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腹地,初冬的小镇迎来一场寒潮。
小镇不大,但人来人往,熙攘密集,街道两边店家招牌锦旆还是热热闹闹地挂着,哪怕忽然初雪,落到身上即化,也没有阻拦镇上人往外溜达的心。
谁让今日是赶集的日子,又正好有州郡里头的大戏班子途径到此,正在最热闹的街心搭台杂耍,围聚叫好的就好几圈,孩童骑在大人后颈上,兴奋得咯咯直笑。
平京禁军侍卫长陈缚远远立在道旁店家门口,视线穿过一张张红润兴奋的面孔,停在那临时搭起的戏台上,戏伶反着手舞轮舞得呼呼生响。
一派繁荣景象。
大昱新皇登基不足一岁,即因北狄屡屡挑衅、居心不明,故而御驾亲征。一战之下,炮火连天,最终以北狄军破、北狄王呼延列死于阵内而告终。
于是天下再定,大昱自此以北狄为一属地,扩了边界版图。
而新皇得胜回朝,时隔数月,从败军中逼得内情,当初穆平侯当众刺杀一事,竟是呼延列一手炮制,并嫁祸于穆平侯。
元坤帝哀其不幸,为穆平侯平反,通缉告示尽数撤回,昭告天下,愿迎穆平侯还朝,官复原职。
……自此已过两年。
宛王夫妇在当初昭世子北上之后,仿佛一夕之间憔悴了很多。但是夫妇二人向来想得开,渐渐地时间过去,又开始如往年一样,常居靖州,闲散疗养,只因着皇令来召,方回平京待上一些时日。
只是据传,宛王夫妇二人,似乎在这几年里,去过一个从不在靖州和平京路线上的所在。
还去过两次。
忽然之间,陈侍卫长看到那边人群里一个站着的人影,整张脸全部绷紧。
――果不其然!
他只觉一时间血液凝固。几年未见的穆平侯,正立在那道红漆柱子边上,看着人潮围拥的杂耍台。这时辰比早时更冷一些,雪花也更为成形,小小绒绒的一点冰白,偶尔划过视野,落在地上。
寒气逼得她面庞也有点泛白,但还是有红润的颜色,身姿与往时模样并无不同,高挑舒展,自然挺拔,一身寻常女子装束,一目之下,也不见明显的凌人之气。
是她么?陈缚不由心中生疑。但再看去,若不是她,还能是谁。
视线再向旁边搜寻,确认了是只她一人,旁边没有其他熟悉的面孔。
……这当如何?他犹豫起来。
蓦地被人撞了一个趔趄,碰到旁边大爷,大爷哎哟一声,差点栽倒。陈缚匆忙扶稳大爷,视线再抬起,顿时脖颈僵成了石头。
穆平侯因了这动静,也正看过来,视线落在他面上。
“……”
但陈缚没有想到的是,她只看了这么一下,就又看回戏台上,并无别的反应。
……来人了。陈缚往旁人身后站去一点,隐去自己的面孔。借着前面人的阻挡看去,那边昭世子在穆平侯身旁,俯身说了什么,穆平侯点点头,继续站那里不动,昭世子从她旁边走开。
再往人多的地方走了两步,陈缚心里起伏不定。
……这该当如何?胸腔里咚咚直跳。
他们在那时会谈之后就没再出现,这么几年了。
若是,若是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或许也――
然而警觉已经攀上颈后。陈缚不再多想,屏着气走进人群,钻着间隙,哪里不好走便硬挤着往哪里走,甚至走出了这一带街心。
步子迈得越来越快,进了小巷里,后方追兵接踵而至。
“哗”地一下,长刀抽出。陈缚只得反手回击,但没有格杀之意,很快被逼退到角落里。
“世子,”陈缚勉强格住面前刀锋。
“还有谁来了?”
“仅我一个,”
“是皇上遣你来寻?”
“还请世子和侯爷,还朝,”陈缚应道,“皇上……皇上并无恶意,也早为侯爷正了声名,对世子,也不做追究。”
“追究?”贺昭冷笑一声,眉心凝住不动,神情里带着不耐,“若不回呢?”
“……”陈缚一时语塞。
咯啷一下,刀锋迅移,手里武器掉落在地,颈上已架上兵刃。
“世子!”陈缚吃惊。
然而贺昭手上兵器没有落下。
两人看向巷子那一头,有人正走到那里,站着不动,一言不发看着他们。
“无事,”
陈缚听见世子张口说话,穆平侯点点头,但还是站着不动,然后一直看着自己。
颈上的刀收了回去:“是认错人了。”
回过神,陈缚反应了一会儿,心里愈发惊疑,脱口而出:“穆平侯不认得我了?”
这话几近喃喃自语,世子手里兵刃未松,眼中尽是浓重的警告。
“是么?”
穆平侯走了过来,停在两步开外,看着他,陌生的眼神。
“……”
僵持之下,陈缚面色变了又变,最终那根绷紧的弦,也不知怎么的,或许早有预兆,或许突如其来,总之便这么忽然间放松,释然开来。
“是,”他笑了笑,发白的面色有所缓解,看看面无表情的昭世子,“我认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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