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狗东西是不会想要帮她了啊。
不过她猜裘百湖肯定留有后手,不会让她真的来背锅。毕竟她背了锅,他裘百湖还怎么针对南厂;而且俞星城私下确实跟裘百湖有不少来往,要是让南厂查出来,再把裘百湖个人牵扯进来,裘百湖也不好说。
她心里有了点底儿,更敢说话了:“黑蛟被国师所捉,此事难道大人不知道?你觉得国师大人无能,竟然能两次放出黑蛟?还是说你没有仔细想过,究竟是谁派黑蛟来阻挡赤蛟呢?裘大人,你此行回京,没少查这二蛟的事情吧,不如给这位消息不太灵通的大人说一说。”
裘百湖嚼着槟榔正开心呢,忽然被点名,暗骂一句,抬起头来。
裘百湖其实这次回京,主要是查俞星城,但他什么也没查出来。但那国师给她留的字条,她和黑蛟之间的干系,以及国师当着她的面主动释放黑蛟,黑蛟又隐匿在她身边,其实都证明了最起码黑蛟、国师与她之间,有着些微妙的关系。
他自认消息敏锐,他都查不出来的事儿,一般也不适合往后深究了。
裘百湖一向没出息,要是俞星城真的身份非凡,就是女人的大腿他也是肯抱的。更何况俞星城联手炽寰击退了赤蛟,证明这一人一妖最起码是在正经干实事儿的。
他肯定不会说国师放走黑蛟的事儿。
只好敲了敲桌子道:“这黑赤二蛟,传闻便是汉书与述异记中提及的楚国大蛇。后来二蛟矛盾,赤蛟被黑蛟所驱,宋初,黑蛟成了中原妖皇,也曾跟朝廷相安无事过一些日子。熹宗后,缉仙厂与诛祟厂一直受命捉妖,人与妖矛盾大起,最早各方就是想抓黑蛟。但黑蛟毕竟是当时妖皇,南北两厂都没法动手,赤蛟告密朝廷,黑蛟逃窜后报复赤蛟,所以才有了赤蛟东逃倭国两百余年,把倭国变成妖国一事。”
裘百湖说的很快:“所以很多人都怀疑赤蛟返回大明,就是为了找黑蛟报仇。国师放出黑蛟来对战赤蛟,也是情理之中。”
俞星城微笑的感谢裘老狗的发言,转头道:“若说我结识虎妖,我确实承认,但若说我与赤蛟有干系,我今年过了年才十七,赤蛟逃至倭国都两百年了,就算是我太爷爷也未必能见过它。诸位大人或许是因倭妖一事的损失着急了,可也没有往一个小小女官身上推的道理。”
她承认虎妖,否认赤蛟,却把炽寰跳了过去。
避重就轻,是当面辩驳的一大要点。
俞星城:“我与这虎妖的结识,很简单,他是个厨子,去特行卫所开设的隆记菜店买菜,街市上见过,说过几句话。我察觉到他是妖,但我这人从来待人待妖都是一样,尝过虎妖的手艺,就算个食友罢。他偶尔也来找我帮忙。”
众多官员显然早不知道特行卫了,面面相觑。
裘百湖开始吐了槟榔给自己点烟,嘴就不能闲着:“就是特系散仙的部门,苏州的特行卫应该是南厂直属。我记得去年还来这儿讨过债,你们一年都没给人发月俸了。”
那南厂百户连忙想要去翻手头的资料,但特行卫他都没听说过,哪里能找得到。
俞星城起身,缓步向前:“要是说我结识虎妖是罪,岂不是知道他是妖的许多仙官都有罪了。更何况,在我结识这些妖期间,苏州附近可曾发生过一起妖伤人的事件?而我结识了一个妖,此妖既未做过坏事,甚至在倭妖入侵时保护百姓,保护万国会馆,大人却要来治我的罪吗?!这一场倭妖袭击的骚乱里,有多少应该在位的官员闭门不出,有多少应该奋战的仙官选择了退缩?!而在事后的问责上,你却揪了这一件小事来问我吗!”
