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解决了赵司令府中的梦游症之后,他的名声在省城广播,有人传闻杨水生越赵司令的关系不一般,如今这么多人前来找他套近乎,多半也是想借着他和赵司令的关系来攀一下高枝。唯有杨水生自己无奈的摇摇头,他与赵司令确实有一些微不足道的交情,却也不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有的,但愿这份交情不会成为自己在省城的负担。
一对看上去有些眼熟的客人从面前经过,穿着黑色长袍,杨水生微笑的对他说了一句“欢迎”,招手让阿离过来奉茶,整个医馆只有他们两个人,倒是有些忙不过来了。
有的客人来了就走了,有的客人还愿留在这里相互结识一下,无尘医馆的开业做了一个媒介,让这些平日里想见却没有什么理由见面的大人物聚在了一起。
迎进最后一位客人之后,杨水生舒了一口气,抬头的时候刚好看到了红色缎面轿子,轿门外梁景玉傲然的伫立在原地。
杨水生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恍然间想起了什么,脸色一转,微笑的走过去,青色长衫随风而动。
“梁老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他伸手邀请梁景玉,后者凝视了他一眼之后,板着的面孔突然松懈,眼睛在瞳孔中转了转,肥胖的脸上嘴角上翘,用相同的笑容拱手对他说:“小先生医馆开张,可喜可贺啊!”
杨水生淡淡的笑了笑,谦逊的说道:“梁老先生是前辈了,您能过来,我实在是高兴,我们到里边落座吧!”
他的谦卑对于梁景玉来说似乎很是受用,两只眼睛轻轻的眯了一眼,里边带着得意的目光,整个人的神态虽然带着一丝淡淡的傲慢,却也不失礼节的欲迎还拒,做足了戏份之后,两个人一同向医馆走去。
医馆的大堂原本是非常宽敞的,但是此刻容纳了十几个人之后,也略显拥挤,一群人手持着阿离奉上的茶杯,在一起聊天交谈,期间难免说起无尘医馆的东道主。这些前来凑热闹的客人开始只以为杨水生和赵司令有些交情,但是看到杨水生和梁景玉一同走进来之后,心里不由的产生了一丝意外。赵司令纵然厉害,却也只是在军政上有些手段,但是要说医馆经营这方面,整个省城,没有人比梁景玉更厉害。杨水生竟然能与他搭上话,在外人看来他必然不是一般人物。这群精明事故的人都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二度恭贺杨水生的无尘医馆开业。
照旧是恭敬之词满天飞,听的人忍不住皱眉塞耳,阿离在身后感觉鸡皮疙瘩都要掉满地了,杨水生却还是的满面笑意的接受他们的恭维之词,也是难为他了。
“梁老先生请坐。”
杨水生挥手指了指大堂的中央空出了两个极佳的位置,不知为何,来的人都刻意没有去坐那两个位置,仿佛是特意留出来的,杨水生将梁景玉招待在这个座位上,也不算是怠慢他。
众人落座畅聊,难免谈到杨水生的过往,他本是个低调的人,但是这种时候,身为无尘医馆的老板,说到他的时候也是避无可避。
不过杨水生年纪虽然小,但是在与众人的交流之中却不落下风,来的人不都是善意祝福的,也有绵里藏针的人,与他说话是刻意挑拨刁难,奈何杨水生如同打太极一般,任好事坏事都不动声色的抹过。
开始还有些老生想要欺负他年少无知,但是一来二去,反倒是自己吃了一些亏,知道杨水生不好惹之后,渐渐的也都老实了下来。
这时,一辆军绿色的汽车停在了医馆的大门口,这辆车是赵司令的用车,杨水生看到之后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赵司令竟然会过来。
对于其他人而言,赵司令的关照是梦寐以求的,但是对于杨水生却不是如此。
生于乱世,他但求踏踏实实将医馆的事情打理好,在这个混乱的省城能有一处清净之地,不想与任何人扯上瓜葛。
但是现在看来,这样的想法还是有些天真。
车门打开,一个稳健的身影从车上走了下来,身着军装,英姿笔挺,棱角分明的面孔看起来极为熟悉。
张副官。
但是只有他一个人下来,并未看到赵司令,杨水生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赵司令不来反倒是一件好事,这样他事后也不必受人太多的话柄。
