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医馆说吧!”
杨水生回身踏上了石桥,清荷似乎有些犹豫,但是张副官用眼神告诉她杨水生是一个指的信任的人,她似乎对张副官很信任,紧抓住了他的手,两个人紧跟着杨水生的背影。
如果清荷是偷着从王府跑出来的话,说不定会有人过来找他,满洲旗人一向野蛮粗鲁,到时候难免会发生些事端。
回去的路上,街上没有几个人,连打更的都没有,只有几个听到声响来附近巡逻的警察,但是转了两圈什么都没发现,就扛着枪离开了。
警察前脚刚离开,杨水生三人后脚就回来了。
他轻轻的敲了敲门,门外发出了清脆的“咚咚”声,门里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门闩被抽开,门被打开,阿离的面孔出现在了他们的眼中,她的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先是担忧,然后安心,最后惊愕。
她的目光放在了身后的清荷身上,张副官怕她满脸血污吓到别人,就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盖住了她的脸。
阿离指了指清荷,还没等说话,杨水生就弓着背走进了屋子里,轻声说:“进屋再说。”
他们依次走了进去,阿离跟在最后负责关门。
大堂很大,只点了几根蜡烛,所以看上去有些昏暗,几道黑色的人影如同鬼魅一样徘徊在这里。
张副官走进大堂之后,将围在清荷脸上的衣服取了起来,露出了清荷那一张满是血污的面孔,在昏暗的烛光下像是一个修罗。
阿离看到之后忍不住尖叫了一下,但随后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杨水生淡淡的看了清荷一眼,她的衣服和脸都有碍美观,他想了一下,对阿离说:“先带清荷格格下去清洗一下脸上的血污吧!顺便给她换身干净的衣服。”
阿离愣了一下,瞪着眼睛看清荷。
“格格?!”
大堂只剩下两个男人的时候,杨水生静静的看着张副官,少有的沉默。
他的手轻轻的拿起桌上的茶杯,茶杯里的茶还是一更的时候倒的,现在已经完全冷掉了,茶粉与水分裂成了两部分,几片黑色的茶叶漂浮在淡黄色的茶水上。
杨水生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他只是觉得气氛有些僵硬,所以想倒杯茶缓解一下气氛,结果却变得更加尴尬了。
他沉默了一下,无话可说,只好对他直切主题:“她得了什么样的病?”
张副官沉思了一下,说:“她最近每到黑夜就会哭泣,眼睛会疼痛,哭泣的时候流出的不是眼泪,而是鲜血。”
“泣血症?”
张副官摇摇头:“不是,王爷已经将省城大大小小的医生都请过去了,看不好,都说不清楚清荷的病因是什么。满洲旗人一向迷信,他们请来了辽北那边的一个神棍巫医,那个巫医说清荷得的不是病,而是一种预兆天像的身体反应。那个神棍说,清荷的泣血是清朝的老祖宗借助清荷的双眼在哭泣大清朝,说大清朝将近灭亡。”
“真是荒唐!之后呢?”
“那个巫医号称自己获得什么萨满真传,王爷被他忽悠的已经失去了明辨是非的能力了,当然相信了。他当时重金送走了那个辽北巫医,将清荷的泣血之症隐瞒了起来,若是将这件事传到朝廷里边,说清荷预兆了清朝的灭亡,那整个富察氏都得砍脑袋。所以王爷就将清荷囚禁起来了,不让任何人知道她的消息。要不是那天晚上,那个打更的老头帮她从王府逃出来,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这种荒诞无稽的事情自然是好解决的,只要将她的泣血的毛病治好了,一切问题自然也就解决了。至于清朝的命运……我们不置一言,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这样想的,能够治好那是最好的,但是如果治不好的话……”张副官为难的看着他:“如果治不好的话,清荷就危险了,那个蠢王爷打算将清荷暗中处死呢!”
杨水生低着脑袋想了一下,感觉有些麻烦,王爷连自己的女儿都舍得杀掉,杀死杨水生和张副官自然不会犹豫。
前提是不让王爷知道他们与清荷有联系,这个很难。
杨水生抬起脑袋,对他说:“我还不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治不好的疾病,让我来试试吧,实在不行的话,也只能让她认命了。”
张副官点点头,感激的看着他。
这时,阿离和清荷从后门走了进来,阿离搀扶着她的胳膊,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脸也洗的干干净净的,换上了一身水绿色的旗袍。
身材匀称,面容秀美,难怪张副官会喜欢上她。
换了身衣服,她像换了个人一样,目光的畏惧已经不见,两只手放在一起,给杨水生行了一个礼。
“谢谢杨先生。”她的声音清脆动人,像是一颗还未熟透的苹果。
杨水生示意她不用客气,淡淡的说:“张副官已经将你的情况告诉我了。”
她看了张副官一眼:“哦,是吗?”