那南厂百户被她一句怒喝,憋得脸都涨红了,他死倔的低头翻资料:“肯定会有的!这么几个月,苏州没有这种案子,我不信!”
苏州知事眼见着责任都要到他们头上,喊了一句:“没有!至少苏州府衙没有接到这样的案子!苏州的巡逻做的不知道要有多好!绝没有妖伤人的案子!”
铃眉也喊道:“万国七司慎刑司也没有!”
南厂百户不死心,还在翻:“不可能――”
俞星城看不惯他这死鸭子嘴硬的样子,提裙走过去,拿起他桌子上的抚尺,重重拍下,惊堂声响彻,堂内寂静一片。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直指:“应天府的城内就没有一只藏匿的妖么?南厂诛妖这么多年,就从未有过与妖类有来往的事情吗?你今日要是只因为攻讦同僚、政见不和,便将此事上升至入刑的地步,最终吃亏的反而是这些年所谓‘诛妖’有功的南厂!按照这条标准,明日别人就能把多少南厂仙官送去入刑,您比我更清楚!”
南厂百户抬起头,一下子懵了。
此女的意思是说,南厂这些年如何“诛妖”的,她心里清楚,甚至北厂也心里一清二楚。
南厂必定和妖族有过各类协约与商议,一旦她因为与妖接触而入刑,那下一个死的更惨的,必定是南厂里与妖类有接触的高官!这就是给北厂送把柄了啊!
裘百湖看那仙官被俞星城几句话吓得鬓角冒汗,笑了笑。
南厂百户斜过眼去,看裘百湖咧嘴笑,却是脊梁一麻,差点从凳子上站起来。
完蛋!
眼前这位南厂百户,能坐在这儿跟裘百湖对喷几天,也是南厂里出了名的老鹅,叼上人就不撒口,一薅一嘴毛。他强自镇定,道:“你的辩解可没提到黑蛟,那曾经的妖皇黑蛟呢?与你有不少干系吧!”
俞星城:“我以为捉拿黑蛟是北厂的事儿,您倒是替北厂来问我了。恰好裘大人能回答你的问题。”
裘百湖:……又是我?!
这小丫头就是一直想借他的嘴来说话!
裘百湖能怎么说,他只能说:“……她跟黑蛟能有联系的事儿,只有最早黑蛟在池州被抓时,她是黑蛟掠走的人质。但之后,在应天府的时候,我与俞姑娘地面上诛杀白莲教,而后她随我去了巡按府,房巡按那时候也见过她。”
后排坐着纯粹过来当公证工具人的房巡按,早在这听了几天南厂北厂对骂,听到眼神呆滞了,这会儿听到裘百湖点名,他连忙回过神来,点头道:“我记得俞大人。她的能耐确实与电有关,不过当时看来确实不像是能引雷的样子。”
俞星城对着那腮帮子如水豆腐的房巡按一笑。
房巡按也对笑靥如花的俞星城,抬头傻笑。
南厂百户昂头道:“可数人都瞧见了你再那黑蛟掌心之中,朝他放雷!许多仙官可都看到了。”
这真是越扯越歪了。
这南厂百户为了反驳她,又不肯服输,就开始掐着其他细节不撒手了。
俞星城冷笑着后退半步:“您要把这天雷的功劳推给我,可我不敢接。敢问皇上即将南巡为的是什么传言?敢问这百姓在城中感谢天雷,跪拜的又是谁!”
裘百湖一愣,笑了。
南厂百户跟她吵得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张着嘴没说出话来。
后头几个同样南厂同僚,却差点叫出声来。
那百户正要开口,几个同僚扑过去,死死捂住他的嘴,急道:“这天雷自然是皇上与百姓同心同德,圣主与上天为了庇护我大明而降下来的天雷!”
