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平京,莫名有萧索之气。
当今皇上中了穆平侯的武器,生死未卜。街头巷尾,皇榜上张贴的告示画像,放眼看去,几乎都是同一张脸。平京内外一夜之间增设了众多关卡,官差盘查的厉害,每每路上拦人检查,甚至忽然追赶拉扯,令人惴惴不安。
平京穆平侯府一带,道上往来的行人都少了许多,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据说里头已被翻了个底朝天,如今朱红大门铜环紧闭,毫无声息,似乎也蒙了一层阴阴灰色。唯有门前重重侍卫看守,一只麻雀都不会落下来。
而禁宫之中,明黄色龙床前,终于得来一点动静。
“皇上!”
元坤帝闭着双目,虚弱至极,由旁人忙不迭照料好一阵,总算有了勉强出声的气力。
太医查报,皇帝如今已无性命之虞,付公公正照顾着食水,焦灼的太后已疾步进了殿门。
……
内殿里复又安静下来。几位大臣和禁军将领在旁静坐,明黄锦被上,那支枪械放在一侧,元坤帝面孔依旧苍白无色,正蹙眉闭目,由付公公在给揉按着太阳穴。
门外忽有大响动,里间几人讶异了没多久,已有人径直闯入殿门。
“皇上!”
元坤帝睁开眼,见到贺昭几步走到床前,衣袖上还带着道豁口,后方侍卫稀拉追进来,仓皇解释:“皇上……太后娘娘,世子硬闯出来,我们拦也拦不住――”
“世子,”太后在旁厉声出口,面色极为难看,“你未免也太让本宫失望了。”
而贺昭似乎并未听进耳中,绷着双臂,径直颔首行礼:“皇上,臣有要事相告。兹事体大,至关重要,只得出此下策,恳请皇上听过之后,再做定夺。”
原本就不轻松的气氛更为紧张。然而元坤帝甚至不好叹气,否则牵动伤口,便是撕撕扯扯的疼痛。
但或许也是昏睡了叁日叁夜的缘故,听着接二连叁的禀报,这精神仍比想象的要好。元坤帝看着贺昭,后者布满血丝的眼里,是少见的急切和恳求。
纵使有所分歧。但元坤帝知道,他们还是有一个共同点。
“你们先下去吧。”
旁人尽数告退,太后面上怒意未消,但也只得端平了双肩,阴沉走出殿门。
“皇上,意图弑君的不是锦融,”
事到如今,即使还有某些难以打消的顾虑,也已经不吐不得,
“而是北狄王子,呼延勒。”
元坤帝微微一愣,随即听贺昭道出这个北狄王子,道出他扮成赵大人府上画师,甚至可能从北狄亲大昱的使团来访之际甚至更早,便开始谋划这一桩桩的怪事。
“……此人心性阴沉,轨迹小心,从未在公开场合露面。若非锦融府上侍女死后,崔参议提及赵大人府上画师有异,我原先也未将这二者联系起来。”
“朕听过这个呼延勒,”
元坤帝说着,抬起右手,扶着自己左半边肩膀。这伤口拉扯,着实有些吃不消,“听闻他是老北狄王掳去的大昱女子所生。想不到却非要站到呼延列那一边,对我大昱如此敌对。”
“……老北狄王当初毕竟战死,又是死在锦融之手,”贺昭说着,还是面不改色,“想来他一直记恨在心,才要置锦融于死地,更要加害皇上,意图陷大昱于内乱。若真得逞了,北狄往后要做何动作,恐怕不堪设想。”
“嗯。”
但这等恶计,光天化日直击他大昱国君,未免嚣张太过。
然而思忖之际,元坤帝发觉自己并未十分恼怒。这甚至让他自己都有些吃惊。
“皇上,”贺昭见皇帝不再多言,只是坐住不动,不知还在想着什么,自己已然按捺不住,“锦融还在外奔逃,太后娘娘……”太后根本就不听他说,只不停加派看守,“……下了懿旨,悬赏捉拿,生死不论。贺昭恳请皇上,务必撤回缉捕,”
又想到这里,他一瞬间又难以呼吸。她一个人,家不能回,处处追捕,白天只能躲藏,现在又是一个晚上,但能去哪里休息?有东西吃了么?难不难受?是不是饿着?冷不冷?
连崔彦祁都察觉出来那个画师的不对。而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若是能早杀了呼延勒,若是早杀了他,锦融又怎会被陷害至此。
几日下来,这些几乎要把他折磨疯了。他声音颤抖:“况且呼延勒,要是他先抓到她,皇上,那会不堪设想……”
元坤帝看贺昭这样子,面色青白交加,身躯微晃,却愈发面无表情。
“我知你是关心则乱,”
皇帝开口,口吻似乎有安抚,但话里的意思却不是那么回事,“但呼延勒的长相谁也没见过。没有明证,就只是捕风捉影,两国之间,又如何能摆上台面。而徐锦融这一遭,却已被众人看在眼里。我虽不愿信,也难免要有所怀疑。”
“可那不是她,”
贺昭震惊。这与他预想的不一样。他还以为上回北狄一战后,皇上对徐锦融的不喜,已经扭转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