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寻又嘬了一口水,包在腮帮子里,许久才咽下去。他抬头,林巉顿时被他吓了一跳。
他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眼泪汪汪地看着林巉,他狠狠擦了一把眼睛,吸了吸鼻子,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他说得实在模糊,林巉一开始并没听懂,他想了一会儿后才明白唐寻说的是“谢谢”。
只是一杯水而已,怎么还哭了?林巉有些怔愣地坐在唐寻的面前,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唐寻看出林巉的无措,他弯眼笑了一下,卷卷的睫毛上还坠着一颗小小的泪珠。他撅了撅嘴,抬眼看着林巉,嘟囔道:“真君是第一个我闹腾时不赶我,在我噎着的时候还给我倒水的人。”
“?”林巉不明白唐寻的意思。
“真君还不知。”唐寻看着林巉,想着反正人尽皆知的事,告诉他也无妨。
“我不是煞狼族的人,或者说我只能算煞狼族半个人。”
“我父亲是煞狼族的一个小长老,我母亲却是白狐族族长的独生女。那女人虚情假意,故作抛下一切只为跟我父亲厮守,将我父亲骗得团团转,甚至不惜以身为筹,怀了我后,更是让我那傻父亲死心塌地。”唐寻晃了晃手中的茶杯,他垂着眼看着杯中轻晃的水面,俄尔,又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她通过我父亲看到了许多煞狼族内部的密卷,在联络其他线人下,她知晓了煞狼族的一些要命的消息。”
“没人知道一个小长老身边埋了这么一颗炸弹,他们只隐约知晓我父亲爱上了一个白狐族的女子。”
“后来这颗炸弹就爆炸了。”
“在没有利用价值后,我父亲这颗没用的棋子就被她亲手抹去了。若不是我那蠢了一辈子最后却聪明了一把的父亲提前将我送了出去,或许我也早被那女人一手掐死了。”唐寻嗤笑了一声。
“凭借她多年来积攒的消息,白狐族一举而反。不知是说煞狼族久居高位,享乐懈怠,还是说她当真厉害,煞狼族一时竟真被她带着白狐族搅得天翻地覆。”
“虽说煞狼族久居高位,内里松懈,但千年来妖界之首的地位也不是能让独独一个白狐族动摇的。最后白狐族折损大半,伤亡惨重,那女人被老狼王生生地掏出一颗心,我那白狐族族长外公更是被斩断了半条尾巴,至今苟延残喘。”
“不知为何,还没来得及处置白狐族,老狼王就失踪了,还连带着殿下一起。煞狼族内乱,便没精力再去收拾白狐族,只是事后让白狐族集聚了大量的奇珍赔罪。”
“便宜他们了。”唐寻眼中掠过一丝狠戾。
听到老狼王失踪时,林巉眼中神色蓦地一深,他刚想详细地问一问此中细节,却忽然注意到唐寻狠戾而苍白的脸色。
那句话在他的口中一转,成了:“那你呢?”
“我?”唐寻似是没想到林巉没继续问煞狼族的事,反而转到自己身上。除了父亲,已经许久没被人关切过的唐寻愣了愣,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掩饰性地移开视线,只觉一股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
过往的一幕幕飞也似地在他眼前掠过,俄尔,他轻声笑了一下,眼神却有些飘渺:“我能怎么样,一个背叛者与反叛者生的野种而已。自然是被……”
他话音还未落,便觉一只微凉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头上,微微摸了摸自己的顶发。
唐寻忽然停了言语,他愣了愣,眼圈蓦地便红了起来。
自小在唾骂中长大,他没哭过,被人丢石子,排挤厌弃,他没哭过,练功练到心神反噬,生不如死,他没哭过,杀人杀到刀刃卷曲,满手作呕鲜血,他也没哭过。
今日却为了一杯水,一个摸头,竟还哭了。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没出息。唐寻发狠似的擦了擦眼。
林巉看着面前红着眼圈,还一副发狠的模样倔着死撑的少年,轻缓地叹了一口气。
这还只是一个孩子。
“好了,没事了。”林巉摸了摸他的头,略微放缓了语气:“都过去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到唐寻耳中,他只觉过往被自己死死压抑住的万千岁月瞬间裹着无尽的谩骂与唾弃扑面而来,这骇浪似的一切即将扑到他身上时,却蓦然被一只手尽数劈了开来。
他浑身冰凉,可那一只同样带着凉意、放在他头顶的手却给了他异样的温暖。他想,或许他一直在等这句话。
除了复玄,林巉没摸过别人的头,他依旧不是太习惯与他人做这么亲密的动作,便只安抚性地略微摸了两下后,就收回了手。
唐寻却轻轻抓住了他的袖子一角。
“真君,你能再摸摸我吗?”他似是怕冒犯了林巉,见到林巉看向自己后便连忙松开了手中的袖角。他期待地看向林巉,小心翼翼道。
林巉下意识刚想拒绝,便对上了唐寻那红着眼圈,强作镇定的双眼。看着这样的唐寻,林巉不由得想到,如果当年他将复玄送回了煞狼族而不是养在自己身边,让复玄在煞狼族中独自长大,如今复玄会不会也变成这个样子?
想到此处,林巉便不由得有些出神,他还未来得及回过神,便看见面前的唐寻瞬间不见了踪影。
下一刻,一个灰影便从桌下蹦到了林巉的腿上,爪子上还带了些许糕点屑。
唐寻觉得林巉本就不与人亲近,自己的要求怕是的确有些让林巉为难,但他是真的想让林巉再摸摸他。人形不行,那他就变回真身,自然就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