这他妈的,谁都知道南京宫内社稷坛的雷是黑蛟闹事那天降下的,皇上都已经因为这事儿自罚吃斋。之后天雷降世,竟然连那赤蛟都劈死了,民间一直传言是皇上的诚心与爱民之心感天动地,大明一直有福佑神护。这会儿宫里都报起福,内阁诸位连青词都写出来了,皇上可算停了吃斋要出来过个喜庆的好年。
要是忽然查出来这雷,从一开始批社稷坛到后来劈死赤蛟,都出自一个小女官之手。
皇上的脸往哪儿搁!
大明的脸往哪儿搁!!
如果对面真的是能引天雷的角色,她自己都愿意深藏功与名,你南厂为了让她背个锅,非把这事儿捅大了,那就是找死!
这年头就算东厂没那么大势力,没本事再天天盯着别人讲话,可朝廷内部的攻讦和构陷这么多,总有耳朵好使的人能听见这话,传出去这话!这如今场上坐着各方多少人!你一个百户不知轻重想找死,不要拉上他们!
南厂众人吓得冷汗涔涔,苏州知事也显然想到这一层,连忙起身和事道:“都是些误会,我倒觉得哪个府县没有妖混在人群中,大家都知道,就像是鹰鸟猫狗有的喜人,妖也有跟人亲近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他倒是本心不坏,之前在万国会馆跟俞星城共事半天,也对她当时管理的井井有条的本事,心生佩服,趁着和事,也道:“此次前来,问一问这些疑点不过是顺便,主要也是为了感谢俞大人救灾之举。是吧,裘大人!”
裘百湖叼着烟枪,看着慌成一片的南厂众仙官,笑的乱抖:“是是是。那是自然。哦我听刚刚有谁叫人俞氏来着,真不知道明日要没官职的是谁了!”
南厂众人回过头来,又惊又急:“裘百湖,难道你还要掐着这种事儿不撒手吗?!”
裘百湖一拍桌子:“我想我就可以!更何况你们南厂叫她俞星城来,本就是不合规矩,她虽有点引气入体的灵力,也擅长控些电法,可她压根就没有作为修真者入籍,你们钦天监就管不着。她就是万国七司的人,是北京朝廷的人!就轮不到你们钦天监的人在这儿逼逼!”
俞星城瞪眼:妈的,我要发表的嘴臭爽话、羞辱对手的言论,怎么要被你抢了!
但事实证明,裘百湖是骂人好手,官位高了也不怕骂的脏,不怕得罪人,起身翻过桌子,摇摇摆摆的叼着烟枪,就笑骂起来:“哟,还想推给一个姑娘,你们南厂就这点德行啊!我就跟你们说了,南厂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做过的事儿吧,该灭口的灭口,该烧毁的烧毁,我裘百湖今天被派来,就是来跟你们清算这些陈年烂账了!我今天不清算,明年皇上南住,又怎么能安心住在这内宫里!”
裘百湖这是要明面上宣战,针对南厂了!
难道这也是皇帝全方位打压南直隶中的一步?
裘百湖大手一挥:“丫头们,回去吧,这群抠搜老修,可不会赏你们冒死庇护百姓的大功绩的,可我们会赏、皇上会赏。这天地下从来没有南北厂,南北监,有的只是钦天监和、南京钦天监!仅此而已!”
你们南京钦天监,不过是钦天监的下属机构罢了!
南厂众人脸色难看,裘百湖头也不回,打开门弯腰,做了个手势请俞星城和铃眉走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是不是好粗长!
胖虎他们会回来的,也会有家的。
第65章 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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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百湖打开门, 北厂众仙官一身黑衣,齐刷刷的站了起来,跟他一同走了出去, 摆明了不想再打嘴仗的态度。
别的不说,这一手逼装的俞星城实在佩服。
她被一群北厂仙官围着出了门, 心里却叹气。
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站了队, 只希望裘百湖最好能把南钦天监治的服服帖帖的, 否则如果她以后再南直隶做官,怕是要被南钦天监处处为难了。
她叹口气,道:“我倒是本没打算交恶的, 让你把话这么一说, 算是得罪人了。”
裘百湖抽了几口烟:“当着我的面,你还想着左右逢源,谁都不得罪?不可能的。我让你站在我这边, 你就要站在我这边。”
俞星城:“您也要给点好处才行,我上次跟你去倭国跑了那一趟, 你给我结工钱了么?”
