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澹才想说话,大门吱呀一声,“燕燕,我回来了!”
姚生肌肉紧绷,咬紧后槽牙,摸上了腰间的软剑,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慕容澹用眼神示意他躲起来。
姚生不敢不从,飞身掠起,只余一片残影。
虞年年捧着一堆包裹进来,笑意盈盈的,嘴角梨涡深深,眉眼都焕发出光彩,即便粗布麻衣,都掩不住容颜娇美。窝在房顶的姚生倒是一怔,他没想到这样的地方还能有如此绝色。
她小跑着奔向慕容澹,站在一步远的地方,气喘吁吁放下怀里的东西,蹲下,看慕容澹在地上画图,胸口起伏着,薄汗将发丝粘在脸颊额头。
“燕燕,我回来了。”她又说了遍。
慕容澹“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头也不抬。
“你吃饭没有?我割了肉,晚上给你煮肉糜吃。”她不知道地上有什么好看的,再好看能有她好看吗?怎么一直对她这么冷漠?
她跪坐在地上,几乎用仰倒的姿势,把脸对着慕容澹,非得让他看一眼自己才算。
慕容澹无语地阖了阖眸,捏捏眉心,把手里树枝扔下,站起身来,欲回屋去。
虞年年捧着东西,一步三喘的跟着他,跟他讲今天发生的事情,从怀里掏出帕子,笑吟吟给他看,“今日有个小贩见我单纯,要坑骗我。亏得位郎君相助,我还得了四十钱的赔偿。”
慕容澹心里暗暗想,你那是单纯吗,分明是蠢,于是是脱口而出,“你那副蠢模样,不坑你坑谁?”
姚生趴在房顶,他不是有意听的,实在是茅草隔音效果太差了。
他晓得殿下最讨厌这种一步三喘又黏人的女子,但往日只是不理会,当做空气一般忽略。对这女子大概是讨厌到一种地步了,句句针锋相对。
虞年年想,燕燕大抵是不愿意听这种事情,于是转了话题,“听人说,凉州王薨了。”
慕容澹清冷没有情绪的眸子骤然一沉,幽深不见底,酝酿压抑阴云,冷冽的摄魂噬魄,看得虞年年一颤,像是寒冬腊月走了一遭。
作者有话要说:晋阳按历史来说应该在太原一带,但我私设在武汉附近。
查资料的时候发现古代冷兵器都挺重的,一杆枪百斤多普遍,按秦朝一石109kg,男主这枪就两百来斤,还,还行……
第10章
“薨了?”慕容澹问了一遍,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像从牙缝里挤出的字眼一般。
虞年年让他阴鸷的神情吓着了,喏喏点头,声音也小了起来,“街上处处挂了白布。”
“燕燕,你看起来这么愤怒,你……”她顿了顿,斟酌着道,“你莫不是心悦凉州王?”
往来的姑娘们总说,凉州王剑眉星目,面若冠玉,兼之位高权重武功高强,若是能为他的妾,可比进宫给陛下当妃子要划算。
虽然她们谁都没见过慕容澹,但不妨碍把他吹嘘的天上有地下无的,虞年年便以为凉州王也是燕燕的心上人,乍听心上人死了,难免悲痛。
虞年年想上前安慰他,慕容澹却冷着脸,瞪她一眼,大步流星走了出去,顺带狠狠摔上了门。虞年年叮嘱他,“你不要走远了,很危险的。”
虞年年担心他之余,分了一丝丝关怀给那扇门。
刚修好的,可千万别再坏了。
她没跟上去,想着让他自己一个人静静,毕竟心上人死了这种事情,放谁身上都有些难以接受。尤其燕燕看着性子那样桀骜,必定不想在人前出丑。
姚生趴在房顶,额头滴下冷汗。
他知道狩阳帝为殿下举办丧仪之事,但还未来得及禀报殿下,这……
虞年年对着刚买回来的肉犯愁,燕燕的心上人死了,她总不能做荤腥,惹得他不快。但即便天冷,放久了也会变质,她一年都不定能吃一次肉,放坏了可惜。
咽了咽口水,又戳了戳那块鲜红的肉,寻了鼎将它放进去,加上大量的盐巴八角桂皮煮熟,用麻绳串在檐下风干。
做成肉脯,虽然不如鲜肉鲜美,但保存的时间更长了,只是挂在外头,要谨防别人偷了去。
姜夫人的儿子虞珩渊在水榭歌台设曲水流觞宴,一干文人雅士服了五石散,衣带宽解,在湖边踉跄着捞月亮,美酒佳肴洒了一地,更有歌姬舞娘长袖轻摆。
其中个瘦高如竹竿的男子仰头,灌了一壶酒,犹嫌不尽兴,脸颊涨红,大汗淋漓,“不够,不够!”
