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眉眼之中瞬间闪过的,宛若初春破碎浮冰般的绝望,叫陆千凉心头一颤。
她向来相信,她有足够的能力让沈言璟万劫不复,若非如此,她不会单枪匹马的回到齐王府试图报复。只是那明明能够在股掌之间翻转的计谋,她却迟迟下不了手。
那是一种来源于自身的无能为力。
很多时候陆千凉会想,二人毕竟生活了这么久,就算是没有感情也有恩情,不至于做到鱼死网破,不死不休为止。可她说服不了自己,说服不了,在那明亮的月色之下,用自己的生命换来她生路的人。
朝廷下的杀令,想要撤销只有两种办法。一是人死,二是下令者死。而今沈言璟好好地活着,杀令撤除后高九歌也并未出现,他焉有活理?
午夜梦回时,陆千凉甚至会梦到那个人,一身鲜血染红的衣袍一如在沙溢城内他的灼灼红衣,娇艳绝美。宛若盛开的业火红莲,最终燃烧殆尽。
那种感情,无关男女情爱,只是一种亏欠。而这种亏欠,足以让她昼不能安心,夜不能安枕。
她有什么资格去心软,她有什么资格,去替他原谅。
陆千凉言笑晏晏的捧起沈言璟的脸,在他的唇上嘬了一口:“这世间这么多好的美妙的诗词不去阅读,为何偏偏去读这一篇令人不开心的?今日春景,不如这句‘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来的惬意实在。”
真诚的眼眸动人心魄,就像是刚刚瞬间冰封的霜冻不过是他想象出来的幻象。
沈言璟微微一怔,随即一笑,直起身子来扶着陆千凉起身:“你说得对,春暖花开的日子,如何去想这些不开心的?既然景色宜人,不如吃茶赏景,且过今朝。
……
书房中,桌角的瑞兽香炉袅袅吐着烟丝,砚台中墨锭斜置,干枯的墨汁早已经干涸皱起。
沈言璟端坐于桌案之后,窄袖长衫勾勒的身形修长,宽肩窄腰。被拆解开的硬木簪子散落在桌面上,他扫了一眼纸条上的自己,随即将之团成一团,丢尽了香炉之中。
便见镂空的兽首香炉内蓦地腾起一簇火苗,几息的时间过去,又归于平静。
房间的窗子未开,又为掌灯,光亮极暗。沈言璟栖身于光影着不到的位置,缓缓阖上眼:“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能知晓。”
“王爷,事关您的安全,属下不能不理!”京水情急之下上前一步,似是觉得不妥又退了回来:“就算是王爷执意要留她在府上,最好……也是分房而居,避免意外。”
沈言璟略有些暴躁的丢掉了手上正在拼装的簪子,见那硬木簪轱辘了老远,这才缓缓平静了下来:“没有什么意外,陆千凉是我妻,亦是你的主母,更是我孩儿的母亲?她也许会害人,但绝不会害我。”
京水一急:“可是王爷!您明明知道,王妃腹中的孩子并不是您的!”
“砰”的一声响起,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血腥味缓缓发散开来,带着粘腻浓稠的滴水声自额角缓缓流淌而下,刺激着人的眼球和听觉。
厚重的砚台落在地面上,角落处被磕掉了一个小角,跌在地上摔得裂开。这块砚台还是先帝在世之时赏下的松山香砚,价值连城。只这么轻轻一摔,便摔掉了三品大元半辈子的供奉。
可砚台的主人,却浑似不心疼似的。
沈言璟单手撑着桌案,怒瞪着单膝跪地的京水,一双眼都是强行熬出来的赤红。
京水自知自己为何会挨这么一下,也自知自己说话不妥,可忠言逆耳,为了沈言璟的安全,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王爷,属下只是忠荐直言,王妃此次归来多有不对,网页不可不防!”
“给我滚出去!”沈言璟怒吼着讲桌案上的东西一件件的丢了过去,京水却一直不闪不躲,任由沈言璟掷物出气。
很多事情,沈言璟自然能够看得出,可他却没有勇气去看清。若是能护住王爷的安全,他挨上几下又如何?
桌案上本就没有多少东西,每丢出一样,沈言璟的心口都像是突然缺了一块,空落落的疼。
他几乎是疯狂的,不辨方向的投掷出去的,不知道东西落在什么位置,也不知道什么砸在了京水的身上,只是一味地掷物撒气。
直到听到了不远处的一声闷哼,桌案上早已无物,他伸手推翻了批改奏折时使用的长桌,失魂落魄的坐在原地,恶狠狠地道了一句:“滚出去。”
京水欲言又止,终还是拢了拢地上的东西,捂着额头上的伤口走出了沈言璟的书房。
正如京水所说,沈言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也不是不知道陆千凉归来的目的。他比任何人活得都要通透,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十余年,若是连着一点儿小心思都看不出来,便枉他身在摄政王之位,扶幼帝登基了。
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承认而已啊。
不想承认,陆千凉在看她的时候,那目光里早已经没有的情爱。她伏在他怀里的时候,也早已没有了最初的欢喜。那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挽留,她留下,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
可他却还傻乎乎的甘之如饴。
他却还天真的以为,只要他足够用心,有足够的时间去改变,他二人还能像原来一样相濡以沫,共约白头……
明明是那么好的愿望,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湮灭在岁月之中了呢?
明明是两个人的爱情,却需要他一个人来维持。明明是两个人的记忆,却只有他一个人来记住。要有多努力,要有多认真,才能迷失在自己自欺欺人的谎言之中,将这样一具早已经失去了爱情的灵魂执拗的留在身边?
陆千凉对他?又何尝不像是他对京水一般有恃无恐。
攒够了失望就会离开,就像是他知道,不管积攒了多少的失望,京水都不会离开他一样。陆千凉的心中是不是也是如此想的?
她以为,他便是不会伤心不会痛的木偶,抱着自己自以为是的爱情,便足以温暖一生?