裘百湖一脸“你怎么这么没良心”的震惊:“我可把我日夜陪在身边的名刀都赠与了你!”
俞星城:“……你是说正面让你脚踩, 反面用来烤肉的那把破刀吗?”
俩人才刚斗几句嘴,就看见一个背着翎毛, 脚踏法器的白衣传信官飞来,裘百湖连忙伸手拦住, 当头呵斥:“传什么消息!会都开完了,怎么这么晚才来!”
那隶属南厂的传信官被兜头骂懵了, 但对一身黑衣的北厂人还是面露提防:“是从苏州府递来的信, 有人要我面呈百户大人!”
苏州府?难道是这百户真的派人去查了鼻吹唢呐社的社馆?!
裘百湖:“百户个屁百户,他也没几天官做了,拿来给我看看!”
传信官紧紧捏着信, 惊疑不定的瞪大眼睛。却没料到屋里的南厂仙官们也听到了报信的声音,以刚刚刁难俞星城的百户为首,一群白衣人也挤了出来:“把信件拿来!”
俞星城心底乱跳。
炽寰也在来之前被她送到了鼻吹唢呐社,她当时确实没想到,这群南厂人深扒了她家底,就是冲她来的。如果炽寰被他们抓了,那绝没有好下场;如果炽寰已经醒来,大闹一番,那炽寰又要被追杀,而她作为直接关系者,估计连裘百湖都说不了什么吧。
确实,裘百湖虽然知道她跟炽寰有联络,却不知道这丫头结识了一大群妖。
这件事他没料到,自然做不了什么准备,只能紧盯着南厂百户拆信。
这百户刚刚被喷的面色晦暗,狗血淋头,这会儿觉得握着他们的命门了,又慢条斯理的拆起信来。裘百湖看他那样都想翻白眼,俞星城总觉的,这俩人不对付,绝对不止这几年的事儿了。
南厂百户通篇读了读,半晌才冷笑开口:“俞大人,你这事儿,可别觉得――”
裘百湖推了俞星城后背一下:“走了走了,不用看他演了,要真有什么事儿,他早一蹦三尺高,吆喝什么‘给我拿下俞氏逆贼’了。就那模样,就知道吃瘪了。”
南厂百户瞪大眼,还没想要诈一诈,就看见北厂那群衣黑心黑的仙官,一边回头对他狂笑,一边跟裘百湖他们勾肩搭背的走了。
俞星城回头想要看那南厂仙官一眼。
裘百湖啧声:“回头多没气势啊。不用心虚,认识他多少年了,他什么性格还不知道吗?要真有这么确凿的证据,刚刚丢的脸,他恨不得立刻就找回来。你不如想想怎么跟我交代交代这个什么鼻吹唢呐社。”
俞星城往后一顿脚步,抬袖微笑:“您自个儿刚才说的,万国会馆的官员,那是在礼部工部下头的,什么时候我要去北缉仙厂述职的时候,必定好好向您报到。”
裘百湖不把她口舌之快放在心上,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不过这几个月,苏州竟然没出过一次妖伤人的事件,倒是离奇了。越是繁华新奇的地方,越是妖群活跃的地区,它们往往像人一样好奇贪欢啊。”
俞星城心里也在琢磨。
会不会是因为胖虎和鳄姐这样上千年的大妖坐镇,反而不敢有其他妖随意造次了?
蒸汽机车刚通车没多久,再加上沿线地区受灾严重,俞星城和铃眉并不能当时就赶回去,需要在应天府等两天。虽然坐马车颠簸个一天半天也能回去,但几个月没回应天府,俞星城还是想去逛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