白忙了。“妇产科的事儿你有空儿就多去看看, 发现哪里不到位,你不好直接表态就和我说。明白吗?”
“明白。”秦处长见费院长再无话要吩咐了,就站起身说:“那这个通知?”
“放这儿吧。你去忙吧。”
费院长对妇产科李主任没去找舒院长很失望,对李主任弄出这么个通知来,又气又恨。但秦处长接下来的处理又非常合他的心意。他在秦处长走后耐心地又等了快半小时,没见舒院长那屋有动静,他想了又想,最后站起来拿着那通知、敲响了舒院长的办公室。
*
王大夫的大手握着汪秋云冰凉的手,来来回回地在自己的手心里搓着给她暖手。“秋云,这几天下雪又降温的,再出门戴棉手套吧。看这手冻得多凉。”
汪秋云乖巧地点点头,仰脸望着王大夫的眼睛道:“我姐姐说手凉是没人心疼,没人给暖手。你看我现在就不凉了。谢谢你呀王哥。”
汪秋云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一丝隐隐的娇嗲,就像一根在风里飘荡的羽毛,虚虚地落在王大夫的心尖上。
“王哥,我先回去了。你穿的少,别冻着了。”
你现在回家?”不立即做人流?王大夫心里的那丝痒痒立即消退了,他垂下眼睛便看到汪秋云的眼仁盛满对自己的情义。不对,不全是情义。好复杂的目光啊。他终于理解书上描写的会说话的眼睛是什么样的了。
可惜自己读不懂这双妙目里的所有内容。
“那你这几天什么时候过来?我周五夜班,周五下午是可以休息的。周六要是没有特别的事儿,周六也可以休息的。”
“王哥,你不想要她活着是不是?是不是?”汪秋云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抽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又下来了。
她捂着嘴呜呜咽咽地低泣:“王哥,这孩子,这孩子你就当留给我的一个念想吧。让我知道走投无路的时候,还有人肯伸手帮我。你放心,我跟谁都不会说这孩子是你的,不会牵连到你的。”
“这不是牵连不牵连的事儿。你应该也听说了计生那边抓的很紧,足月要生了都不放过的。”王大夫是真为眼前这女人着急:“月份大了引产很伤身体的。”
汪秋云惨然一笑:“王哥,我爸我妈给我物色的人,看上的就是我这个脸蛋和身体了,怎么会舍得我伤了身体?真到了那时候,也就只好让我把孩子生下来了。且这孩子又是个女孩儿,说是捡的也不难上户口。
我都想过了,过了害喜这三个月就好办了。像这热丧百日里我谁家也不去,到哪儿都说得出口的。接下去就到过年了,我不带闺女去任何人家里拜年,对别人对自己都好。”
“唉!你?”王大夫不知说什么才能劝得汪秋云改变心意。“计生哪里抓得不紧啊。秋云,我就是怕你显怀之后被街道发现了。引产可不同于瓜熟蒂落的自然产,那是非常伤身体的。咱们总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是不是?万一到时候被街道发现了,吃亏的总是你自己的身体……”
“不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我还有什么办法呢?”汪秋云幽幽叹息。“若是我铁柱哥还活着,我还可以跟着他跑小客。他开车我收钱,就是辛苦点儿,几年下来我们也不白辛苦。唉。”
“是啊。你们那时候日子辛苦,可过的心里有希望。现在你带着一个孩子就够难的了,再多一个可不是百上加斤,是百上加千啊。你怎么撑得起来?”
王大夫这时候的焦急就不仅仅是因为这孩子是他的了。他是发自内心地为汪秋云想带着俩孩子的不靠谱想法着急。
“谢谢你肯为我着想,王哥。也不用我自己撑多久的。我就坚持到过完年,也就差不多了。我不瞒你说,我姐姐传话给我,我爸妈已经在物色人了。我让我姐告诉他们怎么也得让我给他守个一年半载的吧,总不能邵铁柱最后那么待我、可他尸骨未寒我就另外嫁人了,不然女儿长大了我也不好向女儿交代。”
汪秋云掰着王大夫的手指头数月份。然后在他的十根指头数完了才说:“我这人长得不胖,年后捡衣服穿得多的时候出去露脸相人,我不说谁也不会想到我怀孕了。然后剩下的那几个月,我猫在家里不出门,任谁想娶我也都得护着我把孩子平安生下来。等九月份我把自己拾掇得像样子了,过了十一再嫁人,对谁都好看。王哥,你说是不是?”
“可你带着俩孩子嫁人……”王大夫见汪秋云算计的这么细,听她像没事儿一般说出嫁人这两字,看着眼前这曾经触摸过的细腻脸蛋、被厚实羽绒服裹藏起来的曼妙身体,还有她曾在自己怀里那充满激情的反应,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不得劲了。
“俩孩子怎么了?俩如花似玉的小女孩儿,一个或许对生父有印象,另一个从几个月大小就养起来,不是说谁养的和谁亲么?难道养大了还会怨恨继父?”汪秋云嘴角显出讥笑:“肯娶我的男人不会傻。等他们见了珍珠的模样就知道以后不会亏本。等珍珠她姐妹俩大了,嫁给哪个有权有势的做填房,不愁收不回养大她的本钱了!”
汪秋云抽了一下鼻子,抽出自己的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折叠整齐的手绢,一下一下蘸取脸上的泪流。
然后捂着小腹信心满满地说:“王哥,以我们俩的模样,我这小女儿不会比她姐姐长的差的。”
可自己亲儿子挑了夫妻俩所有的缺点组合的事儿,王大夫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咽下了没说。
“王哥,我认命了。我不和我妈对着干了。我从小就因为不听她的话,挨了不少掐不少拧。我中学毕业的时候,我爸我妈不是不能给我安排工作,他们就是气我没像我姐姐那么听话,自作主张嫁了自己中意的人。我在外面这些年吃苦,就是他们给的惩罚。”
“我现在认命了。我从今往后听他们的话了,安排我嫁谁就嫁谁。只要能让我这俩闺女去好学校上学、有好老师教就行。我以后会让闺女好好学习的,将来一定要考上医大,像你们科李大夫那样,凭自己就能有份让人羡慕的工作。
到时候我闺女就可以不重复我和我姐的路,堂堂正正地选个像李大夫对象那样的人。要是她学习不好,唉,那我也没办法了。不过她有个漂亮脸蛋,怎么也不会愁吃喝的。”
王大夫想说你都打算好了过来和我说这些,你这不是让我下半辈子一直要惦记着、自己有个长得漂亮的女儿,万一学习不好就要被嫁给有权有势的老男人做填房吗?
他很想说你这么安排自己的闺女就好了,我不想你生我闺女。但是他不敢。万一汪秋云闹起来,杨卫华她妈妈肯定会借着这件事儿把自己整的生不如死。不把自己弄监狱里去,也得搞掉自己的工作。
唉,王大夫为难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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