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院长不明白老伴是什么心理,大儿媳妇是她挑好的,大儿子也喜欢的。这几年不说老话的什么贤惠的词儿,眼看着小两口的关系处的和睦,与二儿子、还有老闺女处的也都挺好的,还给老费家生了个大孙子,怎么看也应该是这栋楼里数得着的。
怎么这一两年就翻脸、开始挑剔上了呢?
费司机收到媳妇儿的求救信号,立即站起来去端菜碟子,“那个今晚我去洗碗。老二,明天轮到你了。”
在亲妈和亲媳妇之间,说什么都是错。
自己去干活吧。或许把老二拽着,让老二和自己吵吵几句,就能把这事儿岔过去了。这是费司机挨了媳妇儿无数的掐、拧之后,总结出来的自救妙法。
果然老二的表现没让他失望。
“哥,昨晚我洗过碗了,今儿该老三洗的。”费二提出不同的意见。
实际上他没怎么觉得亲妈最近不对劲。不过凭他着几年与人交往经验的直觉,单位里要是有“老人”这么地说年轻人,肯定是不愉快收场的。但他才进药局工作没多久,嫂子对他帮助很多,遇到亲妈无故“挑刺”,他愿意帮哥哥嫂子把话题岔开。
“是大哥自己要洗的。”女孩子站起来,从亲妈怀里抱出大侄儿,塞到嫂子怀里,“大嫂,你自己带孩子。妈,你忙了一天也够累的了,咱俩下楼溜达、溜达去。”
费家现在由老杨太太包了买菜、做饭。但是晚饭后洗碗,从大儿媳妇怀孕就恢复了原来的排班。在大儿媳妇要照顾费家第三代的大宗旨下,洗碗这活儿还要继续轮流下去。
老杨太太见全家的态度,知道自己被儿媳妇不动声色地上眼药了。心头火一拱一拱地往上窜。她知道女儿拉她出门是不想让她再继续数落、念叨,可是人憋着话儿在喉咙了,能舒服吗?
她挣不脱女儿的手,回头看看丈夫沉着脸不吭声,明白丈夫是站去儿媳妇的那边了。这点子眼力见她还是有的。
再看看忙着收拾饭桌的大儿子,暗叹自己的大儿子算是白养了。还有那要抱大侄子的二儿子……她恨恨地在心里骂了一句“狐狸精”,连老公公、小叔子都要围拢。
她终于不甘不愿地沉着脸被闺女推出了家门。
“妈,你怎么那么说我嫂子?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啊。像楼上那样吵起来,成什么样子。”到了没人的地方了,做闺女的开始说话了。
“她敢?她敢跟我吵?这是我的家,她的工作,什么不是你爸安排的。”
老杨太太的声音高起来。自家对大儿媳妇恩义深重啊,和婆婆吵,也得她敢?现在自己带孙子、买菜、做饭,一天到晚的不知有多辛苦,比上班累多了。
“妈,你算算我爸今年五十几了?现在不是我嫂子想去药局的那时候了。”女儿紧搂着亲妈的胳膊,低声劝说。“你就当看我大侄儿的面子啊。”
提起大孙子,老杨太太的火气小了一点儿,“哼!全家好像就她能似的。”
这个问题做闺女的不愿意戳穿亲妈。嫂子是比她们兄妹仨加起来都聪明。要不是嫂子帮她复习功课,普高她也考不上的。可惜自己太笨,没考上卫校。不过好歹最后跟着二哥的脚步,“考”上了医院的制剂室的。
父亲已经有安排,明年要她“考上”去药学院的进修,两年后回来转去药剂科工作,比在制剂室当工人好太多了。
有二哥这个前例在那儿摆着呢。
“妈,你到底是为啥看不上嫂子了?我哥又不是什么有大能耐的人。你就是想给我哥换一个了,也得看我大侄儿,给我爸留脸的不是。真吵起来了,咱家我爸在医院丢得起那个人不?”
“什么给你哥哥换一个的。说什么浑话。妈可没这么想过。我不过就是看不上她那幅什么都明白、硬装大白蒜的模样。”
做闺女的着急又能怎么办,只能按着亲爸的要求,耐心劝导自己的亲妈。
“妈,你都退休好几年了。你说我二哥将来能做哪个药房的组长不?你要说真心话啊。”
怎么可能呢。
老杨太太再怎么觉得自己儿子不错,也知道二儿子从制剂室的工人、到进修回来后去药局,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这一年来,她不知道帮着二儿子背了多少次药典,可是老二只比一点儿都学不进去的老大强而已。
不说药局里医士班出身的有不少人,单是药学院毕业的本科生,今年也要来了好几个。
“那你觉得我嫂子可能不呢?她明年就能拿下来夜大的文凭了。等我爸退休了,咱家在药局要靠谁?”