虞珩渊正迷迷瞪瞪在水里捞月亮,飘飘然几欲成仙,听他说不够,便梗着脖子问,“如何不够?”
他已是最大的盛情来招待了,如何能说不够?怎么能说不够?
“酒且美酒,此处亦胜似天宫,可惜缺无仙子相称,如何够?”瘦竹竿儿一样的男子满嘴胡言,指着中央翩翩起舞的女子们道。
虞珩渊脚步不稳,踩在云端一般,“不美?如何不美?我们虞家养的美人,在整个晋阳都有名!”他不服。
中央的女子眉间一点朱砂,带着笑容,暗地里却咬碎了一口银牙。嫌他们不够漂亮,要仙子?好啊,那就让他们去看看仙子。
翩舞着来到那竹竿一样的郎君身前,低声笑道,“妾身等自是比不上那瑶池仙子,不过府中倒是藏着位天仙一般的人物,家主轻易不肯示人呢。”
“何人?”郎君眼睛眯起,又将目光转向虞珩渊,“兄长,这边是你不厚道了,与兄弟们间还要见外藏私。”
虞珩渊虽然嗑药喝酒喝的脑子昏了,但他亲娘与他耳提面命三令五申百遍的事儿,他还记得:不准碰虞年年一丝一毫。
便支支吾吾过去,“没什么大不了的……”另要想些别的话搪塞,便听见有人愤然高呼,“太上忘情,太上忘情!”
旁人只当他修仙修糊涂了,有好奇的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
越过金光粼粼的湖面和花灯纱帐,美人如玉,墨发红唇白肤,高挑眉目冷艳,行在青石桥上,药散的加持下,自然如云上仙子踏尘而来。
“仙人!仙人!”药散嗑糊涂的几个人,纷纷噗通跳下池子,顾不得溺水冲仙子游过去,像群逃荒的□□。
那倚在水边的瘦竹竿郎君也站起来,神色痴迷,跌跌撞撞要绕过桥寻人。
慕容澹让湖边冷风一吹,愤怒倒是消散不少,余下的只有可笑罢了。
他那叔叔真是迫不及待。
以为宣布他死亡,便能名正言顺取得凉州九郡的军权?可惜比起虎符,最有用的便是他这个人活生生站在百万将士面前。
忽的湿漉漉几个人从水里冒出来,披头散发的像是水鬼,头顶着池塘里的荷叶,或是水草,一个劲儿冲着他喊,“仙人,仙人!”
慕容澹捏了捏眉心,这些生活糜烂的贵族,活得像一群蛆,蠕动在晋阳这个大粪池里,他蹲下好笑的看着那些恨不得流涎水的公子们,轻飘飘问,“仙人?”
几个人人扑腾着要上岸,又听仙人问话,忙不迭点头,“是,是是是!仙人。”
慕容澹唇角一勾,微微下三白的凤眼闪动着狠戾的光,拾起几块石头,挨个照那群人头上砸过去,风轻云淡的。完了起身拍拍手,看着湖面,冷漠无比。
水面上人不见了,聒噪的气氛一瞬间安静下来,猩红与白浆随着水波荡开,湖中的鱼闻见了腥味儿,翻涌撕咬着,一层一层的起伏跳跃,搅动的小半片湖面都汹涌血腥起来。
没有什么烦躁,是杀几个废物不能消灭的。
天色晚了,慕容澹转身打算回去吃饭,虞年年应该将肉煮好了。
桥头脚步虚浮跑过来两个人,他们叫嚷着,不曾看见湖中的波涛汹涌。
慕容澹鞋尖一点,人便在他们面前消失了。
虞珩渊抱着柱子,呆呆滑落,嘴里念叨着什么,便昏睡过去。
檐下挂着串红肉,慕容澹自打跟虞年年在一起,肉也成了稀罕玩意,他扬扬下巴,“不是说炖了吃?怎么挂起来了?”