张副官抱着一个半肘高的木盒向堂内走了进来,先是对前来的客人表示了一番敬意,尤其是梁景玉。他与赵司令是亲家,张副官自然要尊重一些,只不过这所谓的尊重看起来倒是有些牵强。
张副官抬头看了杨水生一眼,几天不见,他倒是越发的英姿挺拔了。
之前在赵府有许多事情都亏了张副官,他们一同经历了一场冒险,可以说积累了深厚的友谊,现在张副官过来看望他,他自然是十分高兴。
“水生,恭喜了。”他说。
“一直没见你,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杨水生笑了笑,招呼阿离道:“快给张副官倒茶。”
他摆摆手,说:“不必客气了,我还有些事,恐怕是不能久留了,今日前来是特意来代司令来送贺礼来的。”
张副官将手中的木盒交到了杨水生的手上,他接过之后,发现盒子有些重量,也不知里边是什么东西。
无故受礼让他心有不安,但是众目睽睽,他也不好将盒子打开,想问一下盒子里边是什么东西,但是又感觉不太礼貌,只好转身交给了阿离。
“赵司令客气了,代我谢过他的礼物。”
一双精练的满是硬茧的手掌轻轻的摆动了一下,张副官说:“司令本来是打算亲自来的,但是公务缠身,只好派我过来送一份薄礼。”
以赵司令的手笔,恐怕不只是薄礼那么简单吧!杨水生盯着木盒,心想。
“不知司令送给杨先生的礼物是什么?”
梁景玉突然开口,问出了杨水生的心声。
这样的话本不是梁景玉应该问的,他之所以开问,是因为这个问题别人不敢问。他知道赵司令是默许杨水生的无尘医馆在省城经营的,只是不知道赵司令是否看重杨水生?看重到什么程度?通常来讲,从送来的贺礼上是最能看出这一点的,他若是重视杨水生,自然会投掷一些贵重礼物,反之亦然,因此梁景玉问了别人不愿意问的问题,看起来固然愚蠢,却也算是一种无奈的聪明之举。
“司令送给杨先生的是南海的碾玉观音像。”
张副官听到之后倒是没有回避,直接开口对他说,话语虽然不是特别沉重,但是在场中人却忍不住哗然起来,如一根根冷刺一样扎在杨水生的心中。
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见梁景玉的一张白脸透红,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般。
梁景玉在原地憋了半天,一口气终于舒缓而出,冷冷道:“司令倒是看重这小子啊!竟然舍得将仅有的一尊碾玉观音送给他。”
“杨先生为我们府中解决了大麻烦,司令自然舍得。”
张副官的话语掷地有声,梁景玉的脸上一阵泛白,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也没忘了顺便带上杨水生,眼中那层虚假的和善顿时被狠毒的目光取代,仿佛他们触碰到了他的尊严一般。
现场一阵尴尬,杨水生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他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也知道梁景玉已近愤怒的节点。
今天医馆开业,他不希望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刚想要开口说一些缓和气氛的话,一个人影突然闯了进来,如一根冷箭一样硬生生的插在了众人的面前。
杨水生后退了一步,一个衣着破败的中年人焦急的看着他们,一脸的无助与茫然,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声音颤抖的说:
“谁是医生?麻烦救救我爹吧!”
第130章 假死之症
那中年人突然横插在众人面前,看起来极其突兀,口中不断嚷嚷着:“麻烦神医救救我爹吧!”
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还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在场中人掩住了口鼻,似乎没有谁愿意碰他,只有杨水生走上前去扶起他。
“别着急,你爹怎么了?”他轻声询问。
中年人突然抓住了杨水生的双手,仿佛抓到了救星一般,杨水生只感觉自己的手被他捏的有些生疼。
“先生,我爹他快要死了。”
杨水生听到之后眉头紧皱了一下,来不及详细了解是什么病症,立刻问他:“你爹现在在哪里?”