杨水生说:“王爷对你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心寒,不过张副官是我的好友,在下不才,刚好是个医生,他拜托我的事情我会尽力去做的。”
她的眉宇之间多了一丝感动:“那就谢谢了。”
杨水生摇摇头:“不用客气。”
杨水生料想她的时间有限,清荷也知道自己不能偷偷离开太长的时间,所以他们没有过多的废话,她静静的坐在原地,等待着杨水生为她治病。
至于那病究竟是不是病,杨水生究竟能不能治、怎么治,她一无所知,所以当杨水生向她慢慢靠近的时候,她心里有些紧张,放在腿上的双手下意识的抓住了衣服的下摆。
杨水生拨开了她的眼睑,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内心。
第152章 有病难医
望帝思国,城破家亡,死后化为杜鹃,泣血啼泪。这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故事,讲的就是泣血症。
虽然人死之后化为杜鹃这种看法杨水生不敢苟同,但是古人借此隐喻的,其实是一个人如果过于思念某一样东西的话,可能会导致眼内干涩,破坏泪腺和眼囊,导致泣血症的发生。
这并不是一个少见的病症,《诡医实录》里边记载过类似的病症,不过距离上次的发生有30年时间。
杨黑子30年之前就给杨水生留下治疗泣血症的方式,将眼部周围的皮肤割开,将死去的毛囊剔除,配以一些能够保持湿润性的草药加以调配,然后敷在伤口处,用白布包扎,每隔一周左右的时间换一次药,如此反复的坚持半年的时间,泣血症就可以恢复,但是半年的时间之内不能流泪,而且恢复之后眼部周围会留下刀伤,有碍美观。
如果确认清荷的病真的是泣血症的话,用这样的方式为她治疗也不太现实。第一,她那么漂亮,是否愿意舍弃美丽的容颜换来身体的安康?就算她愿意,张副官又是否愿意?第二,这种治疗方式需要漫长的时间,王爷不会允许他们有这么长的时间的,兴许半年的时间都用不上,大清朝就完蛋了,到时候就算清荷的病治好了,他们富察氏也享受不了荣华富贵了。
所以对于清荷的病症,无论如何,杨水生都感觉不乐观。
不过张副官拜托他帮忙,他不能不帮,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帮他。
但,是帮他,不是帮她。
杨水生拨开了清荷的眼睑,仔细的凝视了一下,白色的瞳孔有些泛红,里边布着细微的血丝,她平时大概是有些睡眠不足……
他对着她的眼睛看了半天,低沉内敛,不含感情,因此阿离和张副官也分辨不出清荷的病严不严重。
他们的好奇与担忧都被杨水生吊起来了,尤其是张副官心里,抓耳挠腮的难受。
过了一会,杨水生的手指从清荷的眼皮上拿了下来,转而抓住了她的手腕,探寻着她的脉搏,后者屏气凝神,不敢有一丝多余的动作,生怕影响杨水生的判断。
又过了一会,杨水生将手收了回来,张副官跑过去拉着清荷的手腕,用眼神安慰了一下清荷,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等待杨水生说出自己的诊断。
然而杨水生低着头,瞪着眼睛,什么也没说,心里在思考着什么。
张副官等不及,开口问他:“怎么样?严重吗?能治吗?”
他一口气连问了三个问题,可见心里确实是十分焦急的,不过杨水生素来沉稳,他不慌不忙的看了他们一眼,那平稳的目光在昏暗的烛光下让清荷有些紧张。
他看了清荷半天,才开口说:“在回答之前,我先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回答我。”
清荷的眼神有些紧张,她下意识的点点头,不由自主的捏紧了张副官的手腕。
“你这个泣血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父亲过寿辰的前几天。”
“之前有什么征兆吗?”
“没有,突然有一天晚上感觉眼睛疼痛难忍,然后就有了这个病症,之前并没有任何的征兆。”
“一般发病时间在什么时候?”
