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典时分,冬日里也张灯结彩,隆重庄肃。
太庙与皇宫相隔不过数道墙,此时周围台阁树立,鳞次栉比,天子銮驾居中,众臣左右分布,台上视野可与平地突起的丘坛齐平,并俯瞰中心圜台四周平地。
天圆地方,开阔清朗。
黎明开始,天子仪仗自宫中出行,至南郊圜丘祭天祈谷,诸官陪祀;礼罢起驾返宫,已至午后,于太庙祭奠先祖,献牲拜位。诸礼罢后,于丘坛奏雅乐,齐雅舞,文武百官,内外臣使,俱在台上端坐观礼。
察觉有人往前走出一步,高管家略皱眉头。
禁宫在侧,祭祀要地,观礼之人配以悬带,无悬带者不得进入。心莲一身礼服规矩恭谨,腰间也配着悬带,从这处台上不由自主,往前走出一点。看到高管家不大高兴的神情,她方垂眸后退,脸上略红。
高管家不大高兴,不过也没办法。自家主子话不多说,但动作之间对她很照顾,又说给他分分小忧,如今主屋的起居照顾也多是吩咐她来办,这个随便顺回来的舞姬,倒是有当成府里大姑姑的势头。
目光再看圜台主舞,此处自是不如銮驾主台上看得分明,不过那青色锦袍的雅正身影一派端方,举动投足、轻旋回转,总让他很难相信那是自家大小姐,骄傲之意油然而生。
主台这边,皇帝一身纹章隆重的天青冕服,冕冠珠旒垂于目前,华盖之下正襟端坐,尊贵逼人。
雅舞一起,在这主台上可看中心,再看下方平阔广场,众礼官不同服色整齐区分,同随雅乐舞动划一,端的是浩大庄严。当朝百官围着鸾台绕成一周,众人姿态俱收眼底,自有寰宇太平、天地之间唯我最尊之意。
雅舞动作实则略显呆板,开阖平直,观来有些无趣。故而元坤帝也得承认,还是徐锦融主领得好,转合流畅、干净有力,且神态端肃冷寂,如立神君。
北狄使团在侧前方几个台席之外,上次使团来访时未有这样典礼,此时俱坐得笔直,目光严肃,毫无不恭意味。
确实如此……徐锦融一如既往地,太能给人长脸了。
是以哪怕一朝天子一朝臣,他都需要穆平侯在此主舞,就同当初她一直为启安帝主舞一样。
况且她虽不大喜欢这差使,不过每当此时,是能跟换了个人似的。当初那些相士看来说得对,宗庙正气是能压一压她那邪逆的气性,收敛成正常人。
忽有人打翻了什么,小小的呼声起来,皇帝略一皱眉,远见得是右边两叁个台席之外一个小娃,正给她神色惊恐的母亲一把往后拉着,只得皱了皱眉,当做没有看见。
“你坐好了别瞎晃,”
赵大人压着声音低斥自家小女,“这可不是你瞎霍霍的地方。”
赵叁小姐哼了一声,大眼圆睁,嘟着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一只苍白的手从地上拾起那只滚落的杯子,赵夫人接过之时,杯子侧边视线看不到的位置,那只指尖把她手指勾了一勾,她顿时一下将手收回。
面容清冷的年轻人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立在原地,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阴鸷的目光继续看向圜台,一瞬不瞬。
虽然大相径庭,但这副神态与那时在平京街头他的字画摊前的,确实是同一个人,并且奇怪地不让人觉得违和。
为什么呢?年轻人目光越发寒凉。
不过一个边地小城守官之女,披挂上台,便能在此俯瞰群臣,想来真是……
可笑,可恨。
年轻人眼睛忽然略大一圈,有些惊异地等等旁人的反应。
她笑了?
皇帝一愣,闭了眼再看,徐锦融脸上那抹笑还没停,而且还露了露牙。似乎还是冲着这边方向。
这时再看,那笑已停了,还是端然肃静的面孔,好像刚才忽然一笑只是幻觉。
然而并不是,皇帝已经看到有人在窃窃私语,仿佛在确认这于礼制上是否妥当。
……眯了眯眼,这个徐锦融。
那边是?元坤帝忽觉有点奇怪。皇帝的銮驾主台右前方即是宛王的台席,而贺昭就那么在最前坐着,他后面的人都得绕开去坐才不会被他挡住。
贺昭有时是不加约束了些,不过正经时候是个严谨稳当的,怎么突然坐得这么随意任性。
而贺昭却似乎也在笑。见他今日衣着装饰十分考究,发冠玉带,明珠锦袍,一眼看去确是英伟不群,斜侧里剑眉微动,笑意轻浅的几乎看不见。
……这一个个的,都拿这不当回事。皇帝眯眼更不快了。
手中宝剑收起,最后放置于圜台玉架之上。剑为礼器,也为兵器,先兵方能后礼,自古不破。
雅乐终结。
徐锦融双手拿起旁边大鼓鼓槌,在这一片寂然里垂响那只朱红大鼓,由疏至密,轰然不绝,节奏极强的有力鼓点,瞬时填满了这日头西下之时的四面八方。
仿佛有有形的声浪扑面而来,气海被自己亲手捶下的鼓点瞬时打乱,耳中嗡的一声,徐锦融瞬时懵了一下。
但手中不能停,却惊觉似乎忘了那已经重复多年的鼓点,所幸手上的记忆比脑子要快,在这短暂的空白里,鼓点已攀至高峰,再徐徐减缓,方一锤定音。
耳鸣声犹未断绝。徐锦融甚至没能听清那边礼官的高声念诵,抬手去触鼻下,回手回来,看着指尖粘稠的一抹血,耳中轰鸣逐渐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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