“就在外边。”
杨水生扭头看了阿离一眼,没等他吩咐,她就转身走到里屋取药箱去了。
出来的时候大堂里的客人仍然稳坐在原地,常理而言主人这个时候是不应该丢下客人离开的,但是病人的病症不能耽误。他歉意的看了众人一眼,也来不及说一些无用的客套话,直接背着药箱走了出去,大堂里的客人彼此看一看,脸上都露出了不满的神色,但是有梁景玉坐阵这里,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先前被张副官呛的白脸泛红,红脸又泛白的梁景玉冷哼一声,瞪了张副官一眼,跟随杨水生一同走了出去,同行的客人交头接耳的议论了一番,都对杨水生极为不满。
艳阳高照,青石老街的街边横放着一个破旧的木板车,车上躺着一个老人,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一具已经死亡的尸体一般。
老人的周围自然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时不时传来两声惊呼之语,无非是感叹老人已经死去,却没有入土为安。中年男人不理会那些流言,分拨开前方的人群,将杨水生硬生生的拽到了老人的面前。
“先生……”他焦急的看着杨水生,仿佛唯有他能救老人一命似的。
身后的梁景玉露出了一丝冷笑,目光也向木板车上的老人看去,打眼看了一下,立刻开口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是从扬州老家过来的。”
梁景玉的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转而变得有些惶恐,他压低声音对杨水生说:“此人不可医治,快快让他们离开这里。”
杨水生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为何?”
“难道你不知道扬州最近有一场罕见的疫情吗?病者血液倒退,失去质感,身体上会积累淡淡的沉斑,就如同尸斑一样,除了一息尚存之外,整个人已经与死人无异。这样的病症非但是无药可医,而且还有极强的传染性,三个时辰内如果不进行有效控制的话,会在空气中进行广泛的扩散。扬州本地数十个县城已经感染上了这种疫症,不知已经死了多少人了。”
杨水生先前听说过这个消息,相隔一个省份,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个疫症传播的这么快。
他皱着眉头,疑惑的看了梁景玉一眼:“梁老先生如此清楚这个病症,难道之前已经接触过了?”
梁景玉沉默了一下,并未回答,杨水生也不苛求这一个答案,他扭头看了车上的老人一眼,眼中闪过了不一样的目光。
医者讲究望闻问切,单从一个“望”字上来看,眼前的这个老人确如梁景玉所说,但是杨水生却有别样的见解。老人外表的症状是脸色苍白,血液下沉,深度昏迷,致使这种情况的发生可能是多样性的,简单的说,一个活人体现出了死人的生命体征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虽然梁景玉行医数十年,眼睛毒辣得很,但是他却不敢妄下定论。
杨水生不慌不忙的探手查看了一下老人的脉搏,然后扒开老人的眼睛看了看,随后他有些奇怪的皱起了眉头,表面看上去,老人的样子确实与一般的死人没有什么区别了,但是他的脉象还有微弱的跳动,扒开眼睛查看的时候,他的瞳孔还未散开,将死未死,血液沉积,症状与梁景玉说的几乎是相同的,他不由的沉默了起来。
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原来刚刚梁景玉说的话虽然声音不高,但是却不妨碍被众人仔细的凝听。惜命如金的人哪里受得了这个,当即开口让中年人带着他父亲从省城离开,全然不顾这一个还未死去的生命。中年人突然跪在了地上,紧抓着杨水生手,开口恳求道:“神医,我与我父亲若是真的离开这里,那就等于是毫无生路啊!”
那人的双眼里边掺杂着泪痕,杨水生心有不忍,回头看了梁景玉一眼,后者的眼神依旧冰冷,不似一个慈心的医生,反而像是一个狠心的屠夫。
他摇摇头,梁景玉可以轻易的放弃这一个人命,他却不能放弃,他思索了一下,开口对梁景玉说:“梁老先生听没听说过“假死”的现象?”