“晚上,尤其是夜里两更天到四更天的时候。”
“最近有吃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没有,这几天的生活一如往常,与平时没有任何的区别。”
杨水生问一句,她答一句,条理清晰,毫不混乱,末尾还附带了一句话来完善杨水生的询问。
杨水生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光滑而没有一根胡茬,每天他都注意打理一下,他低着眼睛说:“老实说,有一些小毛病,我发现你的眼毛囊的闭合程度相较于正常人差很多,平时如果吹冷风的话,可能会有一些刺痛感或者迎风流泪的症状。不过这种毛病通常都是天生的,绝不是致使你流血泪的根本原因,致使你流血泪的应该是一种外在原因。所以我才想问问,是否发生了一些别的事情导致你泣血症的发病原因。”
清荷听到之后抬头看了张副官一眼,后者紧握着她的手,与她四目而视,眼中带着希望。清荷受到他的鼓励,下意识的点点头,低头沉思了一下,眼睛突然光芒一闪。
“最近是有一件事发生。最近我们家里祭祀先祖,祖上有训,要连续祭奠一个月的时间。我流血泪刚好是在祭奠先祖的第二天,当时我父亲还责备我,说祭祖的时候流血泪是一件不吉利的事情。”
杨水生想了一下,开口说:“所谓祭祖,应该就是普通的提灯烧纸吧?”
清荷说:“乾隆往上还比较重视这一点,每年都要提着红灯笼到祖坟去祭祀,富察氏的祖坟在辽北一代,每次来去都要耗费好几个月的时间。但是现在家族已经不太看中这些了,现在的祭祖也只是一个形式而已,已经不回辽北老家了,而是在省城直接烧点纸钱作罢,每个人都要烧的。”
杨水生忽然想起了黑夜里的薄雾,以及如同黑蝴蝶一样在空中飞舞的灰烬。
他问她:“老街那边的薄雾应该就是你们富察氏祭祀的时候烧的烟雾吧?难怪闻起来有点呛鼻子,还有那地上的灰烬应该也是你祭奠先祖的时候烧的吧?”
清荷点点头。
这些问题无关紧要,张副官直接的询问杨水生,他想知道清荷的泣血症的病因。
杨水生无奈的摇摇头:“恕我无能为力,清荷的病症是由一种奇怪的物质引发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什么东西引发的,我不好说,也不能随便乱说。治病与查找病因都需要一个时间。如果王爷肯相信我,将我请进王府为清荷治病,我自当竭尽全力,但是恐怕他不会给我那份时间,也不会给你们那份时间。”
听到杨水生的话之后,他们沉默了。
他说得对,王爷迷信巫医,想要将清荷暗中处死,虎毒不食子,这种行为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可是没办法,他有权有势,想让谁死谁就得死,亲生女儿也不例外。不过这也侧面的说明了,女儿对比他的荣华富贵而言,真的是一文不值。
清荷有些悲伤的留下了眼泪,哀哀哭泣的样子让人心伤,张副官伸手为她擦了一下眼泪,用力的抱紧了她的身体,感觉她的心在颤抖。
阿离看的也有些伤心,她悄悄走过来扯了一下杨水生的衣服,流露出悲伤的目光,而杨水生却很无情,他没有给清荷一丝的怜悯。
见惯了生死,也淡忘了生死。
张副官抓着清荷的肩膀,对她说:“我怎么会允许这样荒唐的事情发生!外国人的租界遍布中国,铁轨都满世界跑了,居然还迷信这些巫医神术!我得告诉你父亲,这个荒唐的大清王爷,就算把你杀了,也阻止不了清朝的灭亡,这样的行为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有些悲伤,惶恐的捂住了他的嘴巴,这些话全都是要掉脑袋的,虽然她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水生!”
张副官扭头走向了杨水生,情绪激动,双眼血红,杨水生担心他单枪匹马冲到富察王府,一枪将那个荒唐的王爷毙了。
不过他比杨水生想象的冷静多了。
他郑重其事的看着杨水生,说:“我要想办法让王爷知道,那个巫医的话不可信。只要给你时间,你能保证治好清荷的病吗?”
杨水生不敢保证这些,他很犹豫。
这时,四更天的锣声敲响了,刚刚被吓跑的打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我该走了,我不能被人发现。”
清荷抬头看着张副官,眼神中满是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