老杨太太恍然:“原来你和你二哥都是为了以后,先找了靠山了。”
“妈。你讲不讲理啊。我和你说这话都是我爸说的。你信不着我还不信我爸啦。要不就让我爸和你说去。”
女孩在她妈妈面前摆出杀手锏。
老杨太太想想自己闺女的日常行事,唉!还有什么不明白这些话都是老头子让闺女说给自己的。
“妈,你老是偏心我二哥,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二哥的能耐。发药能出错吗?要不是有我爸的面子、我嫂子又看的紧,我二哥早被范主任按着规章制度、打发回制剂室搬输液瓶了。
我在制剂室都听说了,要不是我嫂子愿意带着他,别人都不愿意和他一个班的。”
在门诊药局,一个普通处方过来,至少要过两道关。
配药的药剂师,先按处方装好药、写好剂量用法。再经过发药的药师核对,才能交给患者。核对的那个人,必须有看着药片,就能分辨出是什么药的能耐。
至于处方涉及了被划到“危险”行列里的药品,配药的药师要凭处方,向班组的小组长拿,然后才能交到发药的那一关去。这意味着“危险”药品,要经过三关才能发出去的。
对于费二,出了几次配错药的事情后,除了他嫂子,再没人愿意和他搭档了。
“行啦行啦,我下回不说她了。白养你们了,一个个的天天好吃好喝地供着,最后全帮着外姓人说话。”
嫂子是外姓人,那自己这亲妈呢?
――但费家的闺女还能牢记亲爸的教导,达成劝导亲妈的目的后,就不再继续与自己妈掰扯了。她见好就收地拉着亲妈回家了。
费院长在家里也从大儿媳妇那里,问明白了仓管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是如何不甘心从采购的位置上退下来。也略略明白了仓管在这件事中的积极是为了什么。
各有所需,不能说是谁的错。到现在这地步,就只能先摁下可能的危险苗头,动用一切的力量自救了。
他关了电视,回卧房拿起了电话分机。
陈文强心情愉悦地踏进了办公室,他就喜欢看小尹眉眼含笑的模样。二十多年了,再多的疲惫,也都能在这样的笑脸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先去看张正杰。
说实在话,以张正杰那日常跋扈的行事风格,如同土匪、日本宪兵似的,满满地诠释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野蛮,他是半点儿没瞧得起他的。
嘁!什么东西呢。半点知识分子的儒雅都不沾。
但是张正杰为救刘主任受伤……他便积极地推梁主任出头、让梁主任劝说张正杰作ct检查。刘主任的脑血管瘤是真的吓着他了。
他是从心底往外、真的希望张正杰能好好的。
所以,他特意去放射线科,请老同学胡主任仔细给张正杰做检查。
张正杰不那么领情,还和媳妇嘀咕:“他那就是脱裤子放屁。怎么说我也是创伤外科的主任,胡主任能不给我好好看吗?!”
这样地说话,自然在放射科换回他亲亲媳妇奖赏的白眼了。
“张主任,现在感觉怎样?有什么不舒服的没有?”
“你真把我当脑外伤的患者啦?我和你说我挺好的。除了鼻子不能透气,看东西模糊。没恶心、没眩晕。哪那儿都挺好的。”
陈文强不计较张正杰的态度,自己正儿八经的知识分子,要和土匪、日本鬼子计较吗?!丢不起那个人的。
“那你好好歇着,一会儿我再来看你。”
陈文强被笑容满脸的女人送出值班室,张正杰被媳妇温柔地掐着耳朵训。
“你看看你呀,好赖心都分不出来了。人陈主任过来看你,那都是为你好。可你今天都怎么说话的呀。换我我都要恼了、才不搭理你呢。”
张正杰积极解救出自己的耳朵。心里嘀咕女人哪里知道男人之间的事儿。
陈文强看不起他的举止,不是一年半年的事情了。当初院里调他来创伤外科,没几个月呢,陈文强就露馅了。
过来做主任还不耽误自己拿病床、做术者,奖金分配一下子从1.5的系数跳到2.0,钱不算太多,但是地位完全不同了好不好?
从此再没有人对着自己的病历指手画脚、再没有查自己的房、再没人凌驾再自己的头顶上……
从此就是天老大我老二了!
那自己为什么不过来做这个行政主任呢?
眼看着分到骨科的本科生,在自己的后面紧紧追赶,作为工农兵大学生、实际却是三年制突击培训出来的大专生,这很可能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做一把主任的机会。
自然得去的。
自己不过来,也一定会有别人来做这个行政主任的。陈文强犯不着针对自己。又不是自己要抢他的行政主任做。
陈文强充分地表示了对张正杰的关心,也满意地收获到张正杰的纠结、却不得不让自己看到的、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的不甘。
见张正杰也确实无事,他也就不在值班室逗留。转身去病房溜达了一圈,重点是几个术后的、归李敏管的患者。他有时候都想自己直接管,是不是会更省心一点儿。
想到李敏他们这一届,居然被取消了规培,陈文强就想说点儿粗话。但是五十多年的教养,让他很能克制自己。取消规培,往小的地方说是坑了这些新入职的、坑了他们这些负责的上级医师,往大了说这是把患者的死活没放在心上了。
把书背下来顶什么用!临床是以实践为主的。
走廊里时不时就有探视的家属往来,谁都恭恭敬敬地向他打招呼。他在走廊里昂首阔步,时间好像回到两年前,他还是创伤外科主任的时候了。
推开办公室门的瞬间,恰好李敏开始尖叫,陈文强顿时如被断电的灯泡,陷入死寂。傍晚以来的愉悦心情飞去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填塞了他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