虞年年发现慕容澹出去一趟后回来,情绪竟好了许多,仿佛刚才愤怒的不是他一般,“凉州王刚薨,我怕你吃肉忌讳。”
“炖吧。他怎么可能死?”慕容澹拂拂衣裙,跪坐在菀席上,闲适自得。
虞年年轻轻用食指碰了碰他的额头。
“做什么?”他皱眉躲过去,被触碰的地方存留着温热柔软的触感,让他心生烦躁。
“没,没什么,我切肉给你吃。”虞年年以为他是悲痛至一时难以接受,所以脑袋糊涂了。
姚生依旧尽忠职守蹲在房顶,对主子情绪平复过快感到些许惊讶。
煮红肉的时候放了太多盐,直接吃恐怕是不行,虞年年将一半切成细细的肉丝,煮进粥里,因慕容澹口重,便多放了些。
盛粥的时候,将自己碗里的肉丝都挑拣进他碗里,粥里沾点肉味,她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姚生瞧瞧看着,心想这女子虽柔弱可欺了些,但也不是优点全无,至少对主子一心一意。
虞年年口淡,至少慕容澹觉得正好的咸淡,她尝着便咸了,于是又在自己碗里掺了些开水。
慕容澹不瞎,自然瞧见了,便大发慈悲从自己碗里挑起一丝肉,挑进虞年年碗里,挑挑眉,“善心大发,赏你的。”
虞年年勾唇一笑,两颊梨涡装了蜂蜜一样,连微微露出尖尖的小虎牙都可爱,清澈的眸子像懵懂的幼鹿。
看嘛,只要对燕燕好,燕燕肯定也会对她好的,不过是一时改不掉贵族小姐的骄矜傲慢,时间长便好了。
皇位更替,世家混战,这种事情离虞年年太远。若非说的话,她希望凉州王没死,这样燕燕就不会伤心;希望现在的皇帝安稳到老死,因为萱女才刚进宫过上好日子。
次日天刚亮,负责喂鱼的仆役自湖中瞧见三五具漂浮起来的尸体,皮肤鼓鼓囊囊泡得涨白,像是腐烂的生肉。
仆役惊恐叫着,瘫倒在地,身下一片淡黄色腥臊的液体。
虞珩渊被姜夫人一巴掌拍醒,“孽畜,看你做的好事!”
“早与你说过,不要与这些人结交来往,你偏不听,现下出事了吧!五石散虽然在世家之间流行,但服用过量,怎么可能不出事?”姜夫人恨铁不成钢,揪着他的耳朵把人拖起来。
看着昨夜还把酒言欢的人如今一个个脑袋都开了瓢,在池子里泡得谁是谁都分不清,虞珩渊胃中翻涌,苦胆都吐出来了。
他慌了,忙握住姜夫人的手,“母亲,儿子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昨夜喝多了,恍惚间见着了仙人,然后,然后儿子便什么都记不得了……”
姜夫人甩开他的手,恨恨道,“你就在房里关禁闭吧,一个月都不准出去,剩下的,娘替你解决。”亲儿子她自然得护着点儿,何况不就死了几个无关痛痒的人,但总得给他些教训,省的他将来再犯。
虞珩渊是太尉府唯一的郎君,但却是个庶出,加之虞太尉不过虚衔,他作风又不正派,正经门阀的郎君瞧不上他,整日里交往的都是些不入流的世家公子。
姜夫人随口搪塞几句,说是五石散用多了,出现幻觉,不慎跌落池子里磕破了头,多给些金银,便也平了此事。
毕竟死的如此惨状,不像人为,何人能力大如此境地,把人脑袋生生开瓢?
虞珩渊虚弱倚在床榻上,招了小厮来,“昨夜,你们可曾见过一位仙人般的女子?”
小厮斟酌了一会儿,迟疑着点头,“瞧着面生,郎君要去寻吗?”
作者有话要说:就算被发现杀人了,燕燕也没在怕的。
第11章
虞珩渊对死相凄惨的友人没半点关心,反倒对昨夜嗑药后惊鸿一瞥的美人念念不忘。
他冲着恭桶又呕吐了一会儿,擦擦嘴,念念有词,“瞧着眼生?”
但凡府里的美人,都经过他眼,怎么可能有眼生的?
“府里最近有没有新买来的奴隶?”他想了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