梁景玉哑然,假死现象古书上早就有记载,只不过没有人详细的整理,导致有关假死的概论有些模糊不清,更甚还与一些神鬼传说掺杂在了一起,民间有人相传,假死之人复生为跳尸现象,遇到这样的人不但不会救人,反而会把假死之人当成鬼上山,重新埋到坟墓里。他是省城第一名医,当然不能说这样的话,有失身份,所以只是沉默不语。
杨水生见他不开口,便接着说:“西医诊所的医生给我讲过这样一种症状,即是自然生物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往往会用假死来躲避天敌的攻击,因为有些动物捕食的时候,不进食不新鲜的死物,所以便会有一种天然的假死现象来蒙蔽天敌的双眼,以求的性命上的保全。我现在想,这种情况能够在动物的身上发生,人应该也有相应的几率会产生类似的情况。”
“胡扯!”梁景玉忍不住斥责道:“你所说的不过是禽兽罢了,人怎么能与禽兽相比。”
“天地万物,在医者的眼中,可有不同?”
杨水生淡淡的笑了笑,随后从药箱中取出了自己的银针,试着触碰了一下患者头部的某个穴位。
梁景玉瞄了一眼,那里正是百会,针刺百会可以刺激病人的神经,梁景玉不知道杨水生打的什么算盘,但是也隐隐的预感到了什么,两只眉头忍不住紧锁了起来。
在场中人都自觉的屏住了呼吸,静静的看着杨水生施针救人,他双眼凝神,不敢有一丝的松懈,虽然年纪轻轻但是针法娴熟。站在一旁观看的张副官一眼就看出来了,杨水生先前为赵家小姐雨柔施针的时候,便是运用此种针法,他先前向杨水生询问过一嘴,得知这种针法是杨家的独门绝学,三绝针。
短短的几分钟时间,杨水生的却感觉过的十分漫长,收针的时候,他的额头已经布满了一层厚厚的汗珠,劳神费力。
但随之换来的,是老人原本苍白的皮肤渐渐的有些一丝血色,原本的死人身躯看起来像是一个熟睡的老人一般,杨水生的银针刚刚从他的穴位当中抽出的时候,他的身体就轻轻的颤抖了一下,干枯的眼皮缓慢的睁开,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的儿子,中年人紧紧的抓着父亲的肩膀,激动的看着他。
虽然醒来,但是老人双眼还是有些迷茫,他静静的环视了一下四周,看到杨水生,心中还感觉奇怪,开口询问杨水生是何人。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淡淡的笑了笑,却并未回答老人的问题:“老人家,我且问你,在你丧失知觉前,可曾遇到什么危险使你昏迷?”
老人眼神迷惑,似乎还没有认清情况,中年人体恤父亲,开口说:“我与父亲到沧州的时候,遇到了一伙德国兵在烧杀抢掠,我们父子当时只是路过,却不想那群德国兵欺负人欺负的打紧,抓住我就是一顿打,我们父子当时险些死在拿群畜生手里,之后醒来的时候,我父亲就昏厥了过去,开始还以为没有大事,谁知道后来父亲的身体就开始产生变化,如同死人一般冰冷彻骨。”
杨水生听完之后点点头,心想,老人应该是当时受惊过度,所以在昏厥的时候产生了假死的现象。
这种症状前所未见,他动手的时候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治好老人,只是中年人的那句话让他收回了心意,他若是无情的拒绝了患者,致使患者死亡,那他就不算是个医生了。
杨水生低头沉思了一下,耳边恍然传来了赞叹之语,他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个中年人竟然给他跪在了地上,开口感激杨水生对他父亲的救命之恩,而周围的人也对杨水生一片赞许之声。
无尘医馆开业的第一天,医馆的老板就救治了一位介于生死边缘的人,这不仅表现了杨水生高超的医术,还有他决不放弃病患的医德。
开业的第一天就为医馆的名声打下了正字,但是杨水生却不敢得意忘形,他走上前扶起了中年人,又为老人诊了一下脉搏。血液长时间凝滞在体中的病症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恢复的,他吩咐阿离给这位老人抓一些药物,告诉中年人务必每日清晨煎服给老人,若是有困难的话,可以再来这里找他。
年轻人对杨水生感恩戴德,推着木板车离开缓缓离开了众人的面前,待到他们消失的时候,现场的人群也渐渐散去,他回身对他的客人表达了歉意。
纵然有些人不识大体,大部分却表示杨水生并无怠慢,他欲感激他们的理解,恍然间发现梁景玉竟然消失不见。
杨水生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了一眼,那顶红色缎面的轿子已经消失在了老街上。
第131章